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炎手 - 第一章

「......各位客官，那時正值九月，秋風颯颯，在那奇石峰仙人院中，可說是聚集了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一群人......」

「......據說神掌大俠那天穿了一套華麗的藍色衣袍，上面還有金線刺繡，當然也戴了他那雙手套，據說那手套上附有妖法，戴上後，天下掌上武功便一看就會，但再也不能取下......」

「......老李你可別亂說，那莫青的刀法確實厲害，施展出來時的速度之快，一般人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刀在哪裡，但那又哪比得過神掌大俠的武功？三門七派的掌上功夫，吳大俠無一不會，劈啪兩三下，就算來了十個莫青也都得敗......」

「......嘿！那奸賊莫青果真奸詐狡猾，他居然事先在懸崖下埋伏有人，在吳大俠走近時趁機偷襲！你道那埋伏的人是誰？正是莫青的女婿，天斗派叛徒齊無葉！據說他還是方掌門當年的師兄......」

「......那莫青與齊無葉武功再高，畢竟也還是凡人，掌上內力一接觸到那手套，就被妖法給彈了回去，當場把兩人震到口吐鮮血......」

若是有來過雀城的人們，對於這些話語不可能不熟悉

這便是雀城居民們日常談天的內容

在別的地方，人們談天的話題可能是柴米油鹽的日常、或是隔壁王家何日嫁娶、又或者是兩條街外的藥鋪子老闆臉上有著幾個痣，其實，這些在雀城當然也是聽得到的，但雀城的人們最喜歡談論的，還是那二十年前，神掌大俠吳洛楓大戰黑山老魔莫青的故事

雀城這個城市位於群山之間，它四面環山，乃是山路交匯之地，凡是要上山的旅人、商隊，都必定會於此處補給休息，因此，雖然受限於地形，雀城的面積並不大，但卻是一處相當繁華的地區

有句古語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與這座城恰恰相符，因此前人將其取名為雀城

二十年前，江湖武功第一人「神掌」吳洛楓帶領著武林群雄剿滅了天下第一大匪幫「枯藤幫」後，於奇石峰上與枯藤幫幫主「黑山老魔」莫青展開了決戰

那場戰鬥的主角乃是當年武林中最強的兩大高手，當真是打得震天動地，順應神掌大俠的號召，江湖南北各方豪傑皆來到了奇石峰上，見證了這空前絕後的一場對決

而在這奇石峰的南邊，便是雀城

雀城位於山路交匯之處，又是這附近唯一的一座城鎮，當年在三門七派中，除了那北方的赤雪派和樺心樓兩派外，上下奇石峰都必定會經過雀城，各門派中也不乏多話之人，這故事就這麼在雀城傳了開來，至今仍為居民們津津樂道

「......莫青與齊無葉兩個人拚著身受重傷，也不後退，他們就像這樣，一人一邊，緊緊抓住了神掌大俠的雙手，兩隻手都被抓住，就算神掌大俠再厲害也動不了啦！」

「嗚哇！」

在雀城北方，奇石峰下的山路旁，有一間樸素的瓦房，那裡居住的是一戶姓梁的人家

而此時在屋內，林月正以桌上的三個木偶賣力的講著故事，在桌子的對面，梁熙、梁申姊弟兩人雙眼放光，全神貫注地聽著

桌上的三個木偶雕刻的並不精緻，但頗具神韻，三人形象各有不同

第一個木偶氣宇軒昂、年輕英俊，手上還戴著一雙手套

第二個木偶相貌兇惡、佝僂駝背，形象甚是可怕

第三個木偶和前兩個不同，臉上沒有五官，身形也毫無特徵，彷彿雕刻者不知道這人的長相，無從下手

那英俊的木偶被另外兩個緊緊的夾在中間，好像真的被抓住了雙手一般

「這時候莫青突然大吼一聲，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向後一拉，居然把神掌大俠的右手手套扯了下來！」林月語氣激昂，神色激動，好像這故事並不是發生在二十年前，而是現在正於她眼前上演

