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羽易天記 - 261 第二百五十四章或我應該相信

永樂年間，塞北戰事不斷。八年，朱棣的親征大敗韃靼，瓦剌乘虛而入，攻殺了韃靼可汗本雅失裏，繼又南下擾明。十二年，朱棣大軍北伐瓦剌，在忽蘭忽失溫擊潰首領馬哈木，後者向大明降附稱臣。數年來，明廷軟硬施為，一邊以蒙古汗位為餌誘兩部自相紛爭，一旦哪方稍見強盛，顯露蠢蠢之心，又迅速出手剪滅，致使雙方勢力消長不定，蒙古始終散沙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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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兀良哈聯合遼東女真等部，明附暗叛，時不時有擾邊之舉。但因朝鮮方向穩固，蒙古和女真諸部都無從撩撥聯手，是以小打小鬧雖多，大明東北領境仍算得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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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正月，韃靼首領阿魯臺複又率軍進犯明山西大同、開平等地，朱棣遂調集山西、山東、河南、陝西、遼東五都司之兵於京師和宣府待命。四月初，朱棣以安遠侯柳升、遂安伯陳英為中軍；武安侯鄭亨、保定侯盂瑛為左哨，陽武侯薛祿、新寧伯譚忠為右哨；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為左掖，成山侯王通、興安伯徐亨為右掖；寧陽侯陳懋、忠勇王也先土幹為前鋒，第五次出兵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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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魯臺乍聽聞消息，早挾從屬北遁。四月二十五日，大軍進至隰寧，朱棣獲悉阿魯臺逃往了答蘭納木兒河，令全軍急速追擊。奔至開平，又深入漠北月餘，仍舊不見其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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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過半，軍隊行至連秀坡。漫天黃沙席捲，一地白骨委棄。朱棣勒馬而停，扈從的楊榮見陛下似有久留之意，立刻下令暫止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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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五次親征，連年用兵，意在以戰止戈，雖打得韃子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卻是拿我無數大明將士血肉換來的勝果，這些……便是代價了。”朱棣低聲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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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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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的另一閣臣是金幼孜，為人向來乖覺識趣，比起楊榮尤有勝之，立刻接道：“只可歎沙場迢遠，戰事萬變，都說馬革裹屍還，到得最後，又有幾人能身歸故里，安葬祖塋？若陛下不吝稍歇，微臣這就著人將這些遺骸收斂，埋骨青山，祭文以禱。願我大明忠臣志士，都能魂有所安，不至迷途六道。至於烈士的遺族孤寡，朝廷撫恤，一向盡心從厚，陛下勿足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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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有所安……”朱棣呢喃著，點了點頭，“就這麼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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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葬禮過後，負責巡探前方的斥候飛馬來述報軍情。楊榮聽罷，建議道：“陛下，目下三百里尚不見敵蹤，而軍中糧草已乏，臣請先將御用供餘都給予軍士；若再需接繼，便以朝廷之名統一征籌，向軍中自有餘裕的軍士借貸，以三分利計，待回到關內，即予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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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塞已久，確實人馬俱勞。北地早寒，一旦有風雪之變，歸途尚遠，亦不可不慮。”朱棣道，“楊卿先等一等，容朕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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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禦旨頒出，全軍傳令——棄索胡虜，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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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大概是老了，連心也軟了，昨夜裏，竟然夢到有神人同朕說，‘上帝有好生之德，生死有命，天自有時，莫追莫問’。以前，朕可從來沒信過天，沒信過命。”回京路上，朱棣對著身邊的金幼孜幽幽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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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幼孜笑道：“所謂天命歸一，陛下即是天命，又何來信與不信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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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朱棣乾笑一聲，“你就是會哄朕。差不多也是時候了……”他驅馬緩行，舉目看著青空中正嗥唳翱翔的一頭雄鷹，在疏淡漂泊的山間雲叢穿過。“還京後，軍國事悉交予東宮。朕就優哉遊哉，享一享暮年之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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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可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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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初秋一到夜間便涼得沁人。榆木川行營大帳，黃儼正待服侍朱棣睡下，可聽他咳得似乎比前幾日更急喘了些，突然一陣莫名心慌，忍不住道：“今次就由老臣陪著陛下吧！陛下要喝水起身，都叫喚老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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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又咳了兩聲，才笑：“怎麼，你擔心朕再也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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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呸呸呸！”黃儼連連拍嘴，“陛下千秋鼎盛，這點小傷寒，將養幾日就好了。老臣是擔心馬雲那群小兒笨手笨腳，晚上值夜不周到，再教陛下受了涼。老臣便是為此才跟著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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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受什麼涼，朕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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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晚上睡覺會踢被子，夏夜露重，沒人看著，要著涼了可怎麼辦？我必須陪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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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毫無徵兆地響起了她的聲音，朱棣一時恍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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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這副表情，黃儼幾乎立刻能猜到，他在想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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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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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歇息去吧，朕不用人陪。”朱棣很快回過了神，對黃儼命令道。見他堅持，後者只得默默退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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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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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朱棣迷迷糊糊地入睡。半夢半醒間，一陣凜冽的風，突似從十指指尖刺入，抵心刮過。朱棣胸口一陣劇痛，無暇回想黃儼離開時帳簾是否已經掩實，複又重重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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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他什麼事哦？自己犯錯不當心，卻總愛怪到別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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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他忘了咳嗽，甚至忘了震驚，無知無覺般，在一片空白的茫然中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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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中僅留微燈如豆，惴惴搖曳。而眼前的人卻周身皓曜，和煦潔白，好似一輪小小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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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支撐著坐了起來，“你回來了……你終於肯回來，看看我這老頭子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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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如霡霂洋洋，溫柔灑落在他的臉上。走近坐在他的榻邊，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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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點都沒變，老的只有我……呵，你果真是天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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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熟悉的聲音如春風拂柳，輕輕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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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你一定一直在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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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她和從前毫無二致的面容，不敢眨眼，唯恐只要一瞬，她又會消失不見。