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 - 夜明（結）

——她的心卻是冰冷的，身體亦如浮雲般不定，彷彿再使一把風，就能吹散她的靈魂。可她卻沒有介懷於此，輕輕撫摸着我的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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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她把身體完全貼近，之間的隔閥也完全消融於夜晚的風。「你寫的信，我通通都有看完哦。要知道化作幽靈後，只能從現界間的隙縫窺見你的日常，有種連寂寞也不足以形容的悲傷呢。明明在您身旁，可一句話語也沒法傳達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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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閉上早已潰堤的雙眼，用沙啞的聲音道出，自許久以前便一直想要開口的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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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能讓我於此靜靜死去，跟隨你的步伐逃離這個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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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單説出「死去」兩字，已使盡僅餘的力氣，猶如此字承載沉重之物，可把一位筋疲力盡的人徹底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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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止語良久，才緩緩道出她想要言説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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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選擇權不在我的手上，但願我的話語能夠改變你的結局吧。」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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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請務必保持掙扎。即使前路會掉下多得數不盡的眼淚也好，回憶又會一次一次襲來，弄得心神多麼疲憊也好，也請你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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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早已被思緒磨蝕的臉龐，她坐在一旁，遙遙眺望海的遠方，視線直指地平線湮沒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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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温暖早已隨她遠卻，孤身一人的我，又有甚麼理由留在這裏呢？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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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貌似感覺到我內心那糟糕而又可憐的念頭，寄語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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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啊——從認識你那天開始，我督見了你對世界的那一種憧憬。即使世界受瑣事摧殘，但終有一日，你會找到你生存下去的信念——即使那信念帶給你如何多的痛苦也好，也請你萬萬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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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大道理我怎會不知道......但痛苦地活着怎好過擺脱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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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縱然痛苦，每天得被排山倒海的壓力所弄垮，不見盡頭的日子，只會越發煎熬。但死去卻是另一層的痛苦哦——別於面對靈魂腐朽，死亡的痛苦更像是深淵所帶來的恐懼。即使靈魂殘留人間，可不知何時，意識得徹底和此處道別了。你怎得知到，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會是甚麼樣的光景，甚或乎沒有這樣子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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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至此，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神注目於北天星辰，及其後逐漸被羣青所沾染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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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話下去。「你也知道人難逃一死嘛。既然如此，那麼就等到自己要死去時，才默然死去吧。接下來的日子，光景漫長，你也必定如常對你十分温柔，願意和你一起，反抗這個世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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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船駛過，掀起兩道巨浪，不斷相互碰撞、濺起重重白花，拍打、落下於已然被風吹得乾涸的淚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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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啊。」她的聲線突然壓輕，貼着耳朵輕聲載道。「我只是想私心地，讓你帶着我自己那份遏然而止的生命，一拼活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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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不就好了嗎？你既然能這樣想的話，又為甚麼要這樣子一言不發地離開啊？硬是要做個自私鬼，要別人替你活下去甚麼的，不算是作賤自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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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當刻為自己辯護，只是默默低下頭，把視線移回白浪和堤石的狹縫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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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糟糕的人，做着最糟糕的選擇——選擇了別離這條道路的我，無論之後有多麼的後悔也好，都是無意義的徒勞而已。不似如今的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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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距離並沒有你所想象那麼遙遠。前方便是茫茫深海，越過海堤就能永別遠去。既然死亡如此簡單直接，纏繞在你我的身邊，那肯定是有某些事物，讓你糾結在此，不肯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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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把徘徊在夜晚的涼風吸入、屏住，直至腦海的答案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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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親人，也不是未來，更不是同濟，亦不是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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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暫留在腦海中，趨近於完美的某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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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雲間一剎霞光，深夜一抹繁星，彼方一瞬回眸。我仍駐足於此，待一瞬美好再臨，回憶永存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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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沙啞失聲，可我仍要鼓起最後一股勇氣，道出一直懼怕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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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糾結的原因，終究是因為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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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轉頭直視我的雙眼。「你要知道的是，整個世界之中，只有你一個，還記得我所留下的温柔了。就把我的這份心意帶到我未所走過的朝晨吧——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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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異常透徹，就如如初般，那份空靈不曾屬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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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你還愛着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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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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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最初那份愛一樣，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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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你能答應我，能否為我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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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答應。兩行眼淚再次湧出，直淌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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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了。我跟你説個秘密。」她伸出雙手，拭去我臉上停滯不動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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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整個世界上，最最温柔的那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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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黯去，晨色漸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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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得到此劃下句點了。就讓我這次好好地道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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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暈影隱現在東方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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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與我相擁，過一會兒才敞開手，微笑有如弦月般，隨風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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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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衹是一眨眼，蹤影已驟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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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晨第一束光映入眼簾，漫漫夜明，她的故事寄託於昨日長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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