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臺貴為太師，自然不會親自冒險入敵境，帶領所有精銳護衛，留守在昌平駐營中觀望，又派布哈領著天晴和孟耿一眾本部騎兵，向北平安定門驅馳。望樓守衛一見遠處塵煙翻滾，立刻示警，弓*弩火炮嚴陣以待。布哈扯著破鑼嗓子一路叫喊：“罷戰！罷戰！”高舉旌節馳至安定門外。弓箭手依然緊弓繃弦，齊刷刷對著樓下這支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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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勒馬而停，仰面叫道：“咱們是奉大汗坤帖木兒令的使者，前來與燕王商量議和的。不必這麼凶霸霸吧！國書在此，還請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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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說是北元大汗遣使，又是來議事的，還帶了國書，城門衛不敢擅專，一邊派人急往王府請示，一邊派小隊先出來納迎國書。這天安定門並無天晴熟悉的高級軍官，小隊帶頭的是個不到三十歲的武將，闊步肅容走到了他們正前，抖擻大氅，行了一禮，雙手欲將國書玉櫝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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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將玉櫝往回一抱，喝道：“你們漢人還自稱叫什麼禮儀之邦呢，就這麼打發使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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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如不願交托，可繼續帶著國書在城外等候。”那武將平平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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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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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是來辦大事的，別為了這點瑣碎爭起來。”天晴用蒙語低勸了布哈一句。布哈嘟嘟囔囔猶自不服，但終於還是把國書遞了過去。天晴轉頭瞥見那武將腰間掛著的牌子，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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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你是寬河千戶所丁木旗的總旗？那一定該認識萬榮吧！”寧王麾下各衛所、千戶所的兵力已全部給編入了燕軍，但畢竟臨時徵用，制式服色難以立刻統一，為區分單位、番號和身份，大寧衛將官用的還是之前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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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愣，直直盯著她。“你怎會知道萬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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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和他有些緣分，不過已經好多年沒見了。如今你是總旗，他該高升了吧？現在調去哪兒了，也在這城裏麼？那我可真要見見他！到時你便知我們不是壞人了。”天晴如今一副蒙古兵打扮，又有布哈在旁，自然難刷“燕王府次妃徐娘娘”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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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總旗早在七年前就戰死了，連屍首都沒找著！”那總旗咬著牙，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就
是被東察罕兒的韃子給殺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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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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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的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忽然炸裂。她呆呆地看著這人攜著國書悲恨般扭頭而去，好像一張薄薄晃動的畫片……一如萬榮在她腦內所存留的影像那樣，遙遠模糊，毫無清晰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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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個守門的嘍啰話那麼多？你別給我鬧鬼！”布哈不滿地拽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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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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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魯臺深知朱棣的心思，以國書之禮遣使議事，便是認同了他的權力與一國之君無異，自然受到了朱棣的欣然接見。為表正式，朱棣還召了張玉在場做通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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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運殿中，兩名蒙古武士，一高一矮，一個精壯一個敦實。那高壯漢子長面闊額，整張臉呈一個倒梯形，就這麼昂然立著，目光平平而視，警覺之外又有幾分傲氣。紫棠臉的矮胖子就顯得猥瑣多了，溜溜看了朱棣幾眼，半低下頭行禮，漢話聲調古怪，嗓音粗嘎難聽：“大元阿魯臺太師大人麾下敏罕那顏（千戶長），布哈，見過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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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麼？”朱棣淡淡哼笑一聲，“聽說你是阿魯臺最親信的隨從，與他向來寸步不離，什麼風把你給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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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爺的話，我們大汗向來器重鬼力赤丞相大人，這許久不見了，想念得很。知道大人在北平這邊做客久了，便命太師大人和小的來接大人回去哈兒和林，也順帶感激王爺一番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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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當自己作主，坤帖木兒汗卻太不把自己當賓了。這裏什麼地方，是他底下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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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道：“咱們大汗雖然年幼，但最明事理，知道王爺如今正急著用人，為感謝王爺一番盛情好意，特地調派了一千九百餘精騎，前來為王爺助陣，算是我們大汗的一份小小回禮了。這些勇士眼下就在城門下等候著，只要太陽中天之前，王爺肯答應放人，接下來，他們都會聽從王爺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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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望了眼鐘漏，將將快到午時。如果一個時辰之內得不到消息，顯然他們就不會聽從什麼調遣了。“你們大汗的回禮可真有意思。本王要這一群蒙古狼做什麼？養著他們飲血食髓，到頭來反咬一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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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哈道：“王爺，咱們草原上的人馴狼，教不好，確會咬著自己，教得好，卻能替自己咬別人。這和王爺麾下的翁鈕特三部、還有丞相大人的精騎兵，都是一般的道理。大汗和太師都誠心誠意，王爺要再留著丞相大人，白白浪費口糧，也沒多大的意思，還請王爺再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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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心誠意？”