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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鮮少睡眠。除了他那承繼自父親、異於常人的血統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連他身邊的「渡鴉」都不知道——他害怕在夢境中想起被遺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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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大帝害怕區區夢境，只怕遠在海峽對岸，與帝國交戰近二十年的伊登聯邦，做夢都不會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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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他不知不覺地墮入夢中，一切全無徵兆。洛辰的血脈，早已讓所有迷香和毒藥都對他失去作用，酒精也一樣，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沉睡。不過，即使是夢境，他至少能掌握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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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遙遙傳來，不像帝國樂曲以歌者頌唱，全然不用樂器，而是混雜各種從未聽過的聲樂，十分陌生。還有吵鬧聲，在漆黑中的光芒𥚃傳來，夢境虛幻得有點真實，洛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上一次他在夢中看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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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血，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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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歲月長留下來的痕跡。他的手不像以往夢中一般，是那雙細小、毫無力量、蒼白、幼稚的手，而是長成了他記憶中父親的手，雖然只停留在他六歲時的記憶中，但交織着憎恨和敬畏的情緒，以致歷歷在目——那雙強大、溫柔、充滿力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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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的吵鬧聲打斷了他沉思。他的視力比一般人好，甚至遠遠超過那些所謂的神射手，他早已注意到那些人穿着着色彩斑斕的奇裝異服，有點像長袍，女的還用絲綢緞帶在腰間繫起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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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絲綢他在亞達慕呈上的供品中見過，還有人嘗試在絲綢中隱藏帶毒的利刃來刺殺他，自此他便對這些昂貴、但毫無作用的布料失去興趣，轉賣給商會，什麼都好，總之宮殿中的服裝不需用到絲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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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華貴的服裝、還有笑聲。笑聲，他多久沒聽過如此純粹、不帶魅俗，又不是阿諛奉承的笑。甚至他的皇后也是如此，莎拉娜多彩的年華已經老去，她的精神都花在管理南方事務，而洛辰疲於應對戰爭和叛亂，他們有多久沒有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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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不要緊，這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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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徒步走向燈火所在之處。他到底身處何方？某個亞達慕汗國的土地？還是伊登？他猜不透。燈火燃燒的不是火，在琉璃之內綻放穩定的光，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奇妙的事物，彷彿將星辰碎片收納在寶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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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兒是神域？我已經在睡夢中死了？洛辰暗忖，但天底下大概沒有人能靠近他，而不被察覺，不，這只是一場夢，他只是在某個自己臆想出來的詭異地方，早晨的「渡鴉」會帶來帝國上下的情報，他會在她們赤裸的腳踏在城堡冰冷石磚那一刻醒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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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那音樂是在黑色箱子裏發出來的，到底是隱藏了何種結構？洛辰細心注意到所有的燈光和音樂盒子都用細線連接，沿着許多五彩繽紛的旗幟，伸延到遠處。塵封的好奇心不禁被喚起。世上的奇蹟，他大多都見過，龐大如山般的龍，他殺過一條，在天上飛行的浮空艦，他也乘坐過，諸神打造的武器，他已擁有了。他以為世上的奇蹟他都見過，但顯然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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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檔混雜着小販叫賣的聲音，傳來好聞的氣味。是食物，甜膩的、鹹香的、油炸的、焦中帶嫩的……好多他沒聞過的味道。那彌漫在狹窄小道的氣味，彷彿帶着某種奇異的吸引力。洛辰對於食物很是執着，宮廷國宴的餐單，他素來有些意見，若果能在這夢境中獲得什麼靈感，總比迷迷糊糊睡一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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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的嘴角勾起，不禁笑自己的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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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異國的慶典，他如此猜測，在一片空曠的近郊廣場，搭建起無數多彩的帳篷。來赴會的拖男帶女，但洛辰孤身一人。管他呢，這裏大概無人猜得出他的身份，這畢竟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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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氣息帶點南方的潮濕，若果只憑感覺，他還以為到了簡爾番。他怎麼可能忘了那個地方？絕不可能。他的臣子成圖．布就是死在了那個炎熱多雨的島嶼，還有十萬的軍團勇士。為了征服她，到底犧牲了多少？太多了，到底值不值得？大概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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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統一了整片大陸，建立了帝國。那這樣，就比失去的一切都值得，他如此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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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朝原祭典還是一樣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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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不同世界的人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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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今晚的煙花比過往還要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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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聽到那些人在說。這時他已經走在人滿為患的道路上，他仿佛一個孩子般四處張望，反正這裏沒有任何一人會認得他。有長着異色瞳孔還有貓耳的女人，是某種惡趣味的裝扮嗎？若果這是喬裝，那技術也太好了。不同的世界，洛辰喜歡這個詞語，若有完全不同的世界，會是哪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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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裏，夢境中的女孩活着嗎？他的雙手會不需染上鮮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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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看路啊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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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被擠擁的人群撞到，他的身體絲毫不動，對方卻跌倒在地。他從沉思中回到現實，也許是出於禮貌，朝對方伸出手。卻注意到「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白色的貂，不過像孩子般大小。洛辰有點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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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還不是很適應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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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四處逛去，不要打擾本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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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就此拋下一句，洛辰有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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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會說話的動物都如此沒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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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踩着飛劍，穿着白麻布長袍的長鬚男人到來。還有長着蝙蝠翅膀，卻身披龍鱗的貓。洛辰開始感到見怪不怪，他說服自己這是夢，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眼前的景象越來越詭異，會長腳步行的植物、煙霧狀的生物，以及彷彿穿着某種厚重盔甲的人，卻在使用手腕上的發光玻璃在進行一些操作。2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46U1F8e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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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奇怪了，這個世界竟然不在宇宙象限的任何一個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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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在這兒也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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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叫了外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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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來自一個有魔法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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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奇怪吧？