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該安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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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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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離去已久，劉璟依然憑窗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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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機通天，預伏妙法”……那名徐姓少年，這點倒確沒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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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長兄劉璉因胡惟庸而死，父親似隱隱已有預料，不然不至於在臨終時囑咐自己——“不襲爵，長保安”。當年的開國文臣，李善長被夷三族，胡惟庸株連蔓引三萬餘眾，宋濂子孫獲罪，自己客死異鄉，竟也唯有他們劉家，富貴雖然不再，總算生息綿延。不知該說是父親的先見起效，還是妥協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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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璟長歎一口氣，手指摩挲著案邊一本封頁無字的舊冊。夜風驟起，翻亂內裏各種怪圖異文，無論怎麼看，都如同孩童的信手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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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星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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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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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見天晴怏怏，心裏陡生一陣空蕩蕩的內疚。卻不知她正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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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溫孔明再世，多智近妖，比起其首徒席應珍，是張全一更為鍾愛的高足。雖然看著晚景淒涼門庭冷落，但細細究查下來，開國功勳中武將就不說了，文臣中只他這一府恩眷仍在，一身清白，香火延續子孫平安。這是巧合？還是劉基的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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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後者，他之前一定向兩個兒子授意過什麼。次子以禮推讓不願襲爵，長孫辭之不過，受封後再以奉親守墓休致歸田，看似合情合理，忠孝兩全；從此劉家遠離朝局中心，恰好躲過了四案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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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劉璟至宣府做藩王長史，會不會也是劉基的意思？宣府……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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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會，要是十九那裏有金匣，劉璟一定知道。他為人剛直，方才如何能那麼坦然地撒謊？況且，劉基算無遺策，深諳天機，不應是會做那種篡主妄想的人，要金匣也有害無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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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抱歉天晴……怪我出的餿主意，害你白跑一趟了。”張之煥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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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不白跑，起碼知道劉長史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看來皇上那裏，他很可能也是一般的說辭，這樣就不擔心其他人會捷足捷徑，從他這裏突破，比她先找到最後一個金匣了。“況且，劉長史都說了，誠意伯多年前已經解了凶讖，那你的太孫殿下，也可以放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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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的太孫殿下。”張之煥被她一逗笑了，“難道還有你的燕王殿下麼？”經過這段時日，他已經能很自然地拿兩人的關係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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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我的倒好了，那我就有錢，能再買一幅前赤壁圖賠給你了。”天晴嬉皮笑臉，心裏卻鄭重感激。張之煥見劉璟喜歡，非要把那幅趙希遠真跡送給他，為的自然是替她善後——像兩個晚輩造府登門的瑣事，劉長史回宣府後便不必與穀王相提了，徒惹叔侄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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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張之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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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應話，轉身從車廂角的包裹裏拿出一卷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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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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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接過展開，望見當中所繪，不禁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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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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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還能是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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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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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張大人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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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謝……天晴，我好歡喜，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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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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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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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枉我被人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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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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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就在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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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有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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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眉毛、鼻子、嘴，哪里不在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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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反反復複說著無聊話，到了存義坊樓牌下，竟都渾然不覺，只道今天時間過得快到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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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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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時迎面走來一人，張之煥乍看見身影，立刻止了和天晴的笑鬧，肅容作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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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方孝孺剛剛自城南講學而歸。天晴一看張之煥反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也跟著向他作揖，抬起頭來才細瞧了兩眼。