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集商會老店新開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少度日艱難的小商戶聽說了，都揣著“看一看好就投奔”的心思來打探消息。為了解每家的業務範圍和經營情況，天晴決定實地考察坐商攤鋪，付惜敏他們也吵著要一道去，言稱對各家各號知根知底，可以替會長把一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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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皮市街口，天晴終於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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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來察看市情的，又不是來收保護費的，你們一個一個都這麼兇神惡煞幹嘛？想嚇死鄉里鄉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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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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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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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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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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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一個個拙劣的表演，天晴有點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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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敏仗著跟她最先認識，又是她的“頭號狗腿”（面上），既然要擴大營業，當然他的織部該來分第一杯羮，這才嚷嚷著來做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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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其他幾部也不甘心落後，終於形成了四大天王齊來巡街的奇觀。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地盤能壯大，本是人之常情，但看到可能劃進自家的鋪子就殷勤推薦、看到可能分到別部的商家就挑鼻子挑眼，那事情還要不要做了？事業還要不要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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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不好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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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從湯家的鐵器鋪走出來，燥熱般打開一柄摺扇呼呼扇了扇，向著湯憲道：“聽說湯老闆的冶爐複開，好像也不很遠，我想去看看，不知可以麼？”湯憲自然連連應好，命下人去車馬行備了駕，幾人徑直往潭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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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老爺，監工來啦。”一管事的剛好巡完一圈到了門口，殷殷就湊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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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湯憲也不多理會他，只忙著招呼天晴，“會長，這邊走。小心腳下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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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冶工對自家老闆湯憲當然熟知，可看到天晴卻不由奇怪，一個文文弱弱的小白臉，跑來冶爐這邊做什麼？東家對他倒老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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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這就是屬下新開的冶爐。地方小，規模自是不大，每天也就幾十來斤出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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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泥高爐正開得紅紅火火。天晴看看冶鐵爐旁汗流浹背鼓著風的工匠，再看看炒鐵爐邊拼命揮鏟炒著半流體的眾人，有些愣愣地問了一句：“為什麼不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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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眾人都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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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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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這兩個鐵爐並在一起，不就少了一道再熔化的步序咯。”天晴扇柄倒指冶鐵爐，“這裏開個孔，直接讓鐵水流出來，再弄點幹泥灰澆在上面，用棍子快速攪一攪，熟鐵不就來了？何必搞那麼麻煩，還進進出出來回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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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工們都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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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怎麼煉了這麼多年鐵，就沒想到這點？！少了一道步序，人力、時間起碼能節省一半，假使原先一天至多出三十斤，只要這麼動一動，轉眼就能出六十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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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真是英才啊！連冶金工藝都熟通，還能有這樣不凡巧思，屬下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湯憲驚喜之下，也和付惜敏一樣拍起了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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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故作無謂地笑笑，心裏卻發虛：這哪算什麼她的巧思，盧家村一直是這樣煉鐵的，她也不過慷他人之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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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窮鄉僻野的盧家村，怎麼技術反倒能比江南還先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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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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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一張素布，幾點墨水，居然敢賣十錠金子？