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羽易天記 - 155 第一百五十一章 Princess（公主）

宮人開始高聲唱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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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是外臣，不得入後宮禁地，車駕送進了北安門內，就遠遠站在甬道邊行禮。天晴遙遙就看見了他，身著素緣深衣，外罩淡灰色絨面鶴氅。他好像瘦了一些，儘管躬身而禮，仍看得出如松挺拔的身形，因為低著頭的緣故，並沒注意到她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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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望著望著，仿佛能隔著人群儀仗，聽到他隱隱綽綽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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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她忽而覺得，有些不認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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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聲餘音繚繞中，帷簾掀起，儀車中人蓮步輕移，款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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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先的貴婦自然是任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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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公主同乘一輦，此刻正攙著母親步下。她戴著貂毛風帽，側著的臉被遮住了大半張，為此只能隱約看見她光潤精緻的鼻樑、一小節尖俏如玉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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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孩子……能長得像皇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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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猜測，因為此時，瑞安已踏下腳凳，輕輕朝這邊抬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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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此間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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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轟然響起以前學識字、認花草時，鄭師父教過的詩……天晴頓覺侘傺，無端按住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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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張之煥，他依然躬身在後，低首不見表情。但瑞安公主回頭投望向他的那一眼，卻是粼波百轉，嬌若團團舒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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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下子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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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位雍容華貴的牡丹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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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雙天造地設的絕世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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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呢？對他來說，她是庭前芍藥，還是池上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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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無格，更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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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比？怎麼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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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哐當一下，似有什麼東西掙地裂開。天晴收斂不住，頃刻間悰緒亂飛流滾，恍恍輕若煙絮，惚惚重如鉛石，目光怔怔如結，一瞬不得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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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則暗暗爽快：徐天晴，如此驚喜，任你怎麼預料，也絕對想不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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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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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了！”瑞安拊掌一呼，聲線溫柔輕盈，卻顯然挾著難以克制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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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呀，這麼些時日，你的牌技怎麼一點都沒長進~看來你說的不假，平日裏是真找不到牌搭子啊。”汝陽公主笑著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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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胡說啦……天晴先前一直忙著為世子的事奔波，哪還有心情搭什麼牌局？”惠妃嗔怪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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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娘娘說得是……”天晴無心應和，聲音悶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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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神不守舍，自然沒有出老千的餘力，滿腦子只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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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像這樣堂堂而戰，連打牌，她都不是這瑞安公主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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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對面那張和善到毫無攻擊性的笑臉，有生以來，天晴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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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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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臉怎麼這麼紅啊？不舒服麼？”慶陽關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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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主姐姐，這屋子裏炭火燒得好旺，我氣悶，想先出去走一走。請姐姐來替我一替，不妨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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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不來彩頭，我還能替你。否則啊，我可不敢接你這個位子~”慶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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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陣大笑，自然是揶揄天晴今天手氣奇差，連戰連敗，能輸成這樣，只能怪風水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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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似嗔似羞輕搡了慶陽一下，揉了揉臉，訕笑著退出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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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殿門，她就加速跑了起來，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直奔到回廊盡頭的風口坐下，大口呼吸。料峭如刀的冷風直灌進胸腔，她不覺得痛，仿佛這樣心裏反而暢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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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停對自己說——不會的！之煥不會變心的！我們只是吵了一架而已啊，什麼樣的戀人會從來不吵架呢？只要解除了誤會，我們就又能和以前一樣，就算什麼話都不說，一個眼神就能達成默契，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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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張之煥，是士聰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她是徐天晴，是士聰的曾曾曾曾……曾祖母，他說過會用八抬大轎來迎她娶她，他們命中註定就該在一起的啊！不是嗎？否則，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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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讓她遇到葉士聰？為什麼她明明與葉士聰情同兄妹，卻獨對張之煥動了心？為什麼被旁人錯當成夫妻，他們會同樣又羞赧又高興？為什麼一向循規蹈矩的他，會拋卻世俗不顧倫理，在那個煙火夜裏吻她？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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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著，只聽得一記輕喚“皇嫂娘娘”，把天晴從淩亂神遊里拉了出來。