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刀。」
白衣護士迅速拿起平台上排列得井然有序的手術刀,遞給路子桓。
「吸引。」
細細的導管遞入路子桓手中,接著便是紅色的血流入其中。
「紗布。請確認麻醉所剩時間。」
護士遞上紗布,全神貫注地聽令。
「還有半小時。」麻醉醫師說。
路子桓點點頭,俐落地收尾。
片刻後,他向著對面見習的醫師說:「後續縫合就交給你了。病人家屬那邊也要麻煩你,一定要好好向他們說明術後安排。」
「好的。」見習醫師領命道。
「上午九點二十七分,手術結束。」護士看向房內的壁鐘說。
「辛苦了。」手術台旁所有人員同聲道。
路子桓微笑欠身,說聲:「大家辛苦了。」便離開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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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伊豐綜合醫院的護士站裡一片忙亂。行政人員與醫護快速呈遞病歷、交接病人、接聽院內各部門電話,也有人正在吃不知是早餐還是晚餐的食物,還有人披著外套小眠,因為各種不尋常的跟刀時間而完全不受嘈雜影響,睡得甚熟。
「路醫師手術結束了!」年輕護士邊嚷著邊小跑步進來。
「幾個小時?他是不是又破了自己的紀錄?」胖護士盯著螢幕嚼著口香糖問。
「兩小時又四十六分鐘。」年輕護士坐到胖護士身邊,也拿一塊口香糖放入嘴裡,「路醫師好帥喔,我好想跟他的刀。」
「就是啊,」另一名短髮護士也靠過來說,「路醫師人帥、親切又技術高超,真希望他能留下來,取代顧魔鬼。」
「說到顧魔鬼,我上次看到他在偷看路醫師的手術紀錄耶~」年輕護士說。
「他要幹嘛?」胖護士嚼著口香糖問。
「誰知道?想挖路醫師的把柄吧,怕自己被攆下來?」年輕護士轉著椅子,又忽然想起似的說:「不過......路醫師的太太跟小孩好像還在美國耶,而且傳言他正在——」
啪地一聲,護士長從後頭用病歷版拍向年輕護士的頭說:「一大早就八卦?!還有,是誰幫妳們爭取到現在這些福利,還能去跟路醫師的刀?竟然敢叫主任顧魔鬼?!」
「護士長,早啊!」群聚的護士們逃避般的齊聲道後,即刻分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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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間,路子桓整理完手術後的一身凌亂,準備收工。他已經連續上刀好幾天,長時間的手術會完全剝奪人對時間的體感,讓人無法分辨白天或夜晚。
路子桓換上私服,緩下緊繃的心神信步離去,經過護士站時——
「路醫師,早啊!要回去了嗎?」行政大姐朗聲招呼。
「美枝,早安。我正要回去,感覺好像已經在醫院住好幾天了……」路子桓邊說邊打起呵欠。
「那你快點回去,好好休息!」行政大姐催促道。
「嗯,你們也辛苦了。」
路子桓繞過護士站要走,忽然又一個聲音喚道:「路醫師!」
一名護士急著跑來,說:「早上有通電話找你,是從月城飯店打來的。」護士邊說話聲漸小,靠向路子桓耳語道:「我覺得很奇怪……但對方說是何氏集團的總裁何霂言要找你,請你結束後直接過去月城。」
路子桓內心揚起一股不安,問:「妳確定沒聽錯?」
「嗯,對方交代得很仔細,好像有什麼很重大的事,要你趕快過去。」
「好……我知道了。」路子桓邊說邊陷入沉思。
「何霂言為什麼要找你啊?何家的專屬醫院是日大,不管怎樣也不會找上他們的死對頭尹家底下的我們啊。」護士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總之我這就過去,如果又有人打來,妳就請對方直接撥我手機。」路子桓說。
「好。」護士應道。
路子桓掩著內心忐忑,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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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區裡,月城飯店湛黑的玻璃高塔聳然入雲。
自何家第一代當家——何霂言的爺爺建立月城以來,何慕言的父親上位後又花了五年重新整建,如今已與最初的模樣全然不同。新的月城飯店高檔現代,是何家權位與財富勢力的象徵。
路子桓走進飯店大廳。疲累令他無法專注精神,可不安益發巨大。何霂言找上他,他不會預期是好事。
就在路子桓往接待櫃檯走去時——
「路先生。」身後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路子桓回過頭,後方站著一名體格十分壯碩的男子,身高不高,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年紀。
「我是何少的隨身保鑣,請您跟我來。」男子躬身道,一手指示著遠方非客用電梯的方向。
路子桓無疑,起步隨之而去。
