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吟 - 十九、月下比試

飛瓊院後庭，夜涼如水，月華如練。

兩個立於庭中的男人，三柄昂然出鞘的刀劍，鋒刃在月下寒芒閃動，凜冽生輝。

百里扶桑月下揮刀試手，顧清弦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顧兄還沒開始就累了麼？」

「我哄了紅杏一下午啊，當然不輕鬆，」顧清弦看似抱怨，實則炫耀：「不過就算再累，聽了你的話我也睡不著了，你真要教我對付倭刀術的方法？」

「說『教』也不是太對，劍法之道，存乎一心。很多事畢竟是教不來的，靠的是天賦和苦練。」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天賦這種東西我有的是，」顧清弦無所謂地笑了：「有天賦的人做什麼也不會太差，所以我只要稍加練習就夠，可以開始了。」

「我先演示一遍給你看吧，」百里扶然也悠然道：「顧兄天賦過人，一定可以看出倭刀術的長處和短處，從而思考出破解之道。」

「那也好，不過你拿什麼演示，你這兩把短刃？」

「當然不適合，這兩把雖也是倭刀，但顧兄該學的是對付長刀之法，」百里扶桑道：「請顧兄借我長劍一用。」

顧清弦遞過長劍，百里扶桑就開始演示起來，一開始他的動作很慢也很穩定，慢得連一隻蒼蠅停在劍身上大概都不會感覺到劍身在移動，顧清弦也就更得以精確地看清他的劍招和動作，但在一輪劍招使完之後，百里扶桑的身法開始加快，上下躍動左右劈刺，如狂風驟雨，如電閃雷奔。

同樣的劍招，快慢之間，不同的身法竟能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威力。

顧清弦看得氣為之窒，神為之奪，最後隨著一聲清亮的劍鳴，百里扶桑迴劍收招，所有劍光就彷彿一瞬間全被他收入袖中似的，月色下一切歸於靜謐。

「顧兄可看得明白了？」

「百里兄劍法高妙，實在令人嘆為觀止，」顧清弦真心讚嘆：「這就是倭刀術麼？」

「其實這還沒發揮出倭刀術的真正威力。」百里扶桑道：「畢竟顧兄這把是劍，不是真正的倭刀，不如倭刀鋒利，也不夠長。」

「不夠長？」顧清弦回想著：「徐無咎的刀的確比我的要長些。」

「顧兄這是三尺劍，徐無咎的刀三尺七寸，但也不算真正的倭刀。」百里扶桑道：「我當年在毛海峰麾下所用倭刀光是刀身就有五尺長，刃薄鋒利，重七斤六兩。」

顧清弦聞言一怔，而後豪爽笑了：「百里兄好手段啊！這樣一把刀也不是尋常人使得動的。」

「刀長和重量都遠高於一般兵器，要掌握得當運轉如意的確不容易，不過顧兄天賦過人，應當已經看出倭刀術的關竅所在。」

「倭刀長而鋒銳，一般沒經過苦練的人很難長時間使用這麼重的兵器。」顧清弦搖頭道：「腕力和臂力不足的人根本使不動倭刀。」

「腕力、臂力固然重要，但是長倭刀是雙手持刃，」百里扶桑解釋道：「這和你的三尺劍用法是不同的，顧兄可以模仿我方才的身法動作親自試試。」

顧清弦果然接過長劍比劃一番，很快就抓到訣竅：「使用倭刀發力的關鍵不在雙臂，而是要靠腰背的力量帶動刀具！」

「不錯，顧兄果然天賦甚佳啊，」百里扶桑點頭道：「也就是身催刀往，刀隨意轉。以雙手持刀而言，只要腰背發力得當，斬劈的威力會遠比三尺劍大得多，加上倭刀本身鋒銳異常，配合衝鋒跳躍的動作，甚至可以做到對戰敵人時直面將對方一刀兩斷。兩年多前有一夥倭寇，人數不過五十三人，從浙江紹興登岸，竟能洗劫浙、皖、蘇三省，攻掠州縣二十餘處，橫行八十餘日，造成官兵死傷四千人，便可知苦練過倭刀術者戰力之不凡。」

「也就是說倭刀術以劈斬見長，幾乎沒有虛招，利於進攻，加上倭刀長度比尋常刀劍更長，對手想反制也很難突入倭刀的防守之內……」顧清弦不由得凜然：「怪不得沿海倭亂無止無休，光憑海寇勾結倭人，既佔地利又有戰力，朝廷哪能平得了寇亂！」

「倭刀術單打獨鬥的確難以攻破，但也並非天下無敵，」百里扶桑道：「一來倭刀的確難以駕馭，必須經過長期苦練才能發揮威力，二來因為刀身既長又重，要想兼顧速度，就必須勤練拔刀和縮地之術，這也非朝夕可及……」

「簡單來說，倭刀術雖強，但能練到你這個境界的倒也沒有幾個，是吧？」

「沒錯，」百里扶桑道：「所以若是遇上尋常海寇，單打獨鬥顧兄倒也不必過慮。」

「可徐無咎不是尋常海寇吧，」顧清弦道：「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確很強，早上我們打了個沒輸沒贏，不過如果再戰下去保不定我就要出醜了。他的兵刃比我長，出手也不比我慢，用的又是倭刀術，我就想知道如果再次對上徐無咎，我有辦法勝過他麼？」

