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流的呢喃 - 打卡下班

他打了今天不曉得第幾個呵欠。

若從離開系統空間算起，第一輪的一個半小時，再加上目前六個多小時，差不多是一個正常上班族的八小時工作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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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約察覺到這個關卡的規則，離開的方法或許就近在咫尺。但是要達成那些事，至少得離開位子，去找楊炳盛──不過「人事助理」現在不知去處，他手上也還有交代的工作要完成。

結果就是，思來想去，他目前繼續坐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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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算他還在座位上，只要眼神稍微偏離開電腦，去打量其他東西，腦袋稍作放空，兩台監視器，便會傳來「嘰──」的生硬轉軸聲，明目張膽地對著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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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在尚未達成最佳情景，就觸發到死亡懲罰。他只能把注意力百分之百投注在電腦上。

──說句實話，這些瑣碎的報告作業，真的不困難，就連剛入職八小時的他都能輕鬆上手。但是為了處理一點資料，得去翻其他文件對照，翻完整理好，下一筆項目又是一次輪迴。彷彿薛西弗斯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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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只要慢慢寫，一點一點完成，倒也不算太辛苦，並且能免於被攝影機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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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處處需要小心謹慎的遊戲關卡裡，只要看著電腦，就不會被懲罰，算是挺輕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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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炳盛，等下你把資料傳給主任後，請跟我去一趟美術部？那邊有些事需要我們協助。」

「……嗯、好。」

「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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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源源不斷的責任湧進，一個接著一個，合理或不合理。

雖然這不是他的工作，完全甩給其他人也無所謂。他又沒有要在這個世界升職加薪，或賺錢養家。認真工作做什麼呢？啊、他倒也沒有多認真，只是他得做而已，其他人都在做，而且如果停下來就會被監視器盯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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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繼續做，即使毫無意義。

不過是做一些沒有難度的任務而已，先繼續做吧。

關卡目標或找人事助理什麼的，不急。

只要忙完這些就可以去做了。不要緊的。

先做完這些工作，晚點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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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分割著兩個文件，一個是等等要交給主任的報告，另一個他開啟的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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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插入、分頁符號，打開了全新的一頁空白。

他眨了眨眼睛，開始在上面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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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你希望我在位子上安份工作是吧？」

「當你控制的手段做得越多，你的目的也就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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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出來，以先前打報告都沒有的手速，在文件上快速寫著句子：「我以為這種『被環境同化，失去自我意志，逐漸麻木』的情節，應該更常出現在以學校考試為背景的關卡？怎麼會把這招用在公司？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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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了兩行，好心地替系統分析：

學校→多數人都有的回憶，容易引起共鳴

公司→社畜經驗各有不同，場景缺乏普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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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心覺得惋惜，但或許因為是用打字的，沒有用上楊炳盛的聲音和表情，導致文字看起來格外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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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我確定兩件事：一、監視器是視覺上的控制，逼我擺出工作的樣子。二、同事是聽覺的監控，我也不能在這些人面前洩露不想工作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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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停，沒有繼續往下寫。

光標閃爍，讀著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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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一會兒，才寫下最後一句：「我要開始玩遊戲囉！」

然後將整個文件存檔、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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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忠浩。」他叫到。

「嗯？怎麼了？」隔壁的好同事又探過頭來，「你弄好了嗎？可以去美術部了？」

「不是啦。」他笑了笑，然後撈起一個先前在電梯前測試過的話題，「是想問你，這麼晚了，會不會想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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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桌的吳君祐突然傳來「嘎」的一聲，像是不小心刮到了什麼。

不過葉忠浩倒是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而是回以苦澀的微笑，壓低聲音，和他說道：「說不想是騙人的，但是這麼多事情要做，還是得先忙完再說吧……」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並更近一步試探規則：「我倒是真的好想下班啊，不想工作了……」

「噓──」葉忠浩慌忙地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然而對面的吳君祐已經起身，從上往下，審視跨過OA板在私下交流的二人。他神色嚴肅，頗為不贊同地提醒道：「東西都做不完了，還有時間聊天嗎？」

「抱歉抱歉。」他立刻回過身來道歉，並把椅子拉近書桌，擺出「我接下來會專心工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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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等吳君祐坐回位子，他又立刻不知死活地滑輪椅向後，看向被罵了後戰戰兢兢的葉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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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C能監聽玩家。他第一次察覺到「下班」這個關鍵詞，就是因為會議室時吳君祐驟變的臉色。

但是葉忠浩似乎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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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忠浩。」

「別找我。」

「喂、葉忠浩。」

「就說了別找我，好好工作。」

「是正事。」

「……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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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主動呼喚名字提示玩家身分牌，到後續以咖啡讓玩家知道茶水間的存在。

自出生點開始，就在玩家旁邊的葉忠浩，似乎並非帶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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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更大膽地跟葉忠浩討要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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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下班要去哪裡打卡或刷卡之類的嗎？」他才剛提問，對面的吳君祐似乎又要來找他麻煩了，但他繼續看著葉忠浩，看著他──那人臉上毫無反感或威脅之意，只有聽到突兀問題的疑惑。

於是他又補充道：「人事要整理上下班管理辦法給新入職的員工，助理請我幫忙寫一部分的規則，但說句老實話我忘得差不多了。」

「喔。」忠浩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員工證。「入職的時候不是會發這個嗎？之前更新過一次系統，現在上下班的時候，只要在大門口的機器刷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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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想過會從這裡得到關鍵，但沒想到拿得這麼順利。

「……謝謝。」

「嗯、不客氣，你也辛苦啦！」葉忠浩朝他一笑，然後又推回椅子，嘴巴裡還碎唸著：「真的要繼續忙了啦，你也趕快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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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也坐回原位，打開抽屜：一張淡藍色的晶片卡就放在那兒。

他又打了通電話給人事室，得知助理依然不在位子上。他凝重地停頓了會兒，然後請對方給自己助理的信箱，就掛斷了電話。

他回到電腦前，將所有推論寫好、寄出，然後抓起卡片，塞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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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一下廁所！」他異常大聲地向整間辦公室宣布，並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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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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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除了試圖將他同化的誘導，又得到「下班」的條件，接下來就只是拼速度了吧？

他無視所有看向他的攝影機，搭乘電梯，來到公司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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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是玻璃打造的。現在已經近十一點，外頭早就是一片黑，只有幾盞路燈還亮著。

他很快就看到葉忠浩說的「大門口的機器」，鐵灰色的盒子就安在門旁，還有大大的文字與箭頭，標示著「打卡機」。

他快步向前，從口袋掏出卡片，準備打卡下班，離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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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上有一個小螢幕，顯示著現在時間。

他深呼吸，整個人繃緊神經，準備好迎接可能會臨到的最後一波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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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個時刻，他突然感覺整個時間流速慢了下來。

他聽見打卡機響起清亮、死板的女聲，一頓一卡地，因慢速而有些聲音扭曲地說道：「逼！打卡下班，時間：十點、五……」

機器還沒說完，他的視線就落在那張自己手捏著一角，貼在打卡機上的職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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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是一張笑得很溫和，清秀帥氣的臉龐。

旁邊寫著：員工　楊炳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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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的是楊炳盛的員工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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