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護法猜得不差。晚輩姓徐，真名叫作天青。”天晴回望向彭瑩玉，語聲低重，滿目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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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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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雨過天青的天青。剛才那人因為種種緣故知道了晚輩真名，所以才那麼叫的，加上漢話發音不准，容易說岔。從小時候起，我娘和沈家人就叮囑，對外只能說自己叫沈智，切不能說自己姓徐，大護法剛剛突然發問，晚輩一下慌張，只得撇清了。但大護法不是外人，你認識我娘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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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看著她，眼中百緒交織，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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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等了一會兒，小心輕問：“我娘從沒說過我爹的事。他到底是誰，大護法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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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彭瑩玉歎息良久，又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我早該想到，你娘必是因為有了你，才脫離聖教，不光是因為對你爹有情……她是不想再利用你爹，更不想連你也被陳善利用，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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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我爹？我爹有什麼可利用？他是誰？”天晴明知故問。看來彭瑩玉之前並不知道度蓮懷孕的事，但說陳善利用了度蓮，又是怎麼回事？只能一層一層慢慢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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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是……靖江王朱守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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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天晴故作驚訝，連連搖頭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樣，“不不，不可能！靖江王怎可能是我爹？無論我娘還是沈家人，一次都沒提過！況且，我是姓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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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怎麼能提？怎麼敢提？你娘逼不得已帶你逃走，你不隨你外祖姓徐，難道姓朱？還是隨她那殺千刀的養父姓陳？”彭瑩玉猛捶一下牆壁，大有哀慟之歎，“她定是怕暴露了你，才不敢留在你身邊，寧可孤身在外流離，可憐度蓮那孩子……如今生死還不知。早知有今天，我當初就不該聽任陳善那廝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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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知道我娘出身羅田，也是白蓮教中人，沐侯夫人告訴過我，因為我爹去世了，我娘還有教務在身，怕我遇到危險，就把我寄在沈家做養子。現在大護法說，我爹是靖江王，我娘是為了我逃走的……當中難道還有什麼曲折？還有我外祖父，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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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外祖父……是天完皇帝徐壽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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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錯，瑛兒的外祖父、度蓮的親生父親就是他！徐壽輝蘄州羅田出身，同洪武皇帝朱元璋一樣，為元末紅巾軍領袖之一。早年他以賣布為生，相貌生得魁偉出眾，加之行事豪邁正直，在民間極有威望。天下大亂時，群雄逐鹿，徐壽輝便與麻城鐵匠鄒普勝、宜春和尚彭瑩玉等人，在鄂東一帶發動起義，一度聚眾百萬，建立了天完政權。可惜國祚不長，彭瑩玉“死”後，軍事連連不利，天完軍失守國都蘄水，被元廷打得節節敗退，遁入梅山。天完八年，徐壽輝終被自立為王的梟將陳友諒殺死於採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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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神思遙遠，緩緩道來：“當年我兵困瑞州向國中求救，這時卻傳來消息，說你外祖疑心我擁兵謀反，要向元廷獻城，為此不肯再派援軍。我進退難為，只能奮力一戰。勝了自有話說，便是輸了，也算以死明節，報了你外祖的知遇之恩。誰知惡戰過後，醒來……居然不在陰曹地府，卻在張全一的道觀。而我麾下將士，城中老幼，早已一個不存，盡成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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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是我的徒子徒孫。他們信我靠我，為天完拋頭灑血，以為能得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天下，我卻辜負了他們，背下汙名，獨自苟活！試問如何能夠？如何能夠！我想一死謝罪，卻發現自己手腳皆不能動。呵呵！堂堂的天完國師，末了連自行了斷都做不到！正想咬舌自盡，張全一卻往我嘴裏塞了一個饅頭，說了句——‘你既信佛，當明天道，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如此大嗔大慟，實不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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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忝為佛門弟子，居然要一個道士出言教訓！什麼叫求死不能，當時是深受了……此役我折了腿骨，又傷及腑經，需要數月才可痊好。我求張全一向你外祖父帶信，說我絕無反心，待傷癒後便立刻歸去請罪，領兵再戰元狗！他卻搖頭不應。我再三哀求，甚至破口痛罵，他也不理不睬，再不與我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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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不飲不食，寧可一死。他同我對了三天，終於開了口，說天完無江山之壽，我就是回去領兵再戰，也不過平添枉死冤魂，世間更多孤兒寡母罷了。我不信，罵他胡言亂語，幫元狗造勢揚威，仍舊不肯進食。他又說，大都王氣未終，遠非百年可擬，如今雖被壓制，東山定然再起。