電梯往上。路子桓沉默地看著身前的人:范君豪,曾隸屬國家武術代表隊,受傷退役後被何家接收,從何霂言父親時代就是何家主子的第一保鑣,據說他現在也是唯一知曉何霂言所有公私行程的人。
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是因為這陣子路子桓已經把何家這些年的所有大小事都查了個遍。
電梯在二十二樓停下,門一打開,范君豪便毫無停歇地直往目的地走。
路子桓看出他們並非是要前往會客室之類的場所,因為他們進入的僅是供一般人入住、稍微高級一點的樓層。轉過廊道時,一旁仍可見準備退房的房客與推送Room Service餐車的飯店人員。
「到了。」
范君豪在一間客房門前停下。
門沒關,范君豪還是敲了門,欠身道:「路先生來了。」
「讓他進來吧。」
裡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房門打開,長髮披散的何霂言背對他們,望著前方一整面玻璃破裂、空蕩蕩的巨型水缸。
房裡僅亮著一盞落地燈,唯一的對外窗被水缸擋住,窗戶上貼滿深色遮光片。即使白天也十分幽暗,完全看不見外頭。
路子桓走進去,房門在他身後悄然關上,門外是依然躬著身的范君豪。
「滋——滋——」落地燈一閃一滅,好一會兒才回復正常。
何霂言望著巨型水缸,一動不動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是王彤的住處吧。」路子桓並不知曉,卻確信地答。
剛才路子桓一進門就注意到了,房間左邊應該掛放電視的位置是一座鏡台,鏡台上貼著許多王彤與何霂言的合照,還有雲朵、愛心、動物等陳舊的卡通貼紙點綴其上。
何霂言輕笑道:「你真是……明明這麼聰明,為什麼又這麼傻?」
路子桓沒有應聲。
何霂言轉了方向,看向鏡台說:「彤兒從六歲起就住在這裡了。我在路上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就像隻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讓人疼惜得不得了。他說爸爸媽媽不在了,所以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何霂言邊說,邊撕下鏡台上一張照片,神色哀傷,「十五年……好久了。這麼多年,這裡就是他的家。他沒去學校上學,而是在這裡,我親自找來一個又一個老師為他單獨授課。他很少外出,無論他想吃什麼、看什麼、玩什麼……任何東西、多麼困難,我都會想盡辦法為他帶來。他很乖,從不抱怨,總是笑得很開心,說霂言哥哥對他最好、他最喜歡哥哥了......」
何霂言眼神悲憤,肩膀顫抖起來。
「騙人……騙人,都是謊言!」何霂言怒吼道,撕碎照片撒了一地。
年幼王彤可愛的笑臉碎成片片,漫天飛舞,零落之間倒映著何霂言凶橫也哀悽的臉。
「王彤是個很坦率的人,他不會騙人。」路子桓開口道。
何霂言嘴角不住抖動,「你別說得很懂他似的!你是當膩了醫生還是因為得不到林勁,就想來動我的東西?」
「王彤不是物品。我對林勁也不是那種心思了。」路子桓沉沉道。
何霂言轉過身,終於看向路子桓。他嘖地一聲向路子桓走去,打量起來,「路子桓……太太是台大基因研究部第一把交椅范梣的女兒,初戀情人是林勁,還在加州CS Medical Center神經外科當主治醫生……人生這麼順遂,應該沒有你辦不到的事情吧?生活沒有挑戰,就來搭上我的人嗎?不過,你放心,我懂。」何霂言邊說邊停下腳步,盛怒的容顏已不復見,反而揚起一絲笑說:「讓我來幫你把人生變有趣吧!」
「什麼?」路子桓無法接應這突如其來的發言。
何霂言更向前一步,笑道:「跟我做個交易吧。」
「我們哪有什麼交易可做……」路子桓困惑道,無法猜測何霂言的真意。
「你說得對,我最討厭跟人交易。」何霂言自顧自地說起來,「別人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反正我什麼都不缺,別人擁有的也只是些低檔貨,我連看一眼都嘔。不過……你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如何?跟我做個交易,我保證我們可以雙贏。」
「贏什麼?」路子桓不禁問。
何霂言定眼看向路子桓,話聲一沉說:「彤兒的心。讓他愛上你,也讓他愛上我。」
「怎麼可能……」應該要鐵口回絕,可路子桓實在疑惑。
「可能。從現在起到明年二月二日,也就是王彤二十二歲生日之前的這段時間,我讓出王彤。無論你想怎麼做,我盡力不插手,而你呢,就想辦法讓他死心愛上你。」
「……為什麼要這樣?」路子桓不可能理解。
何霂言一眼不眨,答:「為了讓你在他生日那天甩了他。」
「什麼?!」路子桓驚道。
「你知道,想要教訓那些傷害你的人,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嗎?」何霂言轉身,走回破碎的巨型水缸前,淡淡說:「用他傷害你的方法回敬他。彤兒他……被我寵壞了吧,無論對他再好,他都不當一回事了。一點小事就來跟我吵架,幫他抓到襲擊他的人連聲謝謝都沒有,還瞞著我跟劇組出去玩,穿得花枝招展是想吸引誰……」