你手腕上這個發光的東西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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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吵鬧不堪的對話使洛辰感到煩厭。這彷彿就像首都的市場，異國商人聚集在一起，討論他們的利益和陰謀，還有傳教士，企圖以他們教廷的規矩凌駕在帝國的王權上……他總得想個辦法處理一下這群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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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來到一個以奇怪方塊構成的攤位，攤位賣着一種用青色糖漿製成的蘋果糖。那顏色看上去簡直就像毒藥，洛辰有點懷疑，是不是真的會有人把這東西放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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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傳來詭異的青蘋果氣味，在熱力撲面而來的鐵板上溶解。聞起來有點像真的水果，但又有說不出的異味夾雜其中，洛辰若不是看見有人含在嘴裏吃，他也許會以為這是什麼暗殺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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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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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要以什麼貨幣結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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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裏收什麼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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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了，我今天幾乎什麼都見過，銀河聯邦的信用點、以奇怪魔法晶石所做的魔晶幣、某種叫做『定天』的金屬貨幣，還有各種印了奇怪面額和國籍以及文字的紙幣……天知道主辦方是不是真的有辦法兌換這些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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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的奇技淫巧，也不如黃金來得實際。」洛辰掏出一個雪金幣說：「若是不介意，不用找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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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這東西在麥塊的世界裏還算有點用，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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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算是有點用？洛辰笑了笑，難道這糖果只應天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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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遞過了插着硬糖果的木棒，虛偽的青蘋果通透得詭異，撲面傳來的香氣，彷彿告訴別人它只是低俗的模仿。但透過那透明的表面，洛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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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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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小麥色肌膚的侍女說。將近三十年過去，她還是像小時候一般。太陽神的恩澤在她柔嫩的肌膚上蒙上健康色彩，甜蜜的笑容，勝過蜂蜜和糖，略帶點瘦削的身軀像抵受不住哪怕一點輕風。洛辰知道自己愣神了，但他毫不介意自己這種窘態被對方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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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夢，這只是一個夢，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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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陛下，你不認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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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會不認得？他一直都記得，只是他裝作從來沒有這個人，帝國的歷史不會寫下那一頁，也再沒有會記得躍羚廳發生過何事的人。洛辰以重建為藉口焚燒了那個殿堂，只為了讓自己忘記在那裏發生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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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溫蒂，當過他的侍女，他吻了她的唇，像夏日的幻夢和南方的水果一樣甜蜜。她的血曾濺滿了大殿，而舉起劍的卻也是洛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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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看見洛辰久久不能話語，溫蒂笑着挽起他的手，並從他手中搶過糖果，沒有半點猶豫的含在嘴裏，模樣彷彿在吃某種酸甜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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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陛下看起來就像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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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真的當了某人的父親。」洛辰苦笑說。看到女孩的笑容，愧疚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從不後悔，他是一國之君，即使一切重來，難道一個十三歲大的孩子，有力量反抗群臣，不處決王國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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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過境遷，往日的王國已經變成了帝國，曾行刑的大殿，每塊磚石都不同了，但每當看見城中幽暗的街角，還有十字形水池的花園，沉睡在他腦海中的回憶就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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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他更早獲得力量，他能改變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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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溫蒂已經死了，這只是一個夢。他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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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你女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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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她看起來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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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是真的娶了個南方女孩吧？」溫蒂有點驚訝地說，神情卻漸漸變得懊惱：「要是這樣，當初我也該好好爭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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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初信仰的太陽神之女，南方二十四部聯盟的女王莎拉娜，現在是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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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想起那段再加拉拜城的往事，溫蒂一點也沒有變，只是他變了。洛辰不再是那個鬱鬱不得志，偶然有點孩子氣的金髮男孩，他如今被所有人懼怕着，包括自己的群臣，他的軍隊甚至威震亞達慕諸王……但蹙起鬍子的他看上去只是個目光凌厲的叔叔，也許算得上十分俊俏，但他已經不是那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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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記憶中，那個機靈敏捷的南方女孩，卻瘦弱得惹人憐愛。2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wrYXIPP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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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溫蒂有點賭氣地迫問：「若果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娶我？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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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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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辰毫不猶豫地說，眼框一熱，像有某事物要湧出來。一種已經遺忘了許久的感覺。自從他的血脈覺醒，他的劍告訴他，普天之下不再有能讓他哭泣的事物時，他已忘卻了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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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命運不是如此，我一定會娶你，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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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先是一呆，接着笑得像太陽般燦爛，她哭了，流下欣喜的淚水。但洛辰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這是一個夢，這是一個夢，他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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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擁抱比夏日還要溫暖。縱使祭典是夜，但夜幕比陽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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