見他中等身材，看上去就是一位溫和平實的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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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文耀的朋友，不如留下便飯吧……”方孝孺笑得慈愛。想來樸厚如他，絕想不到自己的門生會和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在外鬼混一天。“便是上了更鼓，寒舍尚有留客之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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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連張之煥都有些面皮發僵。留宿什麼，也未免太過了！雖然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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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老師，學生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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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了，晚輩還同另一位友人有約。容日再來拜訪方先生。”天晴向二人拱了拱手，便一笑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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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真是個和藹的好人啊，真的不能提醒他一下嗎？朱棣要造反的事肯定不能說，那只能想辦法讓他辭官回老家了。可，現在他也沒做官啊，總不能先把之煥好好的工作給攪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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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回到別館時，猶自帶著這副糾結思索的表情，被來接應的花姣一把推進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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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是我不好，一下子忘了時辰，讓你為難啦！”天晴立刻道歉，“你本家有沒有疑心啊？”旁人都不知道花姣姓沈，只叫她花姑娘，天晴便打趣，說她是老花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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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天晴自稱為國公爺醫舊瘡大耗精力，回了館中就連睡三天，其間進進出出侍候的只有花姣。路過的下人們時不時聽見房中兩人高高低低說話，聲音儼然是花姑娘和徐娘娘，雖然心有困惑，可也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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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面無表情：“老花疑不疑心，都礙不了王爺疑心。你在外頭做正事也就罷了，可別……”說到這裏，卻自己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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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別什麼啊？”天晴歪著腦袋嘻笑，想逗她說出些“光顧談情說愛”、“被男人迷暈了頭”之類的怪詞來。不料花姣卻歎了口氣，鄭重道：“可別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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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大樂：“被人騙？我有什麼好騙的，騙財還是騙色？如今你不怪我騙別人，反而擔心我被人騙？花姣啊花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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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不再理會她這茬：“你先前說後天要下蘇州府去，我已讓老花備好了車子。你若有什麼變動，我就說你還要歇一歇，再支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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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變不動。”天晴道，“我們照計畫，去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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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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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掏掏耳朵，洋洋伸了個懶腰，拖著步子繼續沿觀前道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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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撤銷了親軍都尉府，再沒人跟著點頭哈腰，油水活做夢別想，破差事卻沒見少過。今天更好，堂堂原錦衣衛千戶，要陪著兩個小娘們逛街。看她們逛完了頭面鋪水粉攤蘇繡坊，又走進一間版畫店——這個他能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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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親自上陣，搖頭晃腦走進鋪子裏，佯作觀看挑揀，將旁邊對話的聲音楚楚收到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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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雲星齋的版畫，在全蘇州城都是有名的，就整個蘇集商會裏，也是絕對頭一家！北邊來的客人，每回到年中就開始收貨了呢，夫人真趕了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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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你莫騙我，聽說蘇集商會只有四部，可沒一部是做版畫生意的。”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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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有所不知了，自從沈三公子來了蘇集，現在蘇集可不止四部啦！我們雲星齋是藝部的字型大小，城東的琳寶齋夫人應該聽過吧？也是我們蘇集藝部裏數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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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這版畫樣子是挺多，可論質素，就平常了。”天晴半應不應，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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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貨色自然入不了夫人法眼了。夫人隨小的移步內間相看。有一套《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可稱得上是本店鎮店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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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前門後院、東南西北的窗戶都被盯個密不透風。魏東跟手下交換了一瞬眼色，繼續於堂裏守著。不過一盞茶功夫，便見兩人說著“你們商隊去時，多帶上幾套好的來，我和其他夫人們再挑挑”、“一定一定”，沿樓梯迤迤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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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初不留意，餘光一瞥，卻見一個粗衣小夥計低著頭，輕悄跟了下來。心念一動，正想上前拿問，一道粗壯身影不知從何處閃出，捏住了那夥計的上臂，嚷嚷道：“做什麼那麼久？捂著什麼東西，怕大爺買不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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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慌張抬頭，嚇得頭巾也震掉半邊。魏東定睛一看，癩痢頭，左邊臉上生著一顆大拇指甲蓋那麼大的長毛黑痣，下巴幾根鬍子稀稀落落，跟他整個人一樣探頭探腦、鬼鬼祟祟，正是龐掌櫃的侄子小癩三。手下有新來的不明底細，暗喟“真是個醜小子，這副尊容，難怪走路要低著頭了。”扭過臉不願再辣自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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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小子在那壯漢的手掌裏掙扎，嗓音破鑼一般：“哎喲喲痛——小店這些貨色，哪一件是大爺買不起的？只是大爺要的是《劉海戲金蟾》，最好那版是去年做的，過年時新貨一壓，拿出來費了些辰光，還請大爺見諒！大爺鬆手、鬆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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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漢把他甩到一邊，拿過他手中版畫一瞧，眉花眼笑：“呐，這種的才像個樣子！之前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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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慧眼，這是小店的老闆，也就是小的叔父，特地從桃花塢墨浪居士那裏訂來的版子，拿來送禮最好了。那位居士就是去年錢塘江觀潮被卷走、啊不，仙遊去了的那位，這畫可是絕版了，別說全蘇州府，就是全江南，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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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冷笑一聲，冤死鬼作的畫，哪個冤大頭會買？你當這大漢傻子不成？醜癩三嘴笨還話多，怪不得如今都娶不到媳婦兒！