百里扶桑一口咬定：「單打獨鬥很難。」

顧清弦聞言一臉苦笑：「我知道我不是千帆，你也不會費心思哄我，不過咱們說話能不要這麼直麼？我還是會難過的啊。」

「我覺得實話實說比較有幫助……等等，你知道我和千帆的事？」

「我不是瞎子，其他人當然也不是。」顧清弦嘻嘻一笑：「我也跟你實話實說，全富春的人都知道你們兩個好了。」

「這樣啊……那也罷了。」

百里扶桑不多掙扎，直接放棄抵抗——橫豎就像柳千帆說的，富春就是他的家，所有的店伙就像家人一樣，既是家人，那還有什麼可扭捏的。

顧清弦想了想卻又拱拱他：「倭刀比一般兵器來得長，講究的是速度和進攻，所以只要我能以長制長，以快破快，那還是可以打敗倭刀術才對。」

「是沒錯。」

「那我該怎麼做，換一把長劍？」顧清弦靈光一閃：「還是乾脆改用長槍？」

百里扶桑被這一問，觸動前塵。

「長久以來的用劍習性怕是沒那麼容易改變的，不過幾年前我和我的屬下對戰過一個陣法，是昔日南京兵部主事唐順之所創，當時那個陣法初創，破綻不少，卻已經造成海寇們莫大的打擊，只要能將破綻補圓，就能成為對付海寇的一大利器。」

「什麼陣法這麼厲害？」

「就是鴛鴦陣。」

「鴛鴦陣？」顧清弦挑眉：「我聽說這是戚家軍擅用的陣法。」

「是唐順之教給戚繼光的。當然戚將軍一定還做了一些改進，才能在實戰中無往不利。」百里扶桑道：「鴛鴦陣的特性是『長短相雜，刺衛兼合』，陣中最少五人，滿陣則有十二人。」

「一個陣人數這麼少，頂用麼？」顧清弦好奇：「去年揚州官兵在校場操演時很多人圍觀，我也去看了，揚州對戰海寇的編制是二十五人一隊。」

「朝廷向例的確是如此，但人數多還真不一定管用。」百里扶桑嘆道：「顧兄只看這些年朝廷剿寇的成效就知道了，二十五人一隊只是看起來人多勢眾，實則二十五人之間若毫無配合互不相屬，又缺乏統一的指揮，只要遇上一個擅於倭刀術的海寇，二十五人也不夠人家一頓殺的，反而是人數精簡但分工明確的鴛鴦陣，才能真正發揮力量。」

顧清弦想想這話有理，也點了點頭，又問：「這鴛鴦陣是怎麼分工的呢？」

「我當年遇上的是唐順之的鴛鴦伍，陣中只有五人，」百里扶桑回憶：「為首的伍長手持長盾防牌，負責掩護後方四人，又因為伍長站在最前方，可以清楚看見敵方動態，所以也由他下令，後方人員就聽伍長下令進行攻擊。」

「後方四人又是怎麼攻擊的，用的什麼兵器？」

「有兩人手持狼筅，兩人手持長槍。」

「狼筅？」顧清弦皺眉：「那是什麼東西？」

「其實就是很長的竹子，不是什麼稀罕的武器。」百里扶桑解釋道：「但這竹子刻意保留了大部分的枝葉，可以遮擋敵人視線也阻礙敵方兵器進攻，狼筅的枝椏上還會綁上刀刃，所以阻擋敵人的同時還可以殺傷敵人。」

顧清弦腦海中想像著實戰中對上狼筅的樣子，一方面可阻礙敵人進攻一方面還能重創敵人……一個武器能同時兼具盾和槍的功能，他馬上能理解這樣看起來簡陋的武器對於使用單刀的海寇而言是多麼難纏的天敵。

「唐順之怕是被鬼附了身才能想出這樣的戰法，」顧清弦讚嘆道：「光靠長盾和狼筅配合防守攻擊，海寇就沒有招架之力了吧。」

「也不是這麼說，狼筅並不是攻擊主力，還是要靠長槍手才行。如果來犯的海寇多於五人，還是可能有人能躲過狼筅，鑽入死角進行攻擊，這時就由伍長以長盾防守，並且指揮後方長槍兵挺槍前刺，長槍比狼筅短，但又比倭刀長，只要指揮得宜，絕對能在倭刀攻擊之前就將敵人殲滅。」

「果然是『長短相雜，刺衛兼合』啊，」顧清弦凜然：「只要這五人勤加演練，配合得宜，十倍的海寇也不是對手。」

「且這五人的陣法還可加以擴充，若敵人也用上長槍，己方可以再增加長盾兵和團牌滾刀手攻敵下盤；若敵方出動火炮，己方也可以安排後方擴增火炮兵；若敵方軍力十數倍於幾方，就增加狼筅手阻礙敵方的攻勢……總之以五人陣型為本，視須要擴充陣勢，這樣的隊伍只要大量訓練起來，就能給海寇致命打擊。」

「這陣法對戰海寇簡直天下無敵，」顧清弦道：「何不說給石知府讓他就操練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