況且元廷留有後手，我若逆天悖理行事，除了連累眾人身死，沒有第二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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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元廷後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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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就是鐵木真百年前埋藏地下的大秘寶。關鍵蒙古傳說，能集合四匣找到秘寶的人，就是鐵木真的英靈天選，四大汗國如何能不臣服其麾下？到時林林鐵蹄再踏入中原，光是抵擋，必然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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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護法就聽了張全一的話，不再意圖反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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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一問，彭瑩玉心內作痛，後悔無及：“就因為那老妖道裝神弄鬼！我以他寧冒洩露天機之險也要救我性命，就真的信了他的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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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來的事來看，這預言簡直不能更准了，張道士被彭和尚那麼說，也挺冤枉的。“大護法也不必罵他，天數變易，哪有恆定？張全一也未必說謊，興許他當時真是冒了天險，想救人一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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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洩露天機，定遭反噬。可你看那張全一，至今活蹦亂跳遊山曆水，何曾有一點被反噬的樣子？他向以大元遺老自居，賺我死心，不過是想幫元狗搶回天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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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這樣他還費老勁救你幹嘛？心知這個和尚就愛鑽牛角尖，天晴不好明說，只能另尋蹊徑：“可最後外祖父他確被陳友諒所害，天完八年而亡，國祚不永，亦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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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在，陳友諒那狗賊豈能得手！這還要怪張全一，說你外祖有倪文俊輔佐，天完起落自有天定。既然天意讓彭瑩玉戰死，我就當隱姓埋名不問世事，方是應天順人，不負他冒險相救一片心意。我只得先在他處養傷，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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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道之後，天完就連征不利。待我傷好了，慢慢也查探出，當初造謠我有心謀反的就是倪文俊那廝！他早有狼圖，可歎報應不爽，反被自己手下陳友諒所殺。原以為老天有眼，你外祖父身邊總算有個忠的，不期那狗賊卻學起曹操，挾持了你外祖父，自立為漢王！最後連你外祖父的性命都不肯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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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喬裝潛伏在陳友諒營中，只想救你外祖脫險。可待殺出血路奔到馬鞍山下，他早已傷重難回……臨終前，他對我哭訴，說他從未信過倪文俊的話，也認定我不會謀反，所以不管倪文俊如何挑撥，他都沒有處置我家中親族，俸米按月如常供給。我知他所言不假，如何不唏噓？他怨我怎不早些回來，我又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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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我，說他有一名愛妃阇氏，已懷兩月身孕。當初納她，是因為相士稱她有國妃之相，母格顯貴，其子孫後嗣非龍即鳳。如今他已命薄西山，當絕於此，陳友諒心狠手辣，也定不會放過他的孩子，唯有這個阇氏，尚未顯懷，希望我能想辦法保全她腹中孩兒，起碼為徐家留下血脈。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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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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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點點頭：“我曾想將阇氏偷偷劫出來，奈何陳友諒也聽說過相士讖言，覬覦已久，馬上就納了她為妾，攏在身邊，令我不好下手。沒多久，她便報有了身孕。陳友諒該是覺得來之太快，不信是自己骨肉。可阇氏護犢心切，一口咬定之前未曾懷子，陳友諒只能先讓她把孩子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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阇妃……這位美貌婦人三經易主，終身困足高牆，最後愛子自戕，女兒再無緣一見，自己則在悲哀痛苦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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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兒……我可憐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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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妃之相，絕色傾城，子孫顯赫——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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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她，只剩淒淒慘慘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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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妒紅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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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生悲憐，定了定神，接著問：“既知道大護法救走我外祖父，陳友諒必定會全力搜尋。後來大護法是如何逃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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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歎道：“你外祖說，陳友諒若見不到他的屍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也好，阇氏和孩子也好，都在劫難逃。讓我就把他棄在大路邊，讓陳友諒的手下看到帶回，安了他的心，才不至於趕盡殺絕。可我始終沒能狠心，不忍他的遺體再受糟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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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陳友諒那廝果然辣手，居然另殺了一人，將他面容砸爛，還昭告天下，說是我為了報仇，背義負主，殺了你外祖父；他是臨危受命，才在五通廟登基稱帝，延續大統！