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面The Other Side - 【一】異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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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兩隻麻雀在灌木上打鬧着，陳柏賢以指尖撫着手上的馬克杯，視線隨翅膀游走。在車輛與交通燈的煩囂交雜下，空氣彷彿也鬱悶了起來，他呆看着雀鳥啄起地上碎屑，深深的吸上了一口咖啡。

一個身穿牛仔刷毛外套、與柏賢年紀相若的男生踏進了店門，觸動了框上的風鈴。他慢步至柏賢坐於的角落，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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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賢，幹嘛發呆。」

「蛤？」

柏賢的目光從窗外轉移過來。

「我說你在想甚麼？」

「沒有啊，我平常都這樣吧。」

「所以我平常也這樣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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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賢依然被一個夢纏繞着，那個夢他形容為寄生蟲，毫無預警的蛀入了他腦中，並日漸擴大，感覺隨時也會把他弄得筋皮力盡。想到這裡，柏賢托着額頭，再度頭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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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年囉。」那人又開口道。

「嗯？」

「去年一月二十三日，我第一次問你『為什麼看起來沒精打采？』今天一月十九日，你照樣沒精打采呢。我說啊，失戀也不必這樣吧。」

「誰失戀，我單身五年了。」

「第四年才開始悲傷？」

「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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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程順𠵍，與柏賢讀同一中學，也同一間大學畢業，性格南轅北轍。高中時，順𠵍可算是他班上唯一可稱朋友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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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失眠該找醫生。」

「我又不是失眠。」

「那你為甚麼看起來這麼累，晚上當賊來嗎？」

「就睡得不太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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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賢很肯定，是因為那個夢。

但那個夢是甚麼，真的不太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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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小匙攪着杯裡所剩無幾的咖啡，攪得咖啡半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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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這些了，你今天約我來不是討論工作室的嗎？」順𠵍打斷道。

「那你有甚麼想說？」

「我計算過，如果要租工作室的話，租金是每月四千元。但把設備家具也列入計算的話，我想我們至少要花一萬上下吧。問題是我們又沒有打工，好像不太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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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𠵍沒說下去，瞄了柏賢一眼，想等他回應，可柏賢壓根沒有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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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順𠵍垂下眼皮盯着柏賢。

「咦？啊，對不起。你再說一遍。」

「真是的。算了，花費待下次再說吧。你呢？研究做成怎樣？」

「嗯？呃，還好吧。」

「哼，你甚麼都沒做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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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𠵍早料到這個狀況，看着柏賢沒有回應更能夠確認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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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沒存夠錢，不急吧。」柏賢悠悠道出。

「是呢，你一個月前已經在這樣說了。」

「我是在說事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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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賢把小匙晾在碟上，室內人群的嘈雜把兩人的冷場顯得格外核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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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不知道。」

「我認真的，你是沒睡醒對不對。」

「蛤？」

「累就回家啦，攪攪攪的咖啡都涼得結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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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𠵍強行把柏賢拉起，把他推到店門去。柏賢還不想離開，無奈自己再反抗恐怕就要惹對方生氣了，他只好乖乖就範。他一邊步向店門，一邊疲倦的思索着。與門框擦身而過之際，框上的風鈴發出了噹噹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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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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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𣊬間，柏賢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像是沉入了大海的氣壓，他頓住在原地，一斑一斑的褐色浮現在眼前，耳邊也像入水般堵了起來。

「咦？」

步隨在後的順𠵍跟着頓了下來，連忙問他怎麼了，柏賢卻毫無反應。

柏賢驚惑的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變得更為鮮明。他正看前方，只見一個年輕的女生赤腳踏在一片沙地上。疑幻似真般，她張開雙手，面向着無際的遠方，久久不發聲。

柏賢凝望着這幻影數秒，並下意識的伸手想抓住她，他彷彿聽見她在說話，但所有聲音也在他耳邊𣊬間化為泡沫。雖然感覺不到，但她卻似乎知道自己的存在，放下張開的兩臂，緩緩轉過頭來，一顆剔透淚珠從臉頰掉下，化入沙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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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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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雨。」柏賢小聲叫到。

「蛤？」順𠵍在後面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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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柏賢仍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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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麼了。」順𠵍又問。

柏賢回過神來才道：「沒事。」

「嚇死，我還以為你見鬼了。你果然很累，走吧。」

柏賢沉默片刻，再開口問：

「你有看過一個黑色長髮、穿白色連身裙的女生嗎？」

「蛤，這種女生周圍都有啊。」

「⋯⋯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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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地鐵上，柏賢不停想着剛才的幻覺，但越想就越是模糊，有一刻他根本再想不起來。

看不清——明明對視了，卻看不清。

他又抬起頭仰望着天花板，再俯下望地。他深深的呼了口氣，又開始打探着四周，直到他注視到了身旁男人正在讀的書籍。

「異空間」嗎？

他又再次抬頭仰望天花板，不料眼前忽然閃過一下刺眼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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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剛剛又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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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看到了一片褐色的天空，不會錯，是夢裡的天空。褐色的天空嗎，感覺好末日啊。

他繼續凝望着上方。

下一站、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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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12時1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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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是這個地方了。

睡前的最後記憶應該是房間裡的天花板吧，或是寢具那柔軟的觸覺，怎樣也好。現在身體卻漸漸感覺到怪異了。

柏賢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被颱風刮着似，他拼力想睜大眼，但眼皮像被石頭砸住般不能活動。到他再聽不見風鳴聲，他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所在之地了。

「阿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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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聲音。

究竟是誰啊，每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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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荼，是我啊。難道你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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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賢雖然對一切依然抱持疑惑，但他當刻還是先想搞清楚對象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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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忘記了啊。」那人繼續自顧說着。

柏賢瞇着眼，在褐色的霧霾下嘗試着尋找聲音的來源：「你這樣說我也無能為力啊，你究竟想說甚麼，我根本就聽不明白。我根本就甚麼都不知道。」

「這樣啊。」

「就是啊。你其實是誰，這裡是哪裏，你得答我啊，就不要只管喊我的名字，我的⋯⋯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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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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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那人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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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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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荼，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怎麼了。」

「這是件很重要的事。」

「咦。」

不對，奇怪。這怎麼⋯⋯

「請你一定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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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起了。

我記得這段說話，又是這個循環，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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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天，」

「你也會誤入這個環的循線——」

又來了。一次、又一次。

「到時，」

「若然你到達了反面的彼方，」

不理解——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可不可以——」

「替我轉告這段話？」

你究竟、在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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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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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噗、噗噗、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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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樣。重複的情境、一樣的對話。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靜寂。

我又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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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一句說話在耳邊回蕩——

這是給一個好重要、好重要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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