她恍恍回過頭，定睛一看，來人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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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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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秀麗到讓她窒息的臉龐緩緩近過來，上面寫著的關切令她無所適從。但現在無處可逃，天晴只能勉撐氣力，擠出一個笑容，有些虛弱地應她一聲：“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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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傳醫女看看呢？”瑞安坐到天晴身邊挨近，柔聲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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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不必，我自己也略通岐黃，知曉輕重的。真的只是在房裏憋得有些氣悶……只要出來透透風，就沒事了，殿下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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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好。”瑞安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然後又微笑向她，“先前我一直陪母妃在寺中養病，都沒機會見見小皇嫂你。回來的路上聽劉川和女史們一說才知道，四皇兄居然納了新妃子，還是一位苗鄉奇女子，心中一直憧憬不已。今天終於見到了你，可算了我一樁心願了！大家都稱讚小皇嫂見多識廣，本打算一定要多同皇嫂說說話聊聊天的，可一上牌桌，卻腦筋發熱，想著太久沒玩了，這次父皇好不容易法外開恩，只顧贏個不停，才惹得……惹得你不舒服了……”瑞安說著垂下頭，顯得愧疚難當，反倒讓天晴無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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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那麼小氣啦……公主別這麼想，之前我輸惠妃娘娘她們，比今天這次還多得多呢！怎會因為這個就不舒服？真的是一時氣悶，有些頭暈，許是因為昨天沒睡好吧……總之，真不關公主殿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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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握住了天晴的手，笑容間滿是無法假裝的天真喜悅：“真的？你真沒生氣？太好了！你不知道，就因為我是公主，這宮裏所有人都待我小心翼翼，好像走近些我就會化了似的，都不來跟我親近。娘娘們也只當我是小孩兒，不愛和我多話，哎……至於姐妹們，小的小，嫁的嫁，好長時間了，我連個一起玩的伴兒都沒有……也不知是為什麼緣故，今天有那麼多人來迎母妃和我，可人群裏我第一眼看到的，除了父皇，就是站在皇兄身邊的你，當時就覺得好親切、好歡喜！”瑞安停了停，神情忽而如待嫁少女般期待又羞澀，“其實嗯……那個……我是想說，小皇嫂你、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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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無瑕，水晶一樣透明乾淨。和這樣的人一比，張之煥一定覺得自己就是個心計詭毒的惡婦吧……天晴望著她渴盼閃耀的雙眼，人生第一次，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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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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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殿下不嫌棄，願意和天晴做朋友，是天晴求之不得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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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不是跟我客氣吧？”瑞安期待又忐忑地看著她，見天晴認真點了點頭，開心得幾乎要振臂歡跳，可似乎想起了貴為公主的矜持，猶豫了一瞬，抬起的手只微微整了整衣裙，便又端端正正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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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再陪小皇嫂坐一會兒，等你好些了，我們一道回去。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你不必叫我公主殿下，我也不叫你皇嫂了。你叫我瑞安吧！素華也可以，那是我的名字。我就像惠妃娘娘她們一樣，叫你天晴，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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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天晴站起身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硬撐的笑臉是否能像從前一樣令人信服，她只能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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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好多了，我們走吧，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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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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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別館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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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輕聲道：“你新寫的信，我已經送到了，扮作了徐府三公子的侍僕，是親手交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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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有些恍惚，眼望著窗外明月，又想起瑞安那張掌中珠般美麗無瑕的臉孔，忍不住喁喁自語：“交給他，又怎麼樣呢……才貌、家世、品性，樣樣比不上。更別提，婚姻狀況了……我，徐天晴，呵……根本就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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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今日跟天晴一起進的宮，自然知道事情始末，此刻聽得一陣難受：“幹嘛這麼說自己，你怎會比誰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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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一個我比她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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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安慰人並非花姣的強項，她搜腸刮肚，半晌才道，“你心地好啊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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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天晴冷笑，“難道瑞安心腸很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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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路不通，花姣只能換一條走：“你還會那麼多奇異的本事呢！不要說瑞安公主了，這世上誰能比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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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的本事，有什麼用？拿來街頭賣藝還行。可人家是金枝玉葉，哪里需要賣藝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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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碰到關於張之煥的事，花姣才會看見天晴這麼魂不守舍、胡言亂語的樣子，不禁握了握她的手。“到底張之煥怎麼想，瑞安公主怎麼想，你真知道嗎？所有的事都是你一個人在瞎猜而已！就是要消沉、要自暴自棄、自輕自賤，也得有個實打實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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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人在瞎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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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緩緩正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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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怎麼會因為瑞安的一個眼神，就下定判斷？可能她就是無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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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和她說話的時候，不也一樣溫柔可親麼？或許她只是因為滿意張之煥和金吾衛沿路的護送，想表達一些善意或感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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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定遠到京城，一路上有任妃、有劉川、有尚宮六局女史、還有金吾衛，張之煥無論如何不可能跟未出閣的瑞安發生什麼交流，甚至於有沒有機會好好看過這位公主一眼，都難說。瑞安雖然性格單純，但終歸是堂堂公主，從小長大的幾個哥哥侄子也是相貌非俗，難道會因為看了張之煥兩眼，就芳心大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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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有那麼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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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情人眼裏出西施，就把別人想得跟她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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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瑞安也太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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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自恨自怪陷入了思維的盲區，還好有花姣一頓敲鐘把她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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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不能白白消沉，一定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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