有沒有搞錯啊！”蘇集商會議事堂裏響徹著天晴的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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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雖說會長年少穎悟，到底是窮鄉僻壤長大的，見識少，就容易大驚小怪。”付惜敏等人暗想著，無不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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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久在西南，故而不知，這作畫的夏昶從小就是十裏八鄉聞名的丹青妙手，說是神童都不為過了。他墨竹師法的是王紱先生，號稱‘天下第一竹’。”“正所謂‘夏郎一個竹，西涼十錠金’，這麼一幅畫，達官貴人用搶都買不到，朝鮮、日本、暹羅諸國等懸金爭購呢。”陸學舟、湯憲兩人一唱一和，競相誇獎著眼前這幅絹素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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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銷名家字畫玉石古玩的琳寶齋老闆最近找上門來，表示對蘇集的四部生意尤其鹽茶買賣有興趣，為此特地拿了這幅夏昶墨竹來供沈公子“品鑒”，會長可別鄉巴佬不識貨，一回頭給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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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啥？一個竹，十錠金。”天晴的注意力卻完全跑偏，“那如果他畫兩個竹，就變二十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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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賣畫還是賣菜？藝術這玩意兒，也太玄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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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畫畫麼？我也會！畫得還比他複雜呢~要這都能賣十金，我畫的怎麼也要翻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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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畫的好壞又不在筆墨多寡，山水還講究個留白、餘玉呢。夏公子聊聊幾筆賣十金，行家買的不是他的墨水，卻是他的才華了。這種事，不必羡慕，也羡慕不來的。”崔玉棠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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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付惜敏幾個有點不同，到東到西都愛說實在話。雖然天晴心裏還挺喜歡老崔這份幾乎和現世格格不入的正直，但每到這種時候，她就特別想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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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沒才華？我偏靠才華發個財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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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準備文房四寶、石色水色顏料各式。今天我要閉關一整天，沒有大事別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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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天隨人願，沒有大事，翌日眾人應召再度聚集一堂，觀摩天晴閉關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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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揮手輕揚，一張熟宣飄然落在幾人面前，竟是一張仕女圖。旁邊“震同布莊最新衣樣”幾個字清勁颯爽。畫中女子著一件竹青色圓領小襖，一襲秋香色花綾馬面裙，望向面前月桂迎風而立，翩然欲仙，筆工雖稱不上十分細膩，可勝在形意優美，神韻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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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敏讚歎數聲，明知故問：“莫非——這是會長的墨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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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長果然是才華過人，只不過，只不過……”崔玉棠見沈智有此長技，心中佩服，可此作有意境而無風骨，又是女子人像，別說能像夏昶的墨竹一樣賣到十金，恐怕賣半金都很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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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看出他的心思，意味深長搖了搖食指：“這畫不值錢，卻能生錢。它叫做‘宣傳畫’，拿著去印坊，開板拓印，複個幾百份出來，在城內街道廣為派發，出來買菜的僕婦、走過路過的家丁手裏都塞一份，他們見了新奇，肯定會帶回府裏。如今正是踏春季，那些深宅裏的太太小姐們看了，心覺有趣，還能不來你的布莊逛逛買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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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啊。”陸學舟不甘再落人後，當先拍馬贊道，“這畫中仕女容貌嬌豔，被綠樹紅帶一襯，更觀之可愛。尋常人見了，必定會歡喜，自然都要收藏回家的。沈會長親自揮毫為付老闆造勢攬客，老付真有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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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自然自然！此畫只應天上有，人間何曾一回見？會長疾鋒勁筆，揮灑寫意，這幅人像，曼妙姝麗一如仙女下凡，會長一氣作成，真真神來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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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陸付二人一吹捧，天晴倒有些忐忑了。“我本意不是畫人，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畫太美了？這樣會搶了衣服的風頭吧……”都怪模特是花姣，想畫得醜一點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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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會長多慮了，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畫中女子何以如此動人？九成九都是因為這件衣衫嘛！會長說的一點不錯！那些太太小姐，一看到這幅、那個啥宣傳畫，一定傾然心折，只道穿上了這衫子，就能美麗成天仙娘娘~這衣樣子還愁不大賣特賣麼？哈哈——”湯憲也贊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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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被人肯定，天晴開心又得意，向付惜敏道：“那到時付老闆布莊大賣，不要忘了我揮汗潑墨的辛苦就好啦！