朱棣斜靠大椅，單手支頤，神氣懶洋洋向著布哈道，“那他們二人自己不到，單叫兩個飯桶嘍啰來當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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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耿大怒：“你說誰是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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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你這傻小子啦！”布哈忽而伸出粗胖右臂，平平朝他擊來。孟耿錯料未及，下意識想拔刀，才記起因為自己的使者身份，進門前已被除了武器，無暇再作多想，只能伸手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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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剛碰到布哈前臂，只見他袖口如帆一展，一疊半灰不白的粉末吹面而來，迷了他滿頭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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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話未出口，孟耿記起這粉可能有毒，又忙閉眼住嘴屏氣。陡覺脖子兩邊一涼，再倉皇睜眼時，自己已被殿內眾侍衛架在了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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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的布哈抖落滿身棉包布墊，直起腰來，聲音清亮：“不用慌~只要你乖乖聽話，去和手下那一千九百餘騎兵分說明白，從此效忠燕王爺，你和你們家大人自然都平平安安，諸位勇士也能吃好喝好，絕不白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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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你們沒有不和……”孟耿瞪著“布哈”，睜圓了眼，“你不是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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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朱棣已經站起走下陛階，“布哈”天晴立刻湊了過去，一手肘攀在他的肩上，顯得親昵又諂媚：“遇上我們王爺這樣的明主，當細作，不是不走天堂路，專闖地獄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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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這騙子！妖女！混賬東西！！”孟耿又惱又羞，一時卻也想不明白到底是阿魯臺騙了他，還是這妖女騙了阿魯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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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騙你了？我說你主子現在吃好喝好白白胖胖你不信，現在就請張將軍領你親自去看看，眼見為實咯~”天晴叉手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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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耿被張玉同侍衛帶了下去。朱棣一側肩便甩脫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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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粉？”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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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路過火灶隨手抓了一把，估計麥粉混煤灰之類的吧。”天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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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粉混煤灰，就讓他怕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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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名在外，就是吐口口水，他們也怕有鬼啊！哈哈~對了，殿下怎麼認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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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告訴你真話。“你爹在這裏，你還能不回來麼。”朱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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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爹是怕我出事，更怕我給殿下惹事，所以想把我送走。殿下不要怪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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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裏，能出什麼事？去了外面，才不知道能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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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惹什麼事呀？頂多就是替殿下多帶一隊精騎幫手回來咯！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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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笑臉，你以為這樣就算將功贖罪了？不管什麼緣故，徐天晴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再敢不經詢問擅作主張，我絕不姑息！你跑的掉，你爹他們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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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我還要請殿下幫忙去救小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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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向晚，小融便給“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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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魯臺對天晴防範不懈，有小融這麼一個好人質，當然要扣著保底。天晴問朱棣借了會機變又能打的趙曦，將他喬裝成“昏迷不醒”的鬼力赤，去安定門誆騙真的布哈。孟耿為了真的鬼力赤安全得保，只能配合她的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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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布哈大喜之下，不疑有詐，帶著“鬼力赤”和天晴回昌平同阿魯臺匯合。阿魯臺剛到近前欲一探詳情，卻被趙曦暴起劫持，扣住了命門。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應天晴要求，用小融換己命。趙曦與天晴一直拖到安定門下，才把阿魯臺放了。臨別時朱棣還親自出面，噓寒問暖，表示國書已納，願與貴邦同修共好，請太師“用心輔佐大汗”，“待與丞相大人賓主盡歡，本王自會將他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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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能讓阿魯臺囫圇回去，當然不為良心大發，只因他清楚知道——惟有靠阿魯臺把持，汗廷的朝局才能維繫平衡之勢，不至縱容某個部落或者汗國乘機做大篡主，在此時威脅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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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燕王府南書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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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合上了軍報，漫漫往案上一丟，抬目靜靜看著眼前人。