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劍幻世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毀滅與改變‧下

　　突然，洛剎神色微微一變，轉過身去，右手輕輕按在小腹上。

　　「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非要支開提奧嗎？」艾琳道。

　　洛剎靠在門邊，苦笑著說：「奧德爾一路上都沒跟你提及過？」

　　艾琳皺了皺眉，她知道奧德爾向來不會好好講話，但隨即又想到奧德爾剛剛那句「那種事」，心跳莫名快了幾拍。

　　她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聲音有些結巴：「可我……我沒準備好……你能不能給我點時間？」

　　洛剎神色一疑，不解道：「你還要準備些什麼？」

　　艾琳紅著臉瞪了他一眼，羞憤道：「你自己說過的啊──要保持一般關係，千萬別喜歡上你！這些不都是你說的嗎？」

　　洛剎怔了半天，臉上泛起一陣紅暈：「你宿醉了嗎……我沒打算跟你說這些。」

　　「但……奧德爾剛剛說的那些話就是這個意思啊！」艾琳嘟嚷道。

　　「你動動腦子好嗎？」

　　洛剎站直身子，走到她面前，正色道：「我從來不說這些話……退一萬步，就算要說──也不可能借奧德爾那張嘴。」

　　他話鋒一轉，道：「我要跟你說的，是關於那個渣滓米尼法的。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媽媽是他害死的。但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做……他很可能會接近你，對你出手，因此，你必須清楚他的為人。」

　　「原來如此……所以，提奧才不能聽到這些？」艾琳道。

　　「嗯。我知道你也不想讓提奧知道那渣滓的真面目。等他長大以後，再告訴他也不遲。」洛剎道。

　　他緩緩走到桌旁坐下，沉聲道：「我媽媽……十多年前是黃區小有名氣的明星。二十多歲的時候，她懷孕了，為了不讓外界知道，只能跟那個渣滓秘密結婚。對外，她宣稱得病要休養一年，然後順利誕下了我。」

　　艾琳滿臉狐疑：「既然是明星，懷孕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得住吧？」

　　洛剎點了點頭，冷笑道：「也許吧？後來，她的緋聞和工作量越來越少，原本出演純情少女的角色，最後只能接倫落風塵的妓女、第三者之類的角色。說白了，就是過氣了。」

　　他頓了頓，又道：「雖然外界不知道她生了孩子，但業界跟她比較熟的那些人心裡都有數。」

　　艾琳微微垂下頭，低聲說：「這也難怪，畢竟消失了一整年。我看過你母親的照片，她真是個大美人。有人說『有其母必有其子』，果然……」

　　她說到一半，抬眼與洛剎對視，卻被他不以為意的目光逼得將話頭縮了回去，臉微微一紅。

　　洛剎挑了挑眉，不耐煩道：「先別管我長得如何，那不是重點。」

　　艾琳抿嘴笑了笑，道：「對啊，你的重點是這該死的爛性格。」

　　洛剎沒有理會她的玩笑，繼續說下去：「小時候，那渣滓已經對我不聞不問了，隔幾天才回家一次，其他時間不知道死去哪。我八歲生日那天，他買了個蛋糕回來，卻在上面寫著『七歲生日快樂』。」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沉了下來：「那一天，我的心情全被他毀了。」

　　艾琳忍俊不禁，道：「真過分呢……但你母親呢？她就沒說什麼嗎？」

　　洛剎「嘖」了一聲，道：「她？她能說什麼？那渣滓本來只是個國防部的小官，後來他請求我媽誘惑他的政敵，然後趁機偷取對方的機密資料，靠著這種手段，一步步爬上了國防部舉足輕重的位置。」

　　艾琳聞言，不由得睜大眼睛，道：「你母親居然答應了？這種荒唐的要求……」

　　「可能是因為她太喜歡那渣滓了吧。我有時候回想起來，都覺得窩火……等那渣滓把政敵送進監獄之後，他馬上就嫌棄我媽是『不潔之軀』，說她不過是個過氣明星，年紀大了，又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完全沒有利用價值了。」洛剎道。