這個~”賊賊一笑，朝他撚動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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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敏軒眉笑道：“還等會長開口？那是當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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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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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的策略很快落實，付惜敏的兩家繡坊、三家布莊，均在堂內放了彩墨宣傳畫單，方便客人選樣，外帶也歡迎。此外只要是商會旗下所屬四部的店鋪商號，都有新季衣樣畫冊擺放陳列，供往來者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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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吃穿用不分家，蘇州府又歷來是大明的商業高地，連京中的達官貴人也多有在此置產的，此時承平已久，消費水準本就不低，加上還有天晴極力宣介的會員專享優惠——光顧了布莊繡坊，七日內又買過金部鋪子的鐵鍋鐵器等鑄具，即自動成為蘇集貴賓會員，一月之內，憑交易記錄可享受米部糧油醬醋相應折扣，買得越多折得越多。諸如此類，優惠多多……這樣原先可買可不買的，就變得非買不可；原先買上一二就夠，總要趁著便宜再多買它個五六七八。一旦有人開了頭，街坊四鄰看在眼裏，要麼好玩要麼跟風，也都上趕著要試試這“會員制”的好處，口口相傳間，客源更是愈發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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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本著“沒有市場就開拓市場，沒有需求就煽動需求”的原則，行銷產品一時風靡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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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敏眉花眼笑，來向天晴報喜，說宣傳畫上女子穿的那匹花綾和同款棉布都連日脫銷，還有外省的同行來取經，織染工們趕工都來不及制，帶得其他布料生意也大好。天晴則暗歎，要不是士聰千叮萬囑不要干擾科技的正常發展，給你們造臺蒸汽織布機加加速都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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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陸學舟父子見幾部生意都做得興隆，自家藥材鋪卻沾不了多少光——畢竟時人大多忌疾諱醫，優惠力度再大，也不會買了藥材存在家等發黴，就是補藥也要看時令賣，心裏難免不大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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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別說我當會長的偏心，這一罐，叫做玉容雪膚膏，這一份，是我鑽研多年的秘方，你照做一批出來，放幾小罐在付家的鋪子，給什麼路過的婆子娘子、光顧的小姐太太試用。如果她們喜歡，就讓她們到天心藥鋪買。”天晴深知一碗水須得端平的道理，轉頭就拿出了自己的壓箱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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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競打開一聞，果然異香撲鼻，聞之欲醉。再往左手背上一抹，肌膚瞬間水潤晶瑩，連汗毛孔都被蓋沒了，伸出右手一比，真是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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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神奇！會長還研製女人用的水粉嗎？！”陸競目瞪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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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教你一招。你呢把我給你的這罐，捎去送給那位江南名豔嚴霏輕。以後就可以說，這是大美人嚴霏輕的專用水粉，只要敷抹上，就能奪魄勾魂，讓男子傾心不已。未婚的一見鍾情，已婚的死心塌地，更不愁那些大太太姨太太的不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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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這算是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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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這麼有商業操守了？又不是沒騙過！天晴收起瞪眼，咳了兩聲道：“也不算吧~只要嚴姑娘收下，那總會用，只要用過，你就沒亂作廣告呀！這雪膚膏真的好用，不僅美容，還能養顏，她但凡試過一次，一定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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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能討嚴霏輕喜歡，陸競自然高興，花癡一樣傻笑著嗯了兩聲，轉念又道：“送她做禮物是不錯，但霏輕姑娘畢竟青樓女子，傳揚出去，那些個小姐太太的，不會樂意用她的水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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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傻啊，霏輕姑娘美貌絕倫，才名卓著，是江南所有男子的夢中情人。就算那些良家婦嘴上說著輕賤看不起，心裏怎會一點不羡慕嫉妒？每每自我安慰，唯一勝過她的地方，就是自己比她命好，不用淪落風塵~要是既能比她高貴，又能有她的魅力，試問哪個女人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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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說得陸競茅塞頓開，手掌拍得啪啪響：“會長真是一針見血啊！怎麼每次說話，都這麼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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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馬屁就不用拍了。”天晴摺扇朝前一點，“憑你，還能贏過你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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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便到了今天要巡訪的邢記藥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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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是沈會長來啦？陸老闆怎麼也不早說，害我們小地方都沒准備好，弄得亂來~”當家的邢寡婦從後堂快步步出，連連向天晴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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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三天前就叫人告訴過你，會長今天要來這裏看看嗎？”陸學舟吹著鬍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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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麼？