久須的挑戰狀 - 睡公主的小休

——睡公主，睡公主，快點醒來吧。

每逢墜入黑暗，她總會聽見這句話逐漸在耳邊消失。跑過黑暗，七彩繽紛的世界就會在前等待她。太陽與月亮高懸天上，驅走黑暗，見到滿地金黃色的稻穗。

風一吹，她反射地摸頭，自豪的兔子耳朵也被風吹得亂糟糟，她趕緊整理儀容，奔馳在草原中。其他正在打算收割農作物的兔族族人一見到她，均在問她為何這麼晚才來到，之前去了哪裏？她不想回答。

只要一說出口，又會想起那窄小的房間。現在她不只有房間，還有廣闊草原與可以談上一整晚的好朋友。大家都在替她高興，還說會舉辦歡迎會。

她的一切都在這片草原——直至她再張開眼睛。

「親愛的，小公主醒來了！」

她一睜開眼，週遭沒有草香，僅餘一狹小的房間。窗外傳來連綿的蟬聲與汽車聲，她抬頭一看，她的父母就趴在她的床前，眼泛淚光。

不久後，從房外傳來響亮的腳步聲。她的兄弟姐妹也來了，但他們全比她記得的高一截，聲音也變沉穩，看來就像半個陌生人。她禁不住揉揉雙眼，可眼前一切仍沒變成黃金色，就如被誰灑上了煤灰般灰濛濛。

「小公主，你還好嗎？」她的母親握著她的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沒有不舒服，只是有點睏。一聽回答，母親立刻愁眉苦臉，很快說會準備早餐，帶著眾人離開。

只是有點想睡覺而已——她看著窗外，途經的廣告車播著不知名的輕快音樂，像是她不認識的異世界。那樂聲就如異國語言的搖籃曲，把她再次帶進夢鄉。

睜開眼，她回到了草原。友人見她回鄉，掛著滿臉笑容，與她回家談天說地。原來最近史芬利斯王國大豐收，不只天氣極佳，還可以常常吃到她最喜歡的蒙薩明捲。

二人一起吃完蒙薩明捲，她正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時，朋友喚著她的名字，「你今回可以留多久了？」

「唔……當然愈久愈好！」

她朋友的兔耳子動了一動，忍不住笑了出來，「又來了，說到好像不是你可以控制的東西一樣啊。」

「我也不知可以留到什麼時候嘛。」

「好了好了，不想留就說啊！」她的朋友忽如指向遠方，「哇，你看，有帥哥！」

在屋外的男生恰好與她的視線重疊。那雙深黑的瞳孔，與任何人都不同——突如耳邊傳來刺耳的水滴聲，她還以為是屋子漏水，抬頭一看，棕色屋頂逐漸褪色，只餘下白色天花板。沒有草原，沒有小屋，她的朋友也不在了。

「……天啊，她……她醒來了！」

一陣響亮的聲音刺進耳朵，她嚇得望向聲音來源，只見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女性急忙跑出房間。她睡在陌生的房間，有四道白牆，在旁屹立著點滴架，裏面的液體規則地一滴滴落入幼管，流進她的手腕。

在這靜得可怕的房間過了不知多久，一個穿著白袍的老醫生與數名護士圍在她的床邊。他們沒有兔耳朵，說話也特別大聲，她想要掩耳，手卻動不了。

老醫生舉起手指，「小姐，你能夠看清楚嗎？有多少隻手指？」

「一隻、手指……你們是……誰？」

「這裏是國營醫院。」老醫生平淡地說，「在五年前你一直就在這裏，記得嗎？」

「……醫院……五年……？」

「你的父母無力照顧你，把你送進了醫院。」

「我……不知道……」

老醫生接過護士手上的文件，「小姐，鑒於你患上重度的復發性嗜睡症，往後都須留院觀察。趁你還醒著，麻煩你簽署這文件，表明你自願接受本院治療吧。」

她看著老醫生手上的文件，文字全都寫得密密麻麻，還有不少法律條文，別說是簽名，她連這些字是什麼意思也不知曉。

「簽署……？」

老醫生呼了一口氣，「你已是二十歲，本院必須得到你的簽署……」

二十歲？她才不是二十歲，她是十一歲，醫生是搞錯了。她想指正老醫生，但想不起完整的句子，想伸手阻止醫生說下去，她卻發現她的手心比她所知的要大，只是動一動手指也像要用盡她全身的力氣。很重。