　　「真過份……怪不得你一直喊他渣滓。」艾琳道。

　　「而且，這番話是當著我的面說的。我永遠記得他當時的語氣，那種冷漠和無情……當時我就知道，我一輩子都饒不了他。」洛剎道。

　　話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疼，忍不住咳嗽起來，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

　　「洛剎！」

　　艾琳驚叫一聲，立刻上前一步，左手扶住他，右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擔憂道：「你這是……奧德爾不是說，教主已經幫你治療過了嗎？」

　　她隨即暗罵自己的天真，洛剎可是正面受到一階靈武使的一擊，怎麼可能這麼快復原？

　　洛剎伸手推開她，搖頭道：「這點傷不打緊……」

　　他猛地揮拳砸在桌面上，方桌竟被直接震裂。

　　洛剎喘著氣，怒道：「我媽後來獨力把我養大，她卻把那渣滓留下的犯罪證據全部銷毀，還說什麼念在一場夫妻……我對她這種愚蠢的舉動，同樣恨之入骨──我的家庭就是這樣荒謬……不僅僅是我家，整個共和國也不是好東西。只會對自己的歷史東遮西掩，歪曲事實，甚至將國民變成用幻獸來控制人口和言論。」

　　艾琳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一酸，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洛剎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窗邊，看向那漸漸沉沒的夕陽：「我無時無刻不期待著這個世界毀滅。因為只要活著，就得不斷想起這些荒誕絕倫的事。我不是為了受罪而活著的，所以我寧願這個該死的地方快點完蛋……」

　　艾琳沉默片刻，輕聲道：「可是，世界毀滅的話，我們倆都活不成。」

　　「也對......那至少，這個惡心的國家不能存在」。

　　洛剎回過頭來，語氣稍稍軟化：「這就是我的想法……以前我一直說他是渣滓，但你對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我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他接下來會接近你。所以，我要你認清這個人。」

　　餘暉灑在破裂的方桌上，光影斑駁，裂紋就像一道道傷痕，訴說著那段本來不為人知的過去。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艾琳拉著洛剎的手，坐到沙發上，「他在裘尼伽國一見面便把你打成重傷，那晚又在我家對你出手。現在還要跟你斷絕關係，害你不能以特殊身份入讀魔法研究院……這不是身為人父該做的事。」

　　她停頓了一下，一臉堅定道：「你說得沒錯，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

　　洛剎聽著她的話，微微一笑，閉起雙眼，呼吸逐漸勻稱。

　　「謝謝你主動跟我分享這些事……你應該連奧德爾都沒告訴過吧？」艾琳道。

　　洛剎輕輕一笑，道：「他知道一點……奧德爾應該能猜到我的心思。」

　　「他又不會讀心術。」艾琳道。

　　洛剎望向艾琳的床舖，道：「換作以前的你，肯定會覺得我不正常吧？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艾琳嘆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感慨道：「現在我能完全理解……甚至有點贊同你。我在幻界了解過外國的資料，原來共和國紫區和紅區的人民平均收入相差了數百倍。這種貧富差距……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荒唐了。」

　　「不荒唐，很多國家都是這樣，有上流人就會有底層人。但你應該不是完全贊同我的吧？我想共和國毀滅，而你想改變共和國，不然也不會想當教師。」洛剎道。

　　「一樣的。一旦發現改變不了，自然會想，不如毀滅它更好。但如果現況能改變，你也不會覺得毀滅是唯一的選擇吧？」艾琳道。

　　洛剎冷笑著，語氣裡帶著一絲疲憊：「改變得了的話，今天就不會是這副德性了。你以為這麼多年，只有我們想改變嗎？只要這群垃圾一天心甘情願被剝削，那我們終究是孤掌難鳴罷了。」