她將桌上那凶惡的木偶向一旁猛地拉開，並在英俊的木偶手上輕輕一拉，只聽「啵」的一聲，那木偶的手套便掉了下來，露出了一隻右手

那隻右手上塗有顏料，顏色鮮紅如血

「啊！」

兩姊弟聽到這裡已是緊張無比，只覺得胸口一顆心跳得飛快，彷彿即將要從嗓子眼蹦了出來，再看到眼前的這一幕，膽子小的梁申忍不住驚叫出聲

「他...他的手是紅色的？」梁申看向林月的雙眼，聲音微微顫抖

看著緊張害怕的梁申，林月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髮，使他稍微平靜下來

「沒錯，神掌大俠的手是紅色的，因為他的手早已被妖法詛咒了。」林月緩緩說道：「那雙手套威力無窮，只要戴上那雙手套，便能輕易使出天下任意一種掌上功夫，還能將對手內力反彈而回，然而，手套的威力來自於上面附帶的妖法，只要一戴上，便會被妖法詛咒，永遠不能再將手套脫下。」

「連睡覺、洗澡時都不能脫下手套嗎？」梁申問道，眼中充滿了天真

「沒有錯。」

「那要是取下手套會發生什麼事呢？」這次發問的不是梁申，而是姊姊梁熙，她的語氣中滿是好奇

「從來沒有人見過神掌大俠把手套取下.....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一日。」對於梁熙的疑問，林月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話頭拉回了故事上

「手套被拿下的那一刻，妖法的詛咒便發作了，神掌大俠的右手頓時血如泉湧！」林月道：「只要脫下手套，詛咒便會奪去他的鮮血，片刻之後，他就會流盡全身鮮血而死！」

聽到詛咒內容如此恐怖，梁申嚇得跳了起來，他驚叫一聲，躲到了姊姊身後

梁熙的臉色已嚇得慘白，但她還是握住了弟弟的手，輕輕地安撫著他

「只見鮮血不斷地從神掌大俠手上冒出，止也止不住，見到這一幕，莫青知道自己大仇得報，忍不住放聲大笑，底下的眾人都驚呆了，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此時，林月臉色一正，拿起了桌上那英俊的木偶，說道：「神掌大俠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手套的詛咒發作，他必死無疑，但他也不甘心就此死去，並且他也知道，如果他一死，江湖上便再也沒有人能敵得過莫青，枯藤幫必定會卷土重來。」

「因此，他決定犧牲自己，他使盡了最後的力氣，抓住了身旁的兩人，跳下了懸崖。」

林月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上另外兩個木偶，三個木偶就這麼從桌邊一躍而下

梁熙就這麼看著桌邊，嘴巴微張，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梁申卻是一臉著急，他道：「神掌大俠就...就這麼死了？可...可是他武功那麼高強，他又會點穴，又會使暗器，怎麼會...怎麼會...」

他越講越著急，講到後來，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林月站起身來，走到桌子的另一側，揉了揉他的頭髮

「神掌大俠這麼做是為了我們，」林月看著梁申的眼睛，柔聲說道：「如果不是他犧牲了自己，那枯藤幫就會東山再起，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樣，四處燒殺擄掠，那像我們這樣的老百姓要如何生活呢？」

「可是...可是...」梁申依然覺得神掌大俠不應該就這麼死去，但他又說不出為什麼

「有些事情沒那麼簡單，等到你長大一些自然就會懂了。」林月拍拍他的頭，輕聲說道

這時，一陣開門的吱呀聲傳來，兩姊弟不約而同的轉頭向外看去

林月微笑道：「爹爹回來啦！」

門外的天色已是黃昏，在昏黃的夕陽下，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那便是梁家的主人，梁熙與梁申的父親，梁鑫

在梁家，收入的來源是由梁鑫與林月兩人共同負擔，林月是一名木匠，平常就在家中製作一些小型的木雕，以及木勺、木碗等生活用具，再由梁鑫運送至雀城售賣，梁鑫再以販售木雕的收入從城內買回梁家所需的食材以及各類物資

而在今日，梁鑫剛結束一整日的買賣回到家中，雖然疲憊，但臉上滿是笑容

「爹爹！」梁熙、梁申兩姊弟高興的迎了上去

梁鑫蹲下身來，伸手將他們抱入懷中，哈哈笑著：「好，好，你們在家有沒有好好聽話？」

「有！」梁申搶著答道：「娘還講了神掌大俠的故事給我們聽！」

「哈哈，那大概是城裡人最喜歡的故事了，我在城裡每天都要聽上好幾遍呢！」

「還真是難得見到你這麼開心，」林月這時也來到了門口，看著一臉笑容的梁鑫，問到：「今天生意很好？」

「正要跟你們說呢，今天生意可好的不像話！」梁鑫說道：「不知道有誰傳出了謠言，說那三門七派中的其中幾個因為一些原因發生了紛爭，會在這幾日聚集到雀城，這傳言引來了許多看熱鬧的閒人，把雀城的客棧都擠滿了，結果三門七派的弟子半個也沒看見，倒是造福了我們這些街邊的小販，月兒，你做的那一整車東西可全都賣完啦！」