自己剛才也太疑神疑鬼……心頭一松，抬目見從人已發了暗號，那徐氏娘娘和侍女出了店門，徑直往驛館方向去了，不再猶疑，轉了個身便繞道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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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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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集商會總部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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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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瘌痢頭阿三拂面一掀，假頭皮、黑痣和亂須都撩在一旁，只見其下膚光溫玉，青絲如緞，儼然是蘇集當家“沈智”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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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付惜敏大驚，環顧一遍前後左右，確信沒有旁人，才上前道，“你老人家怎麼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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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信說最近有人鬼鬼祟祟在商會周圍盯梢，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沒？會中近來情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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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日郭姑娘出門，有被人搭話，隱約是要打聽沈三公子的事，除了這些，別他倒沒異樣……其實商會一向循規蹈矩，出門帶貨證引俱全，就是上門來查，也不怕甚麼。所以屬下才在信中寫，會長無須掛念，要能手書一封，說明個中緣由當然好，實在不行，也不妨礙。哪知道會長還是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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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位大人物，怕是因為蘇集最近風頭太盛，對我有點誤會。今次我就是來處理這事的，過陣子應該就好了。你讓大家放心，勿要一驚一乍，表現像平常一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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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萬幸有會長出馬！”這跟付惜敏猜想的也差不多，聽聞沈智已經出手，心中大定，不過……“呃，還有一事，不知會長可否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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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付惜敏支支吾吾，一副礙口識羞的小娘子樣，天晴頗不耐煩：“沒聽聞，你快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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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關於那馬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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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心蕙？她不是說要參加入宮秀選麼？”這次倒沒見著她人。天晴聽惠妃提過一耳朵，他們進城時，洋洋灑灑一百零八個姑娘恰好住在壽昌宮待選，她心虛沒好意思問馬心蕙在不在內，暗想反正在不在都應該碰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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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如此。”付惜敏展顏笑道，“那會長一定也聽說了，經過了總共六輪海選、複選、宮選、再複選、半決選、總決選，馬小姐已經躋名最終三十二位待選秀女之列，屬下還道會長沒聽說，未置後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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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吃了一驚：“那、那她就有三十二分之一的機率當上太孫妃、以後就成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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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對面反應顯然是剛剛得知，付惜敏見之心又一緊，“這、怕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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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付惜敏吞吞吐吐不敢說，原來怕的是馬心蕙萬一哪天母儀天下，記起舊愛情仇，會對商會不利。天晴心裏紛亂，擺擺手道：“瞎擔心什麼，就因為我拒婚，她才有這麼好機會，能飛上枝頭。謝我都怕來不及了，怎麼會來報復？”真正的念頭卻是——到時太孫出逃，他的妻子要何去何從？是跟他一起走，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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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追問士聰這段歷史，此刻卻有些後悔，如果能知道的多些，起碼不至於這麼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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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會長說的是。”付惜敏則想，曾經差點上門提親的事，馬老爺無論如何不可能與外人說起，那天下間也就馬家父女、會長、商會四部幾個元老和陸競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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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人心照，馬小姐就是選不上太孫妃，有了“終選秀女”的身價，也一定能結一門好親。只要馬家不來找商會麻煩，從此大家就一刀兩斷各自裝傻；如他要脅私報復，蘇集也不是真無反擊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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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長春那位石絡石大人，得了急病，突然去世了。新來接替的蔣大人，前日已到了任上。湯憲去送熟鐵的時候，有拜會過。那蔣大人見禮從天降，倒不嫌晦氣，高高興興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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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否則石大人的課額少不了落到他頭上，他也愁啊。”天晴嘴上應和，心中又惴惴起來——石絡得了急病？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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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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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自後門出了會部，又成了癩子阿三的模樣，沒走兩步，便給在版畫鋪吵鬧的濃髯大漢一把撈住，拉進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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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也不掙扎，甕聲道：“客官這次又看中什麼絕版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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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將她一放，哈哈一笑：“絕，真絕！絕對是天下第一的醜貨~知道你醜，可不知道你能這麼醜，應該多虧了沈姑娘的妙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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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少爺也不差啊，好好的漂亮臉蛋，給化成這副五大三粗的模樣。一定是寧王殿下怕阿穆少爺人中龍鳳，走到哪亮到哪，才叮囑盯梢時務必要仔細喬裝，免得給人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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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濃濃的長眉揚了揚：“你就不謝謝我？這次你在皇城那麼招搖，除了寧王，保不齊還有哪幾個王正盯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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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還用你來說。天晴哼了一聲：“既然如此，阿穆少爺不好好幫寧王盯著，也不拆穿，反而上來解圍，又是什麼想頭？”這點確實古怪，适才情況，如果那個探子真拿住了她當場逼問，就算她有自信能招架，尚未離開的花姣和喬裝成她的郭碧瑤勢必會心急露出馬腳，到時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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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穆華伊大吵大鬧，花姣她們回頭觀望才不顯得古怪，見她平安過關，自然就會及時離開，不至於讓那幾個經驗老到的錦衣衛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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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這麼好心幫她，要說是心血來潮興致突至，打死她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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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讓你欠我一份情吧。你也知道阿穆少爺我，向來是有債必討的~”穆華伊邪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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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一震——難道他已經知道了金匣羽印的事？可寧王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他，難道是他打聽來的？