看我這老太婆的記性，一點都不記得哦……來來來，彩雲啊、彩霞啊，快來見過沈公子~”邢寡婦高聲一喊，兩名一看就盛裝打扮過的少女掀簾而出，羞答答向天晴福了一福，低首輕聲道：“沈公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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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淡淡回禮：“二位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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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兩個丫頭孝順，正幫著我在後面幹活呢，才弄得這般灰頭土臉的，平時可不這樣~我這倆女兒啊，不是當娘的自誇，彩雲秀外慧中，整條街坊有口皆碑，彩霞德容言工，放眼蘇州府裏，就沒幾個比得上的！不信沈公子可以問問陸老爺，半點不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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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晴和陸氏父子再遲鈍，也都感受到了邢寡婦撲面而來的意圖。天晴微笑點頭，掩在扇後咳嗽一聲，陸學舟明白意思，立刻向前半步正經道：“邢阿嫂，會長這次是來巡察會中商鋪經營情況，不是來相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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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陸老闆這是什麼話呀？”邢寡婦歡聲笑語，使個眼色讓兩個女兒先行回避，接著道，“男兒嘛，成家立業都是大事。沈公子年紀輕輕，就要管理商會那麼多事務，日操夜勞，身邊沒個人照顧怎麼可以？”說著晃步繞過陸學舟，向天晴媚笑，“沈公子這個年紀嘛，也該討媳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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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見躲不過，只得抱手道：“謝夫人美意。可沈某……已有家室了。”哎~這居然還不是騙人，她莫名其妙，也能算個有夫之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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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寡婦果然沒料到，呆了一呆，尤不死心再問了一遍。“沈公子、已經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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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笑笑偏過頭，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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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礙事，不礙事~”邢寡婦好像已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又換上了新的笑容，“沈公子這般的少年才俊，哪有人家不愛慕的？別說嫁女兒給公子做妻，就是做妾，那也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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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做小老婆都肯！“沈三”有這麼好嗎？到底是彩雲彩霞看中她，還是邢寡婦自己看中她了？難道她今天的扮相過於英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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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受寵若呆，訥訥不知怎麼接話。陸競在旁邊頗有些幸災樂禍憋著笑，陸學舟則尷尬地清清喉嚨：“好了好了，會長如想要納妾，多少人家排隊，還用你來勸！這又不是什麼急事，過些日子再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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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邢寡婦是個急脾氣等不了，才過了一天，就摸進了陸宅問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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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學舟見到她就氣得大罵：“你又發的什麼瘋？我是個鰥夫，你當寡婦的覅面孔，我還要呢！”能拋頭露臉出來接攤子做生意的女人，果然都不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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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寡婦嘟囔著：“還不都為了那沈公子麼？我家兩個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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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覅搞嘞！你沒聽說啊？這沈三是沈萬三的孫子，以後哪能樣還不曉得了，你上趕著嫁女兒，作甚？想一家門搬去雲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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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寡婦“嘿嘿”笑了兩聲，湊近道：“覅裝嘞~街坊們都傳開了，這沈公子哪里是沈萬三的孫子，分明是皇太孫身邊的人嘛！以後就算不當個大官，也能做個皇商。你陸家又沒有閨女，大家都是老交情了，做啥不能拉一把，扇扇風啦？真成了，我老婆子還能少了你的十八個蹄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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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學舟大驚：“啥麼皇太孫？你聽誰瞎七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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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都白了，唬得邢寡婦也嚇了一跳。“啥？真是瞎講的？那他、那姓沈的……真是沈萬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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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早就講過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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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群蝕骨頭，怎惹了這麼個災星回來！”邢寡婦失聲跺腳，後怕不已。“還好他沒看上我們彩雲彩霞，不然可真被你幾個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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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競看她叫得震天響，趕忙噓了幾聲，好容易安撫住她。“這事你也別亂傳，我看他有點本事，戶帖路引都弄得清爽，說不定背後還真有什麼人撐腰。”沈智剛來時確實提過一句皇太孫，可到底怎麼回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現在蘇集剛剛有點起色，對我們正是好辰光，總之你就當什麼都不曉得，我會看著的，真有事，也連累不著你們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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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陸宅後門，邢寡婦還滿腦子亂哄哄的。本想著就自己女兒這中上之姿，去選秀是勉勉強強，可進了宮怕也沒什麼好前程……能傍上皇太孫的親信，已是抽到上上簽了，誰知原來竟是自己拿倒了！