梁鑫越說越高興，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來

「為了慶祝一下，我買了一車好東西回來，」他看著梁熙和梁申，說道：「今天請娘做頓好的！」

聽到這句話，兩姊弟開心的手舞足蹈，看到他們如此開心，林月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當然沒問題，」林月一口答應，但依然關心的提醒道：「不過，你這幾天進城時記得小心點，畢竟人多就容易出亂子，你可別被捲進去了。」

「放心，這我明白，那群人裡魚龍混雜，要是亂起來，可比武林鬥毆還要可怕。」

梁鑫停頓了一下，隨後又是一笑

「不過，現在不是講這些事情的時候，累了一天，我都餓扁啦！」

*****

那晚，梁熙過得非常開心

晚餐相當豐盛，林月久違的展現了一番手藝，煮了一桌好菜，姊弟倆吃的都發撐了，還想再吃，恨不得自己能多長幾個胃，將桌上的飯菜都裝進去才滿足

在餐桌上，梁鑫講述了今天在雀城看到的趣事，一個狡猾的流浪漢是如何用一個空酒瓶騙走了兩個醉鬼身上所有的酒錢，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飯後，梁申拉著她，要她陪自己玩，梁熙於是借走了林月的三個木偶，在白天的故事後編了一個神掌大俠大獲全勝的結局，結果故事還未講完，梁申已在桌邊累的睡著了，他迷迷糊糊說著夢話，似乎在夢中也還在為神掌大俠加油

在梁申睡著時，梁熙本人也已哈欠連連，她忍著睡意，與林月一同將梁申送回房間後，搖搖晃晃的爬上自己的床鋪，身子一倒，便睡著了

她熟睡的小臉上，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梁鑫與林月看著睡著的女兒，相視一笑，替她蓋上了被子，隨後便熄了燈，回房去睡了

*****

夜深了，萬籟俱寂

晚風拂過，那風極輕、極微，撥不動樹上枝枒，也掀不起地上落葉，它就這麼悄悄的掠過，不發出一點聲響，彷彿老天也捨不得擾動這難得的寂靜

只有空氣中的那一絲寒意，能讓人感受到有風的存在

突然，隨著一陣細微的沙沙聲，幾道黑影從梁家窗外一閃而過

那黑影迅捷如風，在這黑夜之中宛若鬼魅

其中一道黑影悄悄的從窗戶翻身而入，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那人動作輕巧，顯然身有輕功，雖然算不上高明，但梁家四人並非習武之人，加上正在熟睡，並沒有發現有人闖入

翻入屋內後，那人於窗邊緩緩站起

沒想到他頭剛抬起，一道銀光便由窗外飛入，正中他後腦，那人不及痛呼，當場斃命

他屍身一軟，便向前倒了下去，撞翻了一張木桌

在這無聲的夜晚，木桌翻倒的聲音聽上去宛若驚雷巨響，「匡噹」一聲，百米距離內都聽的清清楚楚

梁熙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她四處張望，但屋內沒有燈火，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也不敢下床，只能躲在被窩中，兩眼睜得大大的，希望那聲巨響不是什麼壞事

接下來，三件事情幾乎是同時發生

在木桌翻倒的片刻後，梁熙聽到了第二聲巨響，那是木頭被重擊後碎裂的聲音，比第一聲巨響響亮了無數倍

然後，房間外亮起了一道火光，伴隨著梁鑫的一聲大喝：「什麼人！」

接著傳來的是金屬的摩擦聲，以及一聲痛呼，隨後火光便熄滅了

聽到這裡，梁熙的心臟簡直要停了

那聲痛呼是梁鑫的聲音

爹出事了？

她下意識地想衝出房間看看，但她不敢，因為她知道外面還有別人

發生了什麼事？家裡遭小偷了嗎？燈火怎麼滅了？爹怎麼了？

上百個疑問在梁熙的腦子裡盤旋，她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慌亂

該怎麼辦？

她全身因為害怕而發抖，冷汗從手心中滲出

在這種危急時刻，她覺得的腦袋彷彿成了一團漿糊，無數疑問還在不斷湧出，但她卻一個答案都沒有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想試著站起來，但卻手腳發軟，無法爬起