一片仿佛抽幹空氣的沉默中，他忽然開口：“要是沒碰上阿魯臺，你們現在該已安然躲起來過小日子了。事情演變至此，你一定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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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融自認並不是膽小之人，此刻卻感到周身寒意，似從內外交迫而來，竟令他禁不住雙腳微戰，腦中如冰雪空白一片，不知該如何作答。咬牙鎮定下來，卻又想到——就是他殺了我又怎樣？有什麼好怕！我袁融怎麼說也是將門之後，不能這麼沒出息！當即重整精神，從容道：“一點不失望。我原就不想逃，就算和大家共死沙場，也好過自己獨活偏山。天晴說要借著阿魯臺回來，我是如釋重負！信不信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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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不由一笑。這小子倒是坦坦蕩蕩，他故意把他們二人出逃說的私奔一樣曖昧，他卻全不往那方面想，只力陳自己不怕戰不怕死，一副少年英雄氣概，反而顯得他小人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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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見他笑帶譏誚，還以為他是不屑自己逃跑口氣還這麼大，惱羞道：“天晴是我帶走的，跟其他人無關。我也不找什麼堂皇理由。但你要覺得我這麼做是為自己逃跑，把我看成貪生怕死無膽鼠輩，我可不受這份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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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你怎麼不受？我若真要殺你，你活得了麼？”朱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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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殺就殺，但凡皺一下眉頭，我就不姓袁！”小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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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朱棣瞥了他一眼，慢慢哼出一口氣。“要怎麼發落你，本王還需想一想。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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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走到門口，卻見瑛兒正呆呆站在那裏，扶著廊柱花容慘白，身子都搖搖晃晃。他一時也顧不上自己“命在旦夕”，忙輕輕扶住了她：“瑛兒姑娘，你怎麼？人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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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望著他，碩大渾圓的淚珠從眼中簌簌掉落：“你還管我舒不舒服……怎麼卻不管管自己的嘴巴？為什麼要頂撞殿下，拿話激他？殿下不是不講理的人，可殿下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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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是在擔心他。小融爽朗一笑：“王爺不是還沒發話嗎，我也不一定就死啦！說不定王爺欣賞我鐵骨錚錚，氣概淩雲，還能升我個官兒做做呢。”嘴上這麼說，心裏卻知道這當然是白日發夢。但爹和盧家村這麼多人都在這兒，他再逃一次，倒楣的是他們。要他跪地磕頭求饒命，他也實在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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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亂開玩笑！沒心沒肺，死了也不冤枉！”瑛兒眼淚汪汪沖他大吼一聲，轉身奔開了，留小融在原地摸不著頭腦。要死的人是他，難道不應該被安慰嗎，怎麼還反被罵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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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後來瑛兒跪在朱棣當面，哭著向他拜求：“袁融臨陣脫逃，殿下是該以軍法重罰。但他並非因為自己膽怯，是受長輩之托，不得已才為之。請殿下饒過他這一次！容他戴罪立功，不要……不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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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融便得知了朱棣對他的處置。不止是他，整個燕王府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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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咱們府裏要辦喜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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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世子要娶媳婦了麼？是啊~都為祖父先帝爺守了兩年的孝了，是該成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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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是咱們的瑛兒姑娘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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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瑛兒姑娘？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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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徐次妃娘娘的那個表侄兒，阿融咯！王爺說他有勇有謀，膽識俱佳，這次西伐大同，護衛王爺和娘娘有功，還招降了一隊蒙古騎兵，所以要親上加親，把瑛兒姑娘許給他做媳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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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意思？犧牲一個女孩，就為把他們都牢牢綁住，好名正言順為他賣命為他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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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外院裏人們的紛紛議論，小融心中更加添火，在小校場的練武完全成了發洩，最後索性胡亂丟了長槊，赤拳朝前忿忿一捶。新葉正冒的樹幹不住發抖，瑟瑟掉下幾枚青綠。一陣春風卷過，他扭頭，只見葉子被吹落在了一個纖長的人影裏，目光追隨而上，小融不禁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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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瑛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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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裏覺得委屈，我明白……”瑛兒站在離他七尺之地，話未說完，一雙眼睛已淚光泛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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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愣了愣：“我委、委屈？這從哪里說起！哎你、你別又哭呀瑛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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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為何殿下會做此決定，但我會去求他收回成命。