她看著手心，眼裏積著淚水，「爸爸、媽媽……」

一提到父母，在旁的護士都在避開她的視線，唯有老醫生仍一臉平靜地繼續說，「他們已很久沒來探望你了。你已是二十歲，本院必須得到你的簽名。」

其中一個看來資深的護士輕聲說，「醫生，她才剛醒來，還是之後再叫她簽名吧。」

「但月尾就是期限……算了，你記得要提醒她簽名。」

她睡在床上，聽著醫生與護士們的對話，腦裏一片混亂。很快就是秋天，她還沒把大豐收時買下的糧食放進儲藏庫，太慢的話就來不及在冬天前儲糧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她還是只能呆在這白房間。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去？護士也常常叫她快點簽署，若簽名的話，她總覺得會一輩子被困在這裏。再不快點回去草原的話，就會趕不及了。

某天，她床邊不知怎了多了一個青年。深黑的瞳孔，不知為何跟她與朋友在那天見到的男生看來特別像，儘管他沒有兔耳朵，手裏還握著一本厚到不得了的書本。

「……誰？」

男生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不滿地看著她，「我在看書，別打擾我。明明這是醫院裏最靜的地方……」

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唯有不作答，看著窗外。空中飄來一陣涼意，白天愈來愈短，過不久就會到秋天了。她還要待在這地方到何時？

「為何突然不睡了？」

「什麼？」

「之前你常常都在睡覺吧，為何最近突然不睡了？」

她垂下眼眸，「我也……不知道。」

「人人都叫你睡公主。」他闔上書本，「我倒不覺得是。」

「睡公主……」

她還記得不久前聽過的故事。睡公主中了詛咒，陷入沉睡，但王子前來拯救她，打破了沉睡魔咒，二人從此快樂地活在一起。她想來想去都不懂，除了她常常很睏外，與睡公主有什麼相似之處。她不要王子，只想回到草原。

「對，就是那個故事。」男生似是很想披露知識，侃侃不絕地說下去，「與其說你是中了魔咒的睡公主，我還覺得你是自願的。」

她想起了那片草原，她的小天地與她的好朋友，落下一行眼淚，「嗯……」

見到她的淚水，男生忽然靜了下來，只餘下點滴的聲音在迴響。

「我說得太多了。」他低頭，再度打開書本，「我繼續看書。」

靜靜的翻頁音，埋滿了房間。她的淚水都流乾了，她也沒打算抹走，只是瞥著在閱讀的男生。他看過了這麼多書，他會知道答案嗎。她看著天花板，鼓起勇氣問道，「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才可回去嗎……？」

「你要退院回家？」

她搖搖頭，「草原，那片廣大的草原……」

男生聽見她的回答，沉靜了一段長時間。誰也沒有哼聲，走廊上護士在走動的聲音也傳不進二人的耳邊。她不知不覺就把她的所見所聞，逐一告訴男生。

他沒反駁也沒取笑她，只是一直在聽。

「有時轉捩點會突然出現，我可不是在說謊，我常常見到。」他笑笑的指著書頁，「就像這之後的劇情。」

她呆然看著他，「你已看過這本書……？」

「對，第五次。」

明明已看了第五次，他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閱讀的讀者般，令她想也想不透。

「是在這本書裏的主角的話，他會怎辦？」

他想了一想，「休息。」

「即是……小休？」

青年聽見她的形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什麼時代的話？對，就像學校裏的小休。要休息一下，故事才會前進嘛。」

「小休……」

「睡公主也不能一直在睡，偶爾也得休息一下。」

她不太懂是什麼意思。可是不知為何，她忽如安心了起來。這只是小休。再等一會，她就可以離開這裏，回到那片草原。

「——你怎會又在這裏？」

病房門前忽然見到那個伴著老醫生出現的護士，男生被護士一瞪，還是繼續坐在椅上，像把這裏當作是他的後院一樣。二人吵了一輪，男生被護士推著離開，但他還俏皮的跑回來拋下一句，「晚安，睡公主！」

「晚安？現在還早啊。」護士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離去，馬上把文件放在她面前。「最近怎樣了，有冷靜一點了嗎？」

她看著滿是字的文件，握緊護士交給她的墨水筆，筆尖猶豫良久，終於滑向紙面。

沙沙的落筆音，逐漸與風中的草葉聲混在一起。眼前的文件徐徐變色，與啞綠的草地融為一體，連她的署名也看不清楚。風中彌漫著青草的氣息——是她熟悉的史芬利斯王國。

「很久沒見啦！你今回可以留多久？」

風中傳來她朋友的聲音。

她回頭一看，她的好朋友恰好在村子門口打掃落葉，一見到她，兔耳朵彈了一彈。她禁不住抱緊了好朋友。

「——我不會亂跑了，在小休來到之前，我們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kYRzTSo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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