“上上”變“下下”，像老陸說的，真的給一起發配去雲南，那可怎麼得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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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可憐她的彩雲彩霞，天下間就尋不到兩個良人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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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前面那兩個小夥子，看上去不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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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正面走來的兩個年輕人，一個劍眉秀目，一個猿臂蜂腰，端的身形魁偉，樣貌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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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男子見同伴回頭向偷偷看他的少女笑顏一展，惹得她們“呀”一聲羞步跑開，不滿地皺了皺眉：“阿穆，這是在漢人的地方，離京城都不遠了，你別老做這些打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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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什麼了？她們一直看我，我招呼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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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說不過這個同伴，只能簡單道：“反正我們別惹事，早點把寧王交代的事辦了，快點回去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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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人都沒到齊，怎麼辦啊？你既不嫌悶，自己呆在客店便是了，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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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這兩人正是阿赤烈和穆華伊。阿赤烈正要回話，穆華伊突然想起他如今神不守舍的狀態，決定還是不留他一個人了，拉著他進了旁邊一家成衣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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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都怪咱們打扮得太好，才惹那些姑娘發春，咱們這就換兩套顏色暗一點的布衫，叫她們當我們作兩個窮酸，那就不會來看了。”阿赤烈想想有點道理，隨阿穆走進，卻聽他咦了一聲：“這什麼？震同布莊最新男裝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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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畫中人物相貌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像誰。穆華伊細細一端詳，才發現之所以有這樣感覺，是因為他的身形輪廓、長手長腿，全然是自己的模樣，然五官卻有七分神似阿赤烈，同樣高鼻闊口，厚珠耳垂，只是那雙眉眼……修目飛揚，頗有中原讀書人的文秀之氣，和阿赤烈卻是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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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奇了。”穆華伊輕笑一聲，不繼在意，再往旁邊看，卻不禁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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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女裝圖，青色小襖黃色裙子，樣式雖簡單，勝在色調天真溫柔，觀之美好。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不在衣服上，只在那著裝人的臉——如此清麗卻如此冷落，透露著一股遺世獨立般的寂寥，仿佛這月桂是棵仙樹，她正站在雲端仰視蒼穹，世間所有喧嘩熱鬧都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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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師畫的是真人嗎？看剛才的男裝圖，穆華伊覺得不像。可如果不是，形也罷了，這畫中女子的神髓，為何能那樣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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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張圖畫小心卷起，收進袖內，胸腔中卻有種奇異的感覺，心一陣亂跳，甚至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阿赤烈茫然向他看了一眼，他有些心虛地轉過頭，將畫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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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畫的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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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阿赤烈隨口而答。望著那幅肖像，卻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天晴時，她也穿著這樣一式明亮飄逸的漢服，不由失神，“阿望……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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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自悔，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問了，又念及妹子吉雅的一片心思，忍不住咕噥：“阿望都死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該過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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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赤烈知道穆華伊是出於關心，自己亦半點不想同他爭吵，但當猛然聽到“她死了”這樣的字眼，胸口還是忍不住一陣刺痛，隱忍般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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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伊深知自己這個好友是枚癡心種子，又重情重義，故意放緩了語氣：“阿赤烈，我明白你的心。但你想想，就算她活著，你們也是不能成親的。她畢竟是漢人，你父親是怎能讓她的血流進兀良哈部？你就是再喜歡她，也不可能給她一個妻子的名分……雖然這麼說有些殘忍，但真要感謝長生天冥冥安排，讓她這麼早早解脫苦海，你也不用再左右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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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唇緊抿良久一言不發的阿赤烈，忽然慘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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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說的對。”言罷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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