你心有所屬，要你另娶別人，你自然是不願意的……”瑛兒扭過了頭，聲音漸輕漸落，但那句“心有所屬”卻分明鑽進小融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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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撓了撓臉，自己都好奇起來：“這……你是在說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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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轉過臉，羞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帶著亡命天涯的，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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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一怔，幾乎不敢相信，一貫伶俐的口齒居然結巴起來：“你、你、你是說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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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她！你敢說你不喜歡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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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袁融，感覺簡直比竇娥還冤，就差抬頭看一看有沒有飛霜了！立刻叫道：“當然敢！有什麼不敢？那個小男人婆，誰會喜歡她？！要不是看在親戚一場，老早躲得她遠遠了！真要比起來，那我還是喜歡你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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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臉色“唰”地一紅，張開嘴想罵句輕浮浪子，可來來回回幾次，卻如鯁在喉，硬是什麼都說不出。只恨自己口笨心實，白白被他調戲一番，末了憋忍不住，哇一聲哭了出來，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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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手足無措，想拉住她解釋兩句，卻又不敢扯她衣飾，急中生智，大邁了一步往上攔在她身前：“瑛兒姑娘你聽我說！我絕不是存心輕薄，想占你便宜。我說的、我說的都是心裏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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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怕像在順城門上那次一樣，又撞在他懷裏，不敢再往前走，只得捂住耳朵直搖頭：“我不聽你這些話！”說著又要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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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融卻不再猶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強硬地逼視向她：“你必須聽！我原是覺得，我一個山裏的鄉下小子，你是王府的千金小姐，我配你不上，所以才不願答應這門親事，沒想到你會這麼難過……其他不用多說，我都想明白了，走！”說罷隔著衣袖，手上一緊一輕，已勾起了她的纖纖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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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明明想掙脫，卻飄飄覺從手到肩、從頭到腳，居然一點力氣也無。仿佛适才幾步，已從穀底奔到雲端，耗光了所有的心力，只能任他擺佈，口中懵懵道：“走……走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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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去哪？”小融回過頭，咧嘴一笑，“當然是請道衍大師擇個好日子，辦咱們倆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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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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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萬萬沒想到，小融這小子居然這麼狗屎運，“臨陣脫逃”啊，不但沒給治罪，還讓他賺了個老婆！還是瑛兒那樣的好老婆！這下可把大海哥高興壞了，為這個光棍兒子，愁啊！二十年了，他都以為他鐵定是斷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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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融娶媳婦”這和平年代都沒指望的事，誰能知道，逃難逃著逃著，打仗打著打著，竟然成了？看瑛兒那英氣勃勃健康爽朗的模樣，老袁家開枝散葉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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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殿下恩典。我知道殿下一直把瑛兒當女兒一樣疼的，殿下放心，別的我不敢說，小融他一定會是個好丈夫的。”天晴信誓旦旦跟朱棣拍胸脯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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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看著她，恍惚想起了妙紜最後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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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瑛兒這孩子命苦，性子卻倔強。懇請殿下多費心，為她找一個……不輸給殿下的……好郎君，能夠做她的……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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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妻子的手，蒼白冰涼。而他的心，卻比那手還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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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丈夫……他甚至沒能照顧好她、保護好她，讓她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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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哪門子的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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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雲有求皆苦，無求乃樂……得失隨緣，心無增減……此後，妾身怕再不能常伴殿下左右，只盼殿下寬心如意……便在黃泉地下，六道之中，妾身於願已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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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胡說了，什麼黃泉地下。”他將她的手掖進被子，輕輕拍了拍，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安慰。“瑛兒的夫婿，熾兒他們的妻子，都要由你親自來挑。你很快就會好了，將來的日子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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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他多年夫妻，自懂他心事，是故才要他寬解，要他無求，要他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偏偏良善如她，始終不能明白——世間紛擾諸魔，豈是一心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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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苦不憂，此心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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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過妙紜，會給瑛兒找個好郎君。你那個大侄子，雖然萬般配不上，但勝在瑛兒喜歡，也總算不委屈了她。”朱棣似在嗟歎，“又不是幫你的忙，要你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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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是謝殿下，也謝妙紜姊姊啊！謝她找了殿下這樣一位好丈夫，也謝殿下討了那樣一位好妻子，教養出瑛兒這樣的好姑娘，便宜了我們家大侄子嘛！”