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吟 - 三、莫問出處

這日天朗氣清，一早客棧開張，湧進來吃早茶的客人就不少，十二張木桌坐滿了人，空氣中瀰漫著飲食香氣，跑堂的錢三和王大年忙得不亦樂乎，李紅杏一邊在櫃上結帳算帳一邊和顧清弦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柳千帆看看店裡還忙得過來便往廚下去了，一進廚房就看到小莫、阿進和百里扶桑頭也不抬在幫工，百里扶桑切好了一大籮筐干絲，正交給趙六姑調理。

「阿桑，你忙完了？」

「一會還有筍丁要切。」

「那個讓小莫他們幫忙就行，你現在先和我上街一趟吧。」柳千帆笑著揚了揚手上的黃緞包袱巾：「陪我去見閻金，上次你和我一起去吟月樓找他說事，他好像挺欣賞你的。」

「知道了老闆娘，等我先洗個手就走。」

「你也都來店裡這麼久了，不用那麼拘束。」柳千帆笑道：「你看這店裡大家像是一家人一樣，年歲比我輕的叫我千帆姐，年歲和我相當的就叫我千帆，你也可以這麼叫啊。」

百里扶桑洗著手正在擦乾，還是面無表情，只輕道：「老闆娘就是老闆娘。」

柳千帆聞言也沒什麼糾結或堅持，只揚眉道：「洗好了？我們走吧。」

出了門，兩人併肩走在人來人往的東關街上，天晴日暖，微風和煦。

「阿桑，你也在富春待了半年有吧。」

「六個月另六天了。」

「那就是半年了，一開始看你和大家似乎沒法熟絡起來我很替你擔心，現下可好，廚娘們誇你，老顧誇你，其他夥計也都覺得你話不多但做事可靠又肯幫忙，」柳千帆點點頭，笑道：「這還真要多謝三個月前天河幫那些無賴到店裡找麻煩啊。」

百里扶桑看向她，忍不住問：「那件事之後老闆娘就拜託郜二爺居中牽線，找了閻金出面和息。之後富春和天河幫之間再無糾葛，老闆娘也已在天香樓裡擺酒宴請閻金謝他襄助之德。然則我們今日去見閻大爺莫不是天河幫最近還有什麼動作麼？」

「哪能有什麼動作？」柳千帆笑道：「閻金怎麼說也是揚州一霸，閻大爺一出手高天河哪敢不賣他的面子？你放心，今天去見閻金和天河幫那件事沒關係。」

「那是為了……」

「閻金替我們和息的那日你不是也聽到了麼？他覺得我們客棧就在東關渡口處很是方便，所以長期包下了二樓菊字房供他往來江南江北的夥計歇腳，夥計的吃喝另計，每個月結帳一次。」柳千帆悠然道：「今天是來找閻金收上個月的帳款的。」

「那麼讓顧兄陪妳一起來豈不是好？此前都是顧兄作陪。」

「欸，你方才出門也看到了，老顧又在櫃上挖我牆角，纏著紅杏陪他離開揚州闖蕩江北呢。」柳千帆忍著笑：「我看他這麼愛碰釘子倒不好擾了他的雅興，所以就找你陪了。正巧前兩回去收帳閻金都問起你來，看樣子三個月前那一面他對你很是欣賞。」

百里扶桑輕皺起眉頭：「我不記得我曾做了什麼讓閻大爺另眼相看的事。」

「我替你問過了，他和我一樣，覺得你的眼神很好。」柳千帆看著他悠然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出風頭，也不想被人猜測或議論你的來歷，不過要想在揚州城裡立腳，能認識閻金這樣的人對你來說只有好處。」

百里扶桑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沒打算在揚州城裡怎麼立腳，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有老闆娘仗義收留，一宿兩餐，我已經是感激不盡。」

「你又說這種話，」柳千帆真拿他沒辦法：「就算我真的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你也犯不著老提這事吧——你在我這兒吃了六個月另六天的一宿兩餐，可也在我這兒做了六個月另六天的雜工，還趕走了天河幫鬧事的混混，三哥、大年哥、紅杏和老顧都不知道有多謝謝你呢，算起來雇上你這樣的雜工我可沒虧本，以後什麼仗義收留的話就別再提了吧。」

「……我知道了。」百里扶桑道：「還有件事也很謝謝老闆娘。」

「什麼事？」

「老闆娘仗義收留我，卻沒有逼問我的來歷。」

「都說別再說這種話了，」柳千帆對於怎麼教都教不聽的人還挺無奈的，又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再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逼問你的來歷，不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你的來歷？」

百里扶桑看向她：「……老闆娘知道了什麼？」

柳千帆望入他眼中，突然笑了。

「你別急著殺人滅口，你不希望人知道，所以我現在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她悠然道：「不過哪天你沒那麼介意的時候，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百里扶桑只能嘆口氣：「老闆娘這話真是高深莫測。」

深到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柳千帆又看了他一眼，然後天外飛來一筆：「阿桑，我和你提過我爹是怎麼死的麼？」

「沒有。」百里扶桑遲疑著：「但紅杏說老爺是兩年前海寇打進揚州城時被倭人所殺。」

「其實那不是真倭，」柳千帆一嘆：「這些年沿海各地都受倭賊劫掠死傷慘重，但這麼多年來大家也都很清楚，這所謂倭寇當中，真倭不過十之一二，裡頭有八成的從賊全是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