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 - 迷途

望著床上沉睡的男人，張小曼點了根菸，熟練地吞雲吐霧。

家裡沒錢裝冷氣，夏季悶熱的空氣陣陣襲來，混雜著情事初歇的氣息，令她出奇地煩躁。

抽完一根煙，她打開紗窗將菸蒂扔下去，剛好落在一位躺臥的遊民身上。對方渾身髒兮兮的，一動不動，也不知死了沒。

大概沒死吧，但和死了差不多，與現在的她沒兩樣。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每個人的差距怎麼能這麼大？

有在科技公司或金融業上班的白領，也有如她一般白天打零工，晚上接客的苦命人。說到底，這個社會處處都是階級與差異。

「哇──」

隔壁兒子的哭聲驀然打斷思緒，她瞥了皺眉翻身的男人一眼，匆匆披衣出門。

從二手嬰兒床中抱起兒子，只見他粉嫩的小臉蛋皺成一團，正張嘴大哭。

「乖哦。」她解開浴袍的衣襟，給兒子餵奶。來不及清理的精液順著大腿滑下，但她無暇顧及，只希望兒子不再哭鬧。

隨著胸前被吸吮的痛楚傳來，她的意識逐漸飄回三年前──

＊

「你不要管我！我已經長大了！」

張小曼朝父親歇斯底里地吼著，而母親只是躲在廚房，用一隻瘀青的眼偷瞥她。

「你整天出去鬼混，也沒在念書！我花錢花得很虧啊！」父親仰頭灌了一口酒，淺黃色的酒水順著脖子流進汗衫衣領，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邋遢。

張小曼踢開一個玻璃瓶，想像自己拿起空瓶砸在父親頭上的場景。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又朝他吼道：「你根本不是我爸爸！你連自己都管不好！整天賭博喝酒，別人都說你是很爛很爛的人！」

這句話戳到了痛處，他猛地一拍桌站起身，雙眼都在冒火。

「給我過來！」他抽出斑駁的皮帶。

張小曼還記得那條皮帶曾經帶來多少痛苦，於是她大叫一聲，慌不擇路跑到門口。

就在她開門的一剎那，父親抓住了她的頭髮，她痛得大聲哭叫，轉頭咬了他一口，趁他吃痛時衝出家門。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但又彷彿在預料之中。

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她費力地將空氣吸入肺部，感覺自己和離水的魚一樣乾渴。

父親沒有追上她。他那長年酗酒的身體早就得了許多慢性病，力氣只夠毆打她與母親，或者出去賭博時與人大吼大叫。

氣喘吁吁地停在一間便利商店前，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學校附近。她掏出手機，給林子閔打了個電話，可他沒接。

她知道他會收留她的。

拖著腿，她慢慢朝無光的街底走去。

＊

「啊……慢一點……」

被林子閔深深進入時，她忍不住縮了縮，小聲地哀求。

林子閔那隻刺著鬼面的手按住她的背，嘲諷道：「不行了？」

「不行了……」她知道他向來愛聽這種話。只要她肯求饒，他就會放輕一些。

從十六歲在廟會認識他開始，她便被半哄騙地失了身。起初她覺得很髒，但過一陣子就不在意了，因為他總是允許她留宿，而那是她唯一能躲避父親的時刻。

他喜歡做愛，除了她之外還有很多炮友。知道她不在意後，他也不花精力哄她了，只要想要就喊她來，反正她從不拒絕。

張小曼趴在泛著潮意的床單上，隨林子閔的動作而晃動。她不太確定床上那些濕漉漉的痕跡是自己，還是其他女人……或女孩的。她只知道他家總是不太乾淨。

八坪大的小套房，沒有窗戶，只有冷氣旁的一扇小氣窗，幾乎沒有新鮮的空氣。地板上堆著衣服與碗筷，有一些已經生小蟲了，但林子閔渾不在意，似乎感官與意識全生在陰莖上。只要陰莖能使用，他整個人就還活著。

他進入最後衝刺，而她也在他射出時高潮了，蜷縮著身子顫抖。

結束後他扔了一張一百塊給她，讓她餓了去買消夜吃。

「你要出門？」她一面望著他套上寬大的襯衫，一面擦拭下體的汙跡，「凱哥找你？很晚了耶。」

「嗯。」他漫不經心地搓著頭，月光將他的輪廓照得更加削瘦。他總是理著平頭，模樣像剛出獄的更生人，「今天去夜市收點錢。」

所謂的收點錢就是保護費，林子閔跟那些混的人有些不明不白的關係，他也樂得藉此賺外快。

張小曼也見過凱哥，根本是地痞混混，除了收保護費之外也兼做販毒的生意。林子閔還有點腦袋，沒跟著碰，不然現在大概真的在牢裡了。

林子閔出門沒多久，張小曼邊收房間邊遲鈍地想起一件事。

她的月經，似乎有一陣子沒來了。

＊

驗孕的結果是，兩條線。

確認自己懷孕後，她隔天便偷偷回去找母親，但母親受到父親長期的暴力對待，已經無力照顧她了。

無奈之下，她只能回頭問林子閔，但他聽見她懷孕之後顯得很不耐煩，要她拿掉。

「我不要……」她哭了，「他也是個生命啊……」

「你有能力養他嗎？」他翻了翻白眼，「先說好，我可是不管喔。你自己早該吃避孕藥。」

雖然早就知道林子閔的無賴，可當下的無助與無奈仍讓她痛哭出聲。

由於怕受到非議，最終她只能選擇從高中輟學，並在母親友人的介紹下輾轉到餐廳打工，成為服務生。

這些年她一直過得十分艱難，因為高中就輟學，沒有一技之長，只能在外打工。

老闆娘看她可憐，某一天告訴她：「我知道有一份工作有很多錢，」她搓了搓手指，「你要試試看嗎？」

經過介紹與了解，張小曼才知道老闆娘說的是皮肉錢。

但她有什麼資格在意呢，畢竟她本來也不算乾淨，又有孩子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於是她開始晚上接起客。

這麼做確實來錢快多了，不過也只是能貼補家用、買嬰兒用品的程度而已。她完全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有時她會思考，她的人生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是那酗酒父親的錯，林子閔的錯，亦或是她的錯？

不知道。只要能活下去，也就足夠了吧。

＊

從過去的記憶被拉回，她恍然低頭一看，只見兒子已經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地將孩子放回嬰兒床中，輕聲哼歌搖晃著。1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vpZtVHozY

「從此以後我都不敢抬頭看，彷彿我的天空失去了顏色。

從那一天起，我忘記了呼吸，

眼淚啊，永遠不再，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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