許久許久，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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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你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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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苦笑著別過臉，又仿佛想起了什麼，毫無引由地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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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你做皇帝，做得還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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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天真無聊的問題，也只有她才問得出。朱棣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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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皇帝，怎會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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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若有來生，還要再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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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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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是說開心嗎？”她歪了歪頭，“況且，你算是個好皇帝，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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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皇帝，太辛苦了……來生，咳，還是做個普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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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嫣紅的臉龐湊近而來，細密的睫毛中似有流光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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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普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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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好人。像你一樣，只救人，不殺人。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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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托著腮想了想，點點頭，伏下來，蜷身側臥於他的對面，閉上眼，一下一下拍著衾枕，用哄小孩子般的語氣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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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只要你答應以後再不亂殺人了，我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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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歡欣若狂，卻不敢聲張，小心翼翼依近在她的身邊，輕輕發問：“是真的？真的再也不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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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再也不走了。”她承諾的聲線如陽春暉澤，瞬間化開萬年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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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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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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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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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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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怎會那麼傻，執意分出勝負，一心癡望，非要得到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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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肯低頭，肯認輸，肯哀求，肯投降，早早接受她永不可能愛他，承認她多年來盡心盡力的陪伴，僅僅是困於無奈的妥協，又有什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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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當時讓她好好離開，沒有後來那麼多的肆意驕妄，她不會二十年避而不見。她那麼善良那麼心軟，必會像現在這樣，常常來看看他。他便能永世擁著這份溫暖，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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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慢慢伸手，試圖去握住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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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片散落的光芒中……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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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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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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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她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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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譬如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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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從開始到終結，她都是上天賜予他的一場夢境，甜美而虛幻。所以她才走得如此輕靈，如飛鳥投林，杳無音蹤，連一點紀念都吝於留下，仿佛要讓他相信，她從來不曾存在於這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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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醒來，總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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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此掙扎了二十年，不願醒……不想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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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次，縱使百般不甘，卻明明清楚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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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再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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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最後，就如你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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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不載吾名，但有人心掛念，那便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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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這一回，總要對世界有些幫助，對世人有些貢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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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相逢，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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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清甜的聲線，掛著叮噹作響的片語，穿越過無盡時光的滾滾塵囂，紛至遝來，熱熱鬧鬧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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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被那繚繞的聲音催眠，他終於困倦……合上眼，不知不覺間，嘴角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