　　他的神色冷漠起來，目光微微下垂：「主動改變？吃力不討好之餘，還可能搭上性命。就為了這群垃圾，不值得。」

　　艾琳默然片刻，站起身走進廚房，泡了一壺茶。

　　回來時，她拿著托盤，將兩杯熱茶放在裂開的方桌上，道：「這桌子也該換了。」

　　洛剎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揚起：「不過，壞人跟蠢人的分別還是很大的。就像那渣滓，什麼都知道，卻選擇成為加害者。」

　　「但你又不是那渣滓。」艾琳道。

　　「可是我討厭這裡的一切，包括這群無辜又無知的人民。他們的擁護和妥協，鞏固著這荒謬的政權……對我來說，他們也是罪無可恕的加害者。」

　　洛剎放下茶杯，微微俯身，道：「我們主動改變，就等於以德報怨。其實，毀滅它或者改變它，也不過是其中一種將生存環境變得更美好的方式而已。」

　　他敲了敲眼前的方桌，道：「你也知道，桌子壞了，就把它丟掉再買新的，而不是浪費時間修理它。」

　　艾琳語帶無奈道：「明明就是你弄壞的。你討厭這裡的一切......那奧德爾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洛剎笑道：「自然不包括他們。奧德爾那傢伙對這些事沒興趣，改變也好，毀滅也罷，只要能讓這無聊的現實變得有趣，他都會支持。」

　　艾琳忍不住勾起嘴角，道：「不過啊，我是真的朝著教師方向前進，而你一直都是空談。共和國幾千年建立起來的體系，豈是一人之力能毀滅的？」

　　洛剎靠回沙發上，不屑道：「對啊，代價這麼大，不如當個加害者更好。你當歷史老師能改變什麼？只要講話不中聽，被政府盯上就完蛋了。」

　　「我自然有我的想法……所以，你現在當不成賢者，應該就會去計劃『毀滅』了吧？」艾琳道。

　　「哈？」

　　洛剎的笑容頓時一僵，眉毛微微挑起，沉聲道：「真不能小看你和奧德爾。」

　　艾琳輕笑了一聲，走到窗邊，拉緊窗簾，道：「我們都認識你幾年了……無論你選擇哪條路，我都會站在你那邊。」

　　洛剎打了個呵欠，直接躺倒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道：「你幫我清理掉血跡吧，晚上吃完飯一起去買桌子。我出錢。」

　　艾琳坐到他的床邊，打了他手臂一下，道：「廢話，桌子是你弄壞的，你不出錢難道還要我出？」

　　她目光落在地上的那灘血跡上，眉頭皺得更深：「不過說真的，你還是去找教主再幫你治療一下比較好……」

　　洛剎翻了個身，側臥著看向艾琳，不耐煩道：「我說沒事就沒事，你以為教主是免費幫我的？」

　　「醫療費我替你付。你跟我去找教主。」艾琳道。

　　洛剎隨即坐起身，仔細地打量著艾琳：「為什麼？」

　　「因為……」

　　艾琳轉過頭，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我不想有人三不五時在家裡吐血而已。」

　　她低聲補充道：「你以為我是在擔心你嗎？」

　　「看起來是。」洛剎道。

　　艾琳臉上一紅，雙手抓緊洛剎的被子，道：「就算是又怎樣？不可以嗎？」

　　「不怎麼樣，換作是我，也會擔心。」洛剎道。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艾琳低下頭，拉起被子，直接把臉埋了進去。

　　「畢竟，我們合租這房子，我也不希望你有事。」洛剎說得輕描淡寫，艾琳卻已是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她正想回應些什麼，卻見洛剎的表情依舊淡然，絲毫不像剛剛說完感性的話，於是心頭一氣，直接一個反手，把被子掀起蓋住了洛剎的頭。

　　「你還是閉嘴吧！我不想再聽見你的聲音了！」艾琳道。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oLxSrH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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