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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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祖傷及心脈，陳友諒已斷定他活不了了。只要我再變了過街老鼠，不敢拋頭露面，那也獨力難支，不成氣候。從此之後，他便能一心一意去對付那朱重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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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至此，天晴才終於定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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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也聽到過流言——彭瑩玉弑主，陳友諒於是趁機奪權；可想到陳友諒一貫的為人，再見彭瑩玉今日的樣狀，直覺又讓她相信彭和尚是被冤枉的。如果他真的憎恨徐壽輝，當初怎會收留他的孩子？而今見到她這個“孩子的孩子”，又何必嘮嘮叨叨跟她述說往事，一刀殺了豈不乾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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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切都是陳友諒的毒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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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外祖母就被陳友諒搶去……我娘就這樣變成陳家的養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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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搖了搖頭：“陳友諒為人多疑，心胸狹窄。阇氏報稱有喜後，過了七月就生下度蓮。偏偏她又長得結實健壯，比一般新生嬰孩只大不小，陳友諒見了，當然不信是早產，便讓陳善將度蓮帶出處置，對阇氏，只說孩子先天不足，生下便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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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是陳善大發善心，放過了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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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當然這麼說，由頭至尾，我就沒信過！陳善這小子比他爹還奸猾詭詐，無利不起早，必是看阇氏受寵，想著有她女兒在手，便好叫她在陳友諒面前多為自己張羅。小小嬰孩又不會說話，他找個人家一丟，毫不費力氣。就是哪天真想要她的命，也不過反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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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僅僅過了三年，陳友諒兵敗康郎山，殞命鄱陽湖，陳善也難容於張定邊，隻身出逃。照理我娘對他，應是再也沒有用了。不料皇……朱重八又將阇氏納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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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妃之相啊！覬覦神器者，只要聽過那個讖言，誰能放過阇氏？哎，不過也正因這樣，才救了你娘一命。據我所知，陳善曾拿度蓮要脅她，要她毒殺朱狗賊，然而當時，阇氏已懷了潭王，心神恍惚之下，錯失了機會，還讓朱狗賊起了疑心，最後自己也送了命……只是這些，我都知道得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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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護法當初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才將陳善逐出教中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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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若不是他帶著你娘來投奔，你娘又口口聲聲叫他義父，我哪里會容他？就因為念在他救下了你外祖父唯一的骨血，我才網開一面。你娘被尊為聖教聖姑，陳善則在教中領香主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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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此人雖然心術不正，智計卻殊絕常人，左右逢源的本事，我亦不得不佩服。也是他說，度蓮是女孩兒，既不能成龍，便當為人鳳，如今聖教只有和靖江郡王結盟，方可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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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說動了心，想著朱守謙父母也是雙雙因狗皇帝而死，他心中怎會不恨？若有機會改天換日，怎會不肯？便派教眾打點一番，趁他就藩到了桂林，把你娘當做婢女送進了王府，想先接近這少年郡王一段時日，試探他是否有反骨。可還不及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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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就逃走了。”天晴輕聲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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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留下書信一封，稱叛教一事與靖江王無關，便逃得無影無蹤。我猜她是動了真情，不願繼續利用朱守謙，才一走了之，急切之下派人四處搜尋，竟如泥牛入海，毫無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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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靖……我爹沒有設法找過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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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自此後，朱守謙性情大變，整日醉生夢死肆意淫虐，行事諸多逾越荒唐，先是被召回金陵戒諭，後又被貶去鳳陽力田……才三十出頭就積重而亡。我也只能相信，他對你娘亦是真心，你娘突然而別，對他的打擊不比對本教小。知他病重時，我想著你娘或許會去見他最後一面，曾派人往京中查探，也全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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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為了靖江王，不惜遭叛教通緝，東躲西藏。