這時，她再度聽到了梁鑫的聲音

那是充滿了恐懼的大吼

「他們是強盜！有人被殺了！月兒，快帶著孩子們跑，快跑...」

話語未完，一道沉重的打擊聲響起，屋內便再度陷入了寂靜

梁熙頓時著急的大叫：「爹......」

她的話音尚未出口，便被一隻手摀住了嘴

「別出聲！」

被摀住嘴的梁熙正欲掙扎，聽到這句話後卻安靜了下來

她抬頭一看，面前的人正是林月

林月左手抱著梁申，右手抓住梁熙，將腿軟的她拽下了床

「跟著我！」林月說道，抓著梁熙的手臂轉頭便走

在一片黑暗中，梁熙看不清林月臉上的表情，她跌跌撞撞地走著，手臂被抓的發疼

她們停下時，梁熙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廚房

林月放開了她們兩人，並從角落拿出一只空麻袋，那是只裝米的袋子，足足有半個人高

她將麻袋放在地上，一手抱起梁申，將他放入袋中

梁熙看著林月奇怪的舉動，忍不住問道：「娘，這是......」

「快！快進去！」林月的打斷了她的話，並用力抱起梁熙，試圖將她也放入麻袋

梁熙扭動掙扎著，說道：「娘！強盜來了，爹好像受傷了，我們要趕快帶他逃跑......」

然而林月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不顧梁熙的反抗，手上勁道越加越大

「娘！」梁熙反抗不得，被塞入了麻袋中

「乖，進去別動。」黑暗中，林月的聲音溫柔但堅定，還有一點微微的顫抖

梁熙又欲再叫，但話音卻卡在了喉中

她摸到林月的衣袍上一片濕熱

那是血

「娘，你受傷了？怎麼.....」

梁熙感覺自己的嗓子似乎突然發不出了聲音，她的聲音聽上去又乾又啞

「我沒事，我沒有受傷。」林月說道

梁熙聞聲抬頭，對上了林月的雙眼

在黑暗中，雖然看不清細節，但梁熙隱約在林月的臉上看到了幾點淚光

「我沒有受傷，但你爹爹受傷了，」林月試圖穩住自己的聲音，但仍掩飾不了話音中的哽咽：「爹娘帶著你們跑不快，所以你們要好好躲起來，懂嗎？」

這幾句話如此簡單，但聽在梁熙耳中，卻彷彿天書一樣難以理解

她看著林月，呆呆的點了點頭

林月拍拍她的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說道：「乖，好孩子。」

「強盜想要的只是金銀財物，對其他東西沒有興趣，你們躲在這裡很安全。」林月遞給梁熙一把較小的菜刀，繼續道：「你們安安靜靜的躲在這裡，躲的越久越好，等到他們走了，你再劃破袋子出來。」

梁熙就這麼愣愣的聽著，直到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她問道：「那你們呢？你們怎麼辦？」

「娘會照顧好爹爹的，你放心。」林月語氣中的哽咽再也藏不住，眼淚不斷的往下掉：「熙兒，答應娘，你也要照顧好你弟弟，好嗎？」

講到這裡，廚房外傳來了沙沙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快躲好！」

梁熙這次沒有再掙扎，配合的整個人鑽進袋中，麻袋並不大，她需要把梁申抱在懷中才勉強塞得下

她看到林月迅速的綁起袋口，並感覺到自己被挪動到了廚房的一角

封閉的麻袋內又悶又熱，梁熙可以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甚至是心跳聲

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不小心引起了強盜的注意

她懷中的梁申則顫抖的厲害

梁申一向膽小，平常甚至都不敢自己一人在屋內摸黑行走，這次他被林月帶過來時一路不哭不鬧，已經是相當的不容易

但克制的再好，身上的顫抖卻也無法止住，他宛如身在凜冬的寒風中，全身上下不斷打顫

感受到梁申的恐懼，梁熙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她能感受到那雙小手緊緊回握著她

這時，幾聲沉重的聲響傳來

梁熙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什麼聲響，可能是碰撞聲、打擊聲、或是物體落下的聲響

但還沒等她分辨出那究竟是什麼，她便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麻袋被提起來了

袋中兩姊弟被嚇得全身繃緊，冷汗直冒

緊接著，兩道低沉的人聲傳來

「找到了嗎？」

「找到了。」

「好，裝進車裡，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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