還是他注意到了阿赤烈的金匣……表面卻皮笑肉不笑：“可要請那阿穆少爺繼續大力支持、多多回護了，不然我丟了這條命，就是想還債~也有心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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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看得起自己！誰要你還，我不過是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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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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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話未說完，一清冽的女聲響起。兩人循而回頭，天晴驚喜；“花姣？你把那群傢伙甩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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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兩個女的都回了驛館再不出門，自然不會留心粗夫打扮的小卒子了。”花姣見店鋪那漢子說話神氣，已猜到他是誰。怕天晴遇上麻煩，送回了喬裝改扮的郭碧瑤，她就來會部附近逡巡，果然撞見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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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沈姑娘……”穆華伊一見她，就兩眼發直，笨口訥言說不囫圇話，天晴暗暗好笑。花姣恍若未見，睬都不睬他：“你的事辦完了，便回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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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總不能再關門大睡一天，只跟你一人照面。”天晴上前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很快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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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快速替她卸了假頭皮、假黑痣，烏髮俐落梳了個髻，蓋上襥頭，天晴便成了同花姣一般的驛卒模樣。兩人並步向外走去，扔穆華伊獨自留在那裏，好像他全不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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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沈姑娘？”穆華伊開始只癡癡看著，眼見她要離開，才忍不住追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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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公子，你我有言在先，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了，現在公子要反悔麼？”花姣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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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絕不反悔，我只是……只是想……想……”他“只是”、“想”了半天，仍舊沒說出只是想幹嘛。天晴見一向遊刃有餘的他這般膽小緊張的樣子，居然有些可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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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的心腸卻比她硬：“等公子想好了，再來指教吧。”說著又拔步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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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以再找你吧！你說我想好再來，就是可以再來找你，對不對？”他問得呆傻，天晴大樂，花姣仍自毫無表情，不發一言，走得卻更堅決了。天晴回過頭，給穆華伊比了個打氣的手勢，嘻嘻哈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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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你做什麼事啊花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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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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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啦~說啦~不然我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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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氣笑：“起開！一個大男人，靠在一個老爺們肩頭撒嬌，外人看到成什麼樣子，還要不要喬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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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快說給我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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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無法，只得道：“他讓我告訴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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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天晴驚呆。看情形，應是穆華伊讓花姣做一件事，之後便答應不再同她啰唆搗蛋，然而這件事，居然只是——告訴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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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知她所想，自己也奇怪：“你總說他心思機巧，八面玲瓏，我看卻是瘋瘋癲癲，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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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戀愛會讓人變傻嘛！天晴這時候真想叩謝上蒼，賜予花姣這樣的美貌。不過看來這阿穆對花姣倒確有幾分真心實意。這麼想想，天晴對他少少有點改觀了。誒，忘記問他了，阿赤烈怎麼沒一起來？知道他不是喬裝撒謊的好材料，打發他先回衛所去了嗎？那他有金匣的事，寧王到底知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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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一路走回客店，思緒泛泛，臨行前和寧王的一番對話又浮現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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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二衛的忠心，本王向來清楚。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阿赤烈為人雖然熱忱忠厚，卻已著了那個妖女的道，如今怕已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了。阿穆少主，可千萬別再叫本王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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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謹領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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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三和果爾娜，都出身雲南，兩人又多多少少跟蘇集商會瓜葛，依你看，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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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想知道，倒也不難，派人到雲南查訪一次，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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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燕王在那裏經營多年，與沐晟最是要好，一個不小心，只怕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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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事，找一個有能力、會應變、又可信可靠的人來做，方可保無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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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王交給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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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定不負殿下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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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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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難過美人關，呵……”穆華伊自嘲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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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是美，英雄，卻算不得怎麼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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