要是連他將死都不來設法一見，那她很有可能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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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似乎和她想在了一處，見她神色鬱鬱，撫肩安慰：“也未必定然。你娘決斷果毅，遠非尋常女子能比。或許她知道我和陳善定會派人在京師潛伏，才狠心不露面。畢竟斯人已矣，保護遠在雲南的你，於她才是重中之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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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一說，天晴才回過了神，哀戚立刻被擔心穿幫的恐懼所代替，拿出三分真心七分假裝的哭腔，質問彭瑩玉：“你們為什麼要逼我娘？她一個女人家，怎擔得起什麼複國大業？害得我們母子失散，多少年了，我再也沒見到過母親，知道我爹是誰又有什麼用？他都已死去那麼久了……難道我能去找他的子女相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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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後悔啊！我曾立誓，只要度蓮肯回來，我絕不會再逼她！她畢竟是你外祖好不容易留下的骨血了，我怎會忍心苦她？可她偏偏再不出現，我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啊！”當初為了不叫度蓮分心，他騙她說她娘親已死，只想等大事得成，若阇氏還活著，再讓她們母女相認，哪知後來……對此，彭瑩玉一直心懷愧疚，只怪自己沒有早早告訴她真相，遺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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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既有白蓮教的分壇，你們為何不去找？要是早知教中不會逼害她，我娘也不至於顛沛江湖！我也不會和我娘分離至今，和我爹陰陽兩隔！”天晴演出聲情俱慟，引得彭瑩玉也不由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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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但西壇向來由沈氏執掌，縱使我派人到當地查訪，也很難做到事事皆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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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天晴心底卻一亮——白蓮教西壇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在忠心耿耿的沐府眼皮底下，怎會出了這麼一支反政府組織？沈家又如何成為的幕後推動者？這一系列困擾天晴多時的疑問，今天終於有望得到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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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既是聖教大護法，怎能任沈家雄踞一方，只手遮天呢？”天晴存心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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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沈家長大，有些往事想必也知曉。自沈家遷徙後，沈氏一族從頭再起，開荒辟野，掘礦山做生意。沈萬三到底是沈萬三，手段卓絕，不出五年就風生水起，不止賺得盆滿缽滿，更聚合了西南一帶的人心，連原先志誓要反天的各酋土司、教中兄弟，也都跟著他們做起了買賣，日子益漸安逸，反把聖教大業統統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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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沈萬三的外孫女餘氏嫁入了沐府，沈家更儼然成了雲南說一不二的民頭，整日鼓吹什麼小富即安，何必造反！當時沈萬三已死，當家的已是他的孫子沈義，也就是你的義兄了。我去找他算賬，他卻又變了一張臉，客客氣氣，說沈家不但願意解囊資助，還要幫著聖教發展雲貴川湘一帶的教眾，共圖將來。就是沈氏一族先前經商攢下的情報人脈，也可以為聖教所用，像那揚州富商連家，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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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天晴順利把往事串了起來。連家之前是沈家的附庸，好容易等到沈氏敗落遠遷蠻鄉，終於翻身做主，不成想卻被沈義賣給了彭瑩玉，對沈家和白蓮教當然都恨得牙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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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當初在綺香樓為了那樣小事，連為貴就對她大肆發難，口不擇言，這是積攢了多久的怨氣啊……話說這個彭和尚，倒也沒有她想的那麼強，平時怎麼義正言辭，終究不會傻到跟錢過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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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沈家長大，衣食想來總是無憂，為此不知世道艱難。教中大大小小事務，網羅情報屯田養丁，哪一樣不要費錢？沈家本也對朱老賊怨氣沖天，既然能和聖教同氣連枝互幫互助，那當然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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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根究底，無商不奸，沈氏是出了名的牆頭草，張士誠一倒就投向朱老賊，老賊一翻臉，又來討好本教，是故我才要沈義兼領聖教西壇香主。將沈家綁上一條船，他們就不至於轉頭賣我求榮。但雲南畢竟山高水遠，想要時時督照，幾乎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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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門裏能稱得上的好人，也就只那個餘氏了。餘丫頭少時就與你娘相識，交情不錯。我也曾想過，你娘可能會去投奔她，還特地派人去找，未尋見你娘的下落……不成想，原來該找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天青！一個我都不知道存在於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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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傷感處，彭瑩玉虎目含淚。天晴見一向凶巴巴的老和尚居然有此神情，不禁心中一觸，共情加演技，比他更早灑下了淚水，只是注意著不能把扮妝給哭花了，擦得格外小心。正埋首袖間，忽然聽彭瑩玉道：“對了！天青，那個燕王府的什麼次妃，據說她也出身雲南，也是姓徐，你該認識她吧！你倆有什麼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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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他怎麼又想起來了？不過看來他絕猜不到她就是那個什麼次妃，天晴心裏有底，撒起謊來總算遊刃有餘了些，抬起頭來道：“她……她原是烏芒部苗寨的侍神聖女，名叫作果爾娜伊朵，跟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後來也不知見了什麼鬼，被那個燕王看中入了王府。今年她跟著燕王進京時，認了魏國公徐達做義父，漢姓就恰巧也姓徐了。皇帝問她漢名叫什麼，她想起我的真名來，就說自己叫徐天晴，和我的名字只差一字。