何霂言摸上碎裂的玻璃缸沿,尖刺的裂痕讓人光看都覺得疼,說:「其實,如果只是這樣,我稍微懲罰他一下就好了。人心的卑微與身體的耐痛都有極限,只要狠得下心,任何人都會在底線之前妥協。可惜……這次沒有這麼簡單。」何霂言邊說邊拔下一塊手掌大的玻璃片,看向路子桓,「因為你這個人的出現,才是彤兒這些脫序行為的主因。」
路子桓對上何霂言的視線,定定道:「我是不可能跟你做交易的。王彤身上的傷是你弄的吧?你那樣對待他,還敢說自己被他傷害?你傷害他遠比——」
「你懂什麼!」何霂言打斷道,「我這一生立誓當個好兒子、好弟弟、好哥哥,可是再怎麼努力,他們眼裡永遠只有別人!父親、母親、彤兒,全部都是!是他們逼我出手的!」
何霂言將玻璃片扔在地上,旋即從身後掏出一把手槍,對準路子桓說:「所以我也要對你出手!」
路子桓不可能料到這發展。一滴冷汗自他額間速速滑落,「滴、答」墜上深藍色的短毛地毯。
路子桓頓了頓,「好……那你現在就扣下扳機吧。如果如你所說,王彤一切行為的根源都在我,你殺了我就結束了。」
何霂言搖起頭邊笑起來,反而將手槍轉了方向,像是要遞給路子桓說:「不……如果現在殺了你,我就真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了,彤兒永遠不可能原諒我。所以,必須讓你來當這個壞人。讓他愛上你,再狠狠拋棄他,就像他對我做的一樣。」
「你真的瘋了……這樣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路子桓說。
何霂言表情一點沒變,「有啊,而且很有趣。彤兒可能會死心蹋地地愛你,即使被拋棄也不放手;也可能會從此心死,乖乖留在我身邊;當然啦,最好的可能是,他終於發現我才是那個他最該選擇的人,進而做出最明智的決定。你看,你有三分之一的勝率呢。這麼划算的交易,不會再有了。」何霂言說著按下鏡台旁的燈控鍵,巨型水缸除外的三面牆上同時亮起了投影的燈光。
投影中出現的是——
范晴,路子桓太太的身影。
加州晚間七點,范晴正在美式獨棟別墅的一樓盡頭、貼著木質壁紙的開放式廚房裡準備晚餐。
路子桓石化般定住。
何霂言按按操控器,調大了音量。培根在平底鍋上霹哩啪滋的油煎聲清晰傳來。
何霂言說:「這種交易,通常直接用錢買通就行了。一千萬?五千萬?叫你去吸引另一個人再拋棄他,肯定一堆人搶著做,有時候我實在不得不對人心如此廉價感到驚訝。不過,我知道,錢對你沒效。」何霂言說著又悠悠笑起來,「所以,只好對不起范醫師了。」
路子桓盯著牆上被放大數倍的影像,怔怔愣著。那是他許久未歸的家,裡頭還住著堅守母親職責的太太,以及他最珍愛的女兒。
路子桓不禁說:「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做。但是你絕對、絕對不能動范晴一根寒毛。」
何霂言笑著直點頭,不能更滿意道:「我就知道,太太比女兒有用多了。大家都說女兒才是真愛。沒錯呢,確實是這樣。因為你不是愛你太太才這麼說,而是因為你自知愧對於她。你看,愧疚果然比愛有用啊!如果彤兒終於發現自己愧對於我,也會重回我的懷抱吧。」
路子桓看向何霂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霂言語調益發輕快,「再說,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裡了。你想想,如果、如果你不小心也愛上彤兒,愛到超過你對太太的愧疚,你會不會因為想要跟彤兒在一起、不想傷了他的心,反而選擇讓我殺了你太太呢?哎呀,想到這裡我就好興奮,這才是人性的究極考驗不是嗎?」
「你……!」路子桓這下著實怒眼瞪向何霂言。
「恨我嗎?」何霂言走近路子桓,以手槍托起路子桓的下巴說:「要恨的話,就恨你那天在電梯裡多管閒事吧。」
「……即使王彤被人侵犯,你也不介意?」路子桓問道。
何霂言依然輕笑,收回手槍說:「如果你沒出手,救他的人就是我。他會真心感謝我,就像感謝你那樣。」何霂言拍拍路子桓肩膀,「上天很愛捉弄人呢。總之,未來兩個月,王彤就麻煩你了。如果你沒有使出全力讓他動心,我會非常失望的。」
路子桓的視線定著,沒有看向何霂言,也沒有一句反駁。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手槍劃過路子桓手臂,何霂言沉笑著向外邁出步伐,說:「對了,應該不必我提醒你吧。如果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就算自動棄權,GAME OVER,你懂這意思吧?後會有期了,路醫師,我會一直關注你的。」
何霂言深色的衣襬隨腳步飄動,一頭黑髮跟著擺盪,悠悠走出王彤曾經久住的客房。房裡三面牆上依然閃著清晰的投影影像:六千七百公里外的加州市郊,路子桓的美國家中正開心吃著晚餐的范晴與他們的女兒。女兒笑得很開心,蛋包飯上的番茄醬沾上她嘴角,被范晴悉心擦去。
王彤、范晴、女兒、以及何霂言的身影,在這間房裡、在路子桓心中,像一顆導線交纏、無法拆解的炸彈,開始倒數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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