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星語短篇小說集 - 長思

秋去冬來，裴晴生仍然沒有等到熟悉的身影，茶館依舊瀰漫一股油膩味，她一襲黑色洋裝貼在身上，髮絲散落，懶洋洋地趴在櫃台。

「妳說，來這裡的客人都在想什麼？」

櫃台小姐嘆道：「裴姐，妳都已經快把我們店都問過一遍了，我說得出來的他們早就都說過了，妳怎麼還想問我？」

「也是。」裴晴生頹喪道：「但是哪怕還有零點零零一的機率，問了也不吃虧。」

「是因為上次那個人嗎？」

「嗯。」裴晴生回答乾脆。

櫃台小姐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良久，忽然蹦出一句話：「我覺得他跟其他客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

裴晴生問遍整個茶館也只得來「性」字，這番新鮮話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櫃台小姐說道：「嗯⋯⋯問我怎麼說啊？果然是直覺吧！不論是談價的時候還是各種方面，感覺他不是很熟悉。」

櫃台小姐頭疼地撓了撓頭：「該怎麼說呢，感覺他來到這裡，求的不是性也不是色，我有點不知道怎麼去形容。」

她所說的跟裴晴生所想一模一樣。

那天短暫的交談，裴晴生感受到他有點怯場。

反應、臨場全然不像個老手。

她記憶中的葉佑昀，不是會對這種事有興趣的人，即便高中那會兒已是幾年前的老黃曆，她也依舊認為他不會變那麼快。

裴晴生總覺得，他與過去的自己一樣，不過是想找個心靈的寄託而已。

裴晴生原以為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櫃台最不能問，因為她肯定會再次翻起那日的事，挨著她又一頓罵。

沒想到得到了意外之喜。

「謝了。」

櫃台小姐茫然問道：「裴姐，妳想到什麼了？」

「沒有，但是足夠了。」

裴晴生心想，他一定還會再來⋯⋯

她不知道是自己想這麼想，還是真的這麼想。

無論如何，最終她的想法被實現了，聖誕前夕，凜冽寒風刺骨，吹來匿著故事的人。

葉佑昀站在台前，乾硬的唇瓣似乎隨時都能裂出血，他嗓子有些沙啞，不安地環顧四周，唯唯諾諾地說道：「那個⋯⋯裴⋯⋯裴、晴生在嗎？」

櫃台仍是同一個櫃台小姐，她笑著點了點頭，撥通電話，說道：「他來了。」

裴晴生接獲消息，沒有第一時間衝過去，她跑進員工休息室，輕輕撩撥那柔順的髮絲，大聲喊道：「大哥大姐們！你們覺得我可以嗎？」

裡面先是一片沉默，稀稀疏疏的話語才慢慢響起。

「裴姐⋯⋯妳天天都在準備了，有什麼不行的？」

「裴姐，老闆和老闆娘那邊我們會扛的，妳儘管去吧！」

「裴姐，妳要是沒成功，可是會丟我們招牌的！」

「裴姐⋯⋯」

這才不過幾個月，日日夜夜的騷擾請教，當初的罵聲已變成一片鼓勵，裴晴生也不再多做停留，踏著矮高跟鞋奔了過去。

咯噔咯噔的聲音在長廊上迴響，奏得鮮明光彩。

盡頭那個人身影依舊，刺眼的白熾燈傾落而下，他的棕色短髮白了幾分。

他緩緩說道：「好久不見。」

「嗯，不久了。」

葉佑昀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裴晴生問道：「找我做什麼？」

葉佑昀不知為何說道：「對不起。」

裴晴生瞇了謎小眼，陰陽怪氣地說道：「不論你是在道歉什麼，我最討厭你說這句話了。」

「啊，對不⋯⋯」葉佑昀即時堵住嘴，問道：「妳還介懷嗎⋯⋯當年⋯⋯」

「第二次，你每問一次我就記一次，我已經不在意過去那些了，聽懂不？」

十六次的告白，每一次，他的起手式都是一句對不起，從來沒有變過。

葉佑昀小聲地呢喃著：「嗯⋯⋯」

裴晴生見他一直欲說又休，拖拖拉拉的，只好給他來一記猛藥：「所以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我要去接待其他客人囉！」

葉佑昀瞬間瞪大眼睛，緊緊扣住裴晴生的手腕。

他神色慌張，焦急地鬆開手，說道：「抱歉。」

裴晴生有些不開心了：「你如果再對我說一次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話，我就不再見你了，我不需要那種虛與委蛇的同情。」

葉佑昀咬了咬唇瓣，問道：「能跟我過一夜嗎？」

裴晴生努力繃住臉，好讓自己不因害臊被察覺出什麼。

她用著一貫的語調：「當然，你上次付的錢可還沒兌現呢。」

「那，我想要出去外面，可以嗎？」

裴晴生望了望店裡，問道：「你不喜歡這裡嗎？」

「倒也不是⋯⋯」

「我們這沒那麼多規矩，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我的安全是確保的。」

「怎麼確保？」

「我相信你，就足夠了。」

語落，裴晴生跑去披了件大衣，帶著包包走了。

平安夜，街上零零落落掛著聖誕佈景，一高一矮的兩人並肩而行，在寒意逼人的冬天，有種渴望溫暖的衝動從心中萌發。

葉佑昀不滿地抱怨道：「妳長那麼高還穿高跟鞋⋯⋯」

裴晴生說道：「我才不過一七二，沒接過比我矮的客人，是你的問題。」

葉佑昀嘆氣著：「唉⋯⋯」

「長得矮又不會怎樣，垂頭喪氣才難看。」

葉佑昀忽然停下腳步：「妳都不問我，要去哪嗎？」

「只要不是奇怪的地方，我都沒意見。」

葉佑昀點了點頭，將她帶到一間普通的小旅館。

普通到裴晴生完全捉摸不出來這邊的用意，環境似乎跟他們店差不多。

進了房門，葉佑昀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支吾地說道：「那個⋯⋯」

裴晴生悄悄湊了上去，俯身在他唇瓣上輕輕點了一下，像是引誘著他一般，勾離了幾釐米。

葉佑昀磨蹭著她的臉龐，小心翼翼地纏上那柔軟的觸感，交織著對方的呼吸，他順著勢將她撲在柔軟的床墊上。

裴晴生默默閉上雙眼，靜靜感受對方傳來的餘溫。

她的初吻沒了，很多很多第一次也跟著沒了。

她心裡無比清爽，好似卡了牙縫許久的菜葉，終於被剔出來一樣。

她終於敢睜開眼睛，卻看到了男孩從眼角淌流而下的淚水，微蹙的眼眉、泛紅的鼻頭晃在她眼前。

那一刻，所有的清爽灰飛煙滅，一股窒息的壓力穿透全身毛細孔，裴晴生再度閉上了眼。

一夜無話，煎熬磨過早晨，葉佑昀草草到了別。

裴晴生知道，她又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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