好幾個月前她歸寧烏芒部，有跟我說起過這事。”天晴施展著吹牛不打草稿的蓋世神功，在那裏胡編亂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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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麼說，你們感情該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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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就還算……比較熟吧。”天晴不知道他問這個幹嘛，中規中矩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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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瞞我。西南風俗比不得中原，男女相處本就沒有諸多避忌。你們兩小無猜，她既能知你真名，入了王府還心心惦念，與你自然非一般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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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該是個六根清淨的和尚，對這些還真懂啊！這時候要否認，就太不給他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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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晴用力點了點頭，“不瞞大護法，其實我與果爾娜八歲時就定過終身，我原本準備明年就回鄉娶她的，誰料卻被那個狗藩王生生拆散鴛鴦！我這次北上，半是為沈家尋寶，半是想再見她一見。”對不起了果爾娜姑娘，我現在騎虎難下，只能先賣一賣你的名節了。好在我也是女的，算起來你沒啥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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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忽然笑起：“好極！好極！你們既早有情意，她該當助你！聽說她現在很受寵啊，狗皇帝見了她就喜笑顏開，燕王也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一旦為你所用，大業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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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你想多了……一瞬間，他樂觀的情緒激生出天晴一個悲觀的猜想：“那個……姑且問一聲，大護法說的大業，究竟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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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目光奕奕：“天青，多年來我忍辱偷生，苦心經營白蓮教，就是為了一償你外祖的夙願，重振天完，從那朱重八手上奪回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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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叫苦，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大護法，是想果爾娜做我教在王府和大內的奸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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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自是如此！聽聞苗家女兒至情至性，膽子也大得很，一定能幫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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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微笑點頭，天晴真恨不得翻出一個大白眼。至情至性，又不是至呆至蠢！拼了老命總算忍耐下來。“可如今果爾娜已被狗皇帝封了個什麼王次妃，俗話說嫁雞隨雞，嫁豬隨豬，眼下她是燕王府的人，我於她已成了外人，她如何都沒有理由幫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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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沒有？燕王府有金匣的事，不正是她告訴你的麼？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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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無奈：“是……是她告訴我的，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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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過的！她既能告訴你，可見心裏早就存了念想。我們若不趁熱打鐵，豈不揮霍了這大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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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越想越覺得成功有望，興奮之餘，絲毫沒有注意到天晴的古怪神情，又興致勃勃道：“對！你母親原就是聖教聖姑，如今真相大白，教主之位也當還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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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馬？！天晴一聽，當即失色。“可、我爹是靖江王啊！聖教和姓朱的不該勢不兩立嗎？我怎麼能統領聖教群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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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究起來，你爹、你祖父都是死於狗皇帝之手，就算一樣姓朱，怎能一概而論？況且這等小事，我不說，你不說，其他誰能知道？誰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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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事嗎？！“可大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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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根本不想聽她說：“你是你外祖唯一的血脈，天完嫡傳的後人！別說區區教主了，就是天下之主也當得！天青，你放心，就算要了我這條老命，我也要助你竟成霸業，以還你外祖臨終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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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麼鬼啊？