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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於他，是怨憎會，是愛別離，是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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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悲且苦，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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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無從斷定，一場相遇，是緣還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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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從未認識她，算來他應也無甚損失，更免了這半生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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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若從未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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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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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論痛苦，連歡喜亦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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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何必活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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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承認，卻無法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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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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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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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真是我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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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幸運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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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辛卯，上班師歸際，崩於榆木川，年六十五。諡曰體天弘道高明廣運聖武神功純仁至孝文皇帝，廟號太宗，葬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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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評曰：“文皇少長習兵，據幽燕形勝之地，乘建文孱弱，長驅內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後，躬行節儉，水旱朝告夕振，無有壅蔽。知人善任，表裏洞達，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師屢出，漠北塵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賓服，明命而入貢者殆三十國。幅隕之廣，遠邁漢唐。成功駿烈，卓乎盛矣。然而革除之際，倒行逆施，慚德亦曷可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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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山，天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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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惑臨心，天子崩殂，朝將易代之兆啊。”一身著道袍的中年文士立於巒巔觀星臺，望天讚歎，“仙師果然神機通天，半年之前便算到了此況！如今朱棣應該已經駕崩了，可惜師弟……哎，也已無心一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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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可惜。若他有心，才又是一場無妄災劫。明智，你修道這許多年，仍是身在紅塵不知返，比之他是差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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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師教訓得是。”中年文士面露訕色，謙謙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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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一看著這個苦修求道卻又始終難絕俠義熱腸的弟子，輕聲一歎，思緒間不禁又浮現起二十年前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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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來，一直有人聲稱見過張真人，是故民間傳說，真人已飛升成仙，所以能長生不老。可如果真的飛升，為何不能改變形貌？甚至無法讓自己回到更年輕的年歲，而一直以老翁的樣子示人？倘若真人對此全不在意，那也罷了；可這麼長時間來，一直有帝王為了追求長生之法而尋找真人，令真人不勝其煩，要是可以換個樣子四處行走，豈不方便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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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一捋了捋長須，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人：“所以，你的猜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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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知道可以穿越時空的方法——這，就是真人的長生之秘。”天晴道，“這個方法，應該是在元廷北退之後真人才發現的，而且穿越的時間只能向後，不能再往前，所以真人才無法預言元朝的潰敗，更無力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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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之前想錯了，一直以為真人的目的是為汗廷復辟，其實恰恰相反——真人做的一切，是根據自己所知的事實，讓歷史循進下去。而之所以沒有任何人能夠找得到真人，是因為只要想，真人就可隨心所欲躲進後來的時空裏，那這一世代的人，當然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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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張全一拊掌大笑，“有意思！你這推斷，倒確實說得通。可要是如此，老皇帝朱元璋問我時，我何不實話實說？也省得他到處搜找，老道士自己又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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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當然不能說了。”天晴緩緩歎息，“真人以前就告誡過我，‘聽天由命’知易行難，遇到難全之事，誰會不想爭上一爭？如果老皇帝預知其後朱棣篡位、土木堡之變甚至崇禎帝自縊煤山，會無所謂地聽之任之麼？勢必一不做二不休，先除了朱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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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頓了一頓，“真人曾經提醒過我，若一意孤行尋找羽印寶藏，結果一定懊悔無及，卻並未出手阻止過；因為真人了然——人欲即是天理。無論我還是老皇帝，無論元廷還是明廷，假使欲望會使什麼毀滅，那它便只能毀滅。真人至多提點，決不干涉。對彭瑩玉、對老皇帝、對額勒伯克，皆是如此。不言之教，無為之益，這便是真人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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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明白，就不該再問下去了。”張全一的笑臉倏忽斂起，目光又恢復了往常的炯炯凝肅，嚴厲得不容分說，“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這絕密我既然不可告訴他們，自然也不能告訴你。你可曾想過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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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但——”天晴抬起了眼睛，“我和他們不一樣。這一點，想來很早之前，真人就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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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她的眼神，張全一永遠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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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確實曉得一處奇地，有緣者至，可以據之穿越時空，但去處卻不得自己指定，老道也從未到過比二百年後更遠的地方。便是你真的能走，那也很可能一去不返，甚至要冒生死之險。這樣——你還願意一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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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一試。”天晴直視他的雙眼，一瞬不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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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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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可得償所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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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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