天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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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們都是一樣的傻……”朱棣自己也不知覺，望著她的目光竟已流露出幾分暖意，“興許比起妙紜來，你還更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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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些好，傻人有傻福~反正在殿下面前，聰明也占不著什麼便宜。”天晴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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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朱棣忽而道，“你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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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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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再表表決心了！天晴吸足一口氣，暗暗握拳——上了！怎麼肉麻怎麼來~還怕膩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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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繼續為殿下鞠躬盡瘁蠟炬成灰刀山火海萬死不辭——直到殿下靖難功成、身登大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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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是以後。”朱棣停了停，明明是他起的話頭，目光卻移了開，口吻平淡得仿佛對她的回答全不感興趣，只管自己說完了事。“雖然不大像，但你到底是個女孩子，和瑛兒一樣，終歸得是要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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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老生常談天晴從小聽到大，最是不耐，量他不過是隨口一說，並沒在認真關心她的終身幸福，便一如既往敷衍道：“嗯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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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是？什麼叫是？”他似被她的散漫態度惹怒了，突然轉過來，緊緊盯視著她，語氣大有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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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莫名其妙，念頭一轉覺得明白了幾分，馬上收起那副赤誠忠心的嘴臉，堆出一面好笑容道：“我是說，殿下說的是。不過原來我想嫁誰，殿下也知道，可惜最後自作了……本來還有一個阿赤烈，人厚道待我也不差，但為了殿下麼，只能把他送去給福餘衛吉雅大小姐做了夫婿。如今沒著又沒落，也是蠻淒慘的……只盼著殿下大功告成時，看在我辛苦出力的份上，也能賞我一兩個好郎君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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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臉上一時顏色紛呈，看著她的眼神更是難以言喻，古怪得很。天晴以己度人，他現在所憂所慮無非兩樣——要麼她真的攜寶潛逃賣主投敵，要麼自己靖難失敗身首異處，所以才拋出這種說正經不正經說不正經又正經的問題來試探她。而她的回答嚴肅外不失活潑，揶揄中頗有誠懇，恭維他的同時，貶低了自己，正是最無懈可擊的應對。若在平時他肯定會哈哈而笑，再落井下石挖苦她兩句，讓她過關。可今天……他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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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天晴反應不是一般快，話術分分鐘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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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開玩笑的啦。畢竟旁人都當我是殿下的次妃，要殿下幫我做媒賜婚，當然不可能了~我這輩子應該是不會嫁人了……”自己拋梗自己接，著實尷尬，可誰叫人家不捧場呢？“等殿下事成之後，我自會從哪來回哪去，絕對不給殿下添麻煩。至於寶藏的一成之分什麼……”她暗暗咬了咬牙，努力讓心疼不露聲色，“世子受傷時，屬下就已說過不要了。雖然殿下慷慨，說可以商量，可殿下乃真龍天子，天意所歸，寶藏自當盡數歸於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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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還忘了一件要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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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其實好久之前，屬下曾遇見過陳善一次。當時我被彭瑩玉囚禁著，陳善誤以為我是天完皇帝徐壽輝的孫子，我為了逃出去，就跟他虛與委蛇了一番，想順便跟他套話問一問金匣的事，可也沒什麼結果。好在殿下如有神助，也不用屬下多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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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都已經拿到了寶藏，這都不算什麼事兒了吧？索性坦白從寬，省得像上幾次一樣，被他事後發現，又被害妄想無故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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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屬下之前為人處世，確實有很多不成熟、不周到的地方。如今小融和瑛兒即將喜結連理，說句高攀的話，咱們家和殿下也算是兒女親家了~往日裏說的那些蠢話、做的那些蠢事，就請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兩個孩子份上，全忘了吧，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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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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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說帶笑，殷勤討好，朱棣卻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天晴捫心自問，能表的決心都表了，能套的近乎都套了，老底也抖摟光了，要說自己還有做過什麼能讓他不爽的……搜腸刮肚都想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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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思索這個疑心怪到底要聽哪樣說辭，朱棣卻忽而挑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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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海棠恰正初開，一陣狂風若卷，惹得亂紅如雨灑下。其中幾瓣沒頭沒腦落在他的前襟，很快，又自知唐突般迅疾褪跌；站在風口的天晴卻抵擋不及，指揮手擺，仍落了滿頭滿肩的花英，與一身清白潔淨的朱棣相對而立，兩人宛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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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她不意，他悄悄將她從發梢拂下的一片花瓣握在掌心，負手向她。不知不覺，指節漸漸用力到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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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便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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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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