剛才還要卸她一只手，一眨眼就拼死要幫她稱帝了，電影都不敢這麼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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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護法，我何德何能，什麼教主、天主的，我、我真做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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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來！只要你能說服那個果什麼娜，做我們的內應，挑起燕王的反骨。待他們朱家人相爭兩敗，天完就指日可複了！”彭瑩玉越說越來勁。“不錯！陳善能做的事，我為何不能做？叫他們一個當韓子盧，一個當東郭逡，本教不費吹灰之力，即可竟田父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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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無話可說，還是要說。“可果爾娜又不是傻子，怎肯做這樣事呢？不管燕王存沒存反心，只要她膽敢開這個口，很有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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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要冒些風險，但是天青，你須知道人心不足的道理——但凡籌碼夠大，任誰都敢博一博！何況她對你本就有情心。燕王的世子就快成人，她一介苗部蠻女，撐破天也就在這王次妃的位份上老死了，但如果幫了你，她卻能做天完皇后！你來比比看，做王次妃和做皇后，哪個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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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個大頭鬼啊！那麼好你來做啊！天晴心裏狠狠罵道。怎麼她遇到的老和尚一個個都這麼骨骼清奇，死皮賴臉要幫別人造反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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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裏面還是有漏洞啊！假設果爾娜真有本事說服燕王造反，那只要燕王反成了，她也有功勞吧！就算當不了皇后，也能當個貴妃什麼，幹嘛捨近求遠，轉過頭來幫我？透個口風給消息是一回事，可真的當內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換了誰都不太可能點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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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需要用你的口才本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了。天青，你不會令我失望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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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辦法不令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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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點你須記得——千萬留意分寸！果爾娜與你有情意，與聖教卻無恩義，你說服她時，切不可暴露聖教的事。燕王心思縝密，如果被他發現蛛絲馬跡，後患只怕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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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還在絮絮叨叨地囑咐著，鐵了心要她做要命的無間道。天晴此時早已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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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朱棣是要反的不錯了，可要她幫著他們算計朱棣，當然不行；倘若要她幫著朱棣對付他們，豈不等於叫他們一票人都去送死，她也做不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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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遊回來，眼見他就著自己的鬼扯已經越說越遠，天晴還想辯解兩句，又被彭瑩玉喝然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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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你就是天選之子！‘白蓮下凡，皇天當易’，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冥冥中便註定你是聖教之未來，天命之所歸！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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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名字裏帶個天，就是未來天子了？“大護法，這解釋是不是有點……牽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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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牽強？你都說了，你有神佛護體，百變不侵！別說本教了，當今世上，有幾人有此奇能？這就是你運承天選的最好證據！哈哈——哈哈哈哈——倘若不是這回在徐州遇見了你，如今我還渾渾噩噩，不知就裏！果真天道不負苦心人，天道誠不負我彭瑩玉！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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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你是不是瘋了啊？！天晴望著他此刻比岩漿還要灼熱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立刻燃燒自己，蠟炬成灰助“徐天青”登上帝位，忽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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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他發現這一切都是她即興發揮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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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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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當然不知她心裏的恐懼，一陣暢然大笑後，回過了頭，目光炯炯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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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月教中在德州恰有季會。你反正要往北平，便先和我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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