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元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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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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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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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你過得可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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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習慣。我們平時都住在後山草廬，但村裏大家個個照顧，經常過來送衣送食的，都把我們養得胖了。”徐度蓮笑著回答，身子忽然微微一搖，原是有個小傢伙撲到她的腿邊，咿咿呀呀地叫著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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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冤家，快叫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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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一圈張全一直戳戳的白髮白須白眉毛，咯咯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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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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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張全一點頭回應，看著這對母女，心中慨然。當時他在保定遇到徐度蓮，她已懷了六個多月的身孕，大著肚子東躲西藏，渾身戒備卻滿心悽惶，不知該何去何往。他心生惻隱，便將她帶到了元寶山盧家村，這才終於令她有了落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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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自小在白蓮教總壇長大，千寵百愛備受呵護，加之出落得美麗聰慧，一身武藝，說是天之驕女也不為過。而今天高野闊，除了元寶山這小小一隅，竟再無容身之地，可想起那“罪魁禍首”，只滿心的愧疚歉然，並不摻雜一絲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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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了我……卻不及我害他多。真人特地來此，用意我都明白。但……於情於理，我都須得看看他去。”徐度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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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村雖然遺世獨立，消息卻並不壅塞，她自然知道朱守謙後來的諸多荒唐。本以為時光荏苒，他總有想通放下的一天，可他至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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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憤怒，可以消沉，卻不能這樣無休止地自暴自棄，不明不白地揮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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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這麼多年了，怎麼他一點都沒有長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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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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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一凝視她良久，只見徐度蓮目不轉睛，眼中神色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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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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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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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一緩慢地點了點頭：“也罷，我便是攔住你這一次，也攔不住下一回。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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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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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徐度蓮帶著女兒，扮作投奔親戚的寡婦，一路南下直往鳳陽。十月初一，恰入了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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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原來的計畫，是在城中住上一日，等天亮繼續出左安門趕路，為此想在城南找間客店。哪知在街上走著走著，卻見人流仿佛遇上了什麼節慶，都一窩蜂地往城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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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初一，王妃娘娘又在寺門設粥棚、施包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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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素包，連味道都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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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咱們王妃娘娘是觀音大士下凡，這粥裏的米、面裏的麥，那可都是開過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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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娘親，我們也跟他們去、好不好？好不好啊？”小孩子都愛熱鬧，瑛兒見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向一處趕，忍不住連聲央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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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經不住女兒軟磨硬泡，看天色也還早，終於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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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門口果然哄哄圍著許多人，瑛兒見了拍手直樂：“那裏有、好漂亮的觀音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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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看著豐膚如雪、正柔柔微笑給眾婦孺分著粥點的王妃，恍惚間眼前又浮現出朱守謙的樣子，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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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表姑姑……乖孩子，那裏太多人了，咱們就遠遠看看吧。等下個城鎮，也會有大廟，也會有觀音菩薩，到時咱們再仔仔細細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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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去看一下，就、就一下嘛！”瑛兒話還說不太利索，口氣卻非常堅定，一直搖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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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真是血濃於水吧……徐度蓮無法，只得抱著瑛兒，向人堆處走，待擠到王妃跟前，才將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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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觀音娘娘好！謝、謝謝~”瑛兒記得娘親的教導，見到生人要打招呼，接過了王妃給的菜包子，恭恭敬敬給她作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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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紜跟朱棣完婚不久，丈夫又常在外忙於軍務，是故還未聆喜訊，見到小孩子都歡喜得很。瑛兒又生得玉雪可愛，眉目可親，在她心裏更是加分，也忘了糾正自己並不是觀音大士，向著瑛兒身後的徐度蓮道：“這孩子長得好俊，夫人真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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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沖她笑笑，也道了聲謝，說了幾句如意吉祥話，俯身輕聲問瑛兒：“好了，觀音菩薩也看過了，我們好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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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啃了口包子皮，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徐度蓮轉過身，哪知沒走出多遠，卻被一乞丐伸手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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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姑！可算是找著你了！陳香主這些年四處搜尋，都快斷了念想了！你到底是去了哪兒？快跟我們回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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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這伯伯是誰哇？”瑛兒一手拿著包子，一手指著那衣衫破爛的乞丐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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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乞丐瞪大了眼，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孩兒，待看清小瑛兒的眉目，馬上明白了過來。“聖姑！你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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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了範三哥！”徐度蓮一狠心，袖中匕首一翻，已紮進了對方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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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刺得又快又准，那人哼都沒哼一聲，就軟軟倒地。徐度蓮定了定氣，匕首又掖進袖內，轉頭將瑛兒抱起，溫聲道：“這伯伯累了，就地歇歇，咱們別吵他，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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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瑛兒還來不及問，地上冷不冷，要不要讓他換個暖和的地方躺著呢？就被母親急匆匆帶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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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三哥你怎麼了？”另一個乞丐見同伴遲遲不回，立刻來尋，待將人翻過，看到胸口一攤鮮血，人已沒了鼻息，只道他們計畫已被識穿，慌忙仰頭大叫起來：“風緊！風緊！拿住了點子，扯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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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正排隊圍堆討要吃食的乞丐中猛地鑽出一人，短劍疾刺向王妃徐妙紜。幸虧伴在她身邊的馮嬤嬤反應極快，捨身一個撲出，徑直把人帶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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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時，瑛兒手中的包子掉落，被騷動呼叫起來的人群踢來踢去，滾出老遠。徐度蓮還以為“點子”說的是她，正驚慌不定，瑛兒已掙脫了她的懷抱，跳到地上想去追撿。“那是觀音、觀音娘娘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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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乞丐和馮嬤嬤跌做了一團，瑛兒追著已然灰濛濛的包子，跑到兩人身邊。眼看乞丐將揮劍刺下，徐度蓮迎面趕上，一腳踢斷了他的手腕。乞丐大聲慘叫，當即又有兩三人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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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姑？！怎麼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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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聖姑？是徐聖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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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暗暗叫苦，知道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同女兒全身而退，趁他們還狐疑發惛，連拍帶打將他們撂倒，將瑛兒往馮嬤嬤懷裏一塞，拔腿徑直向王妃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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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妖人！竟敢行刺王妃娘娘！”混亂中，朱能大喝一聲，縱身跳出。那時他只是王府衛軍中一名小總旗，雖然年輕臉嫩，可憑著一身武藝和沖天膽氣以一當十，一擊就格殺了行刺乞丐，將其他人的撲襲也一一攔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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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娘娘快進到寺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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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和馮嬤嬤同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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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不敢顯露真武藝，全靠蠻纏蠻撞，一邊勉力自保，一邊硬生生和朱能幫王妃把不斷圍上來的人拖住。後面的教眾並不知她是誰，以為只是經過的民婦，揮砍著要將她掙開。徐度蓮寡不敵眾，肩上已被劃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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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那位夫人！你們都快進來！”徐妙紜已被擁進了寺中，她兒時也跟父親學過些武藝，並非不禁風雨的弱質女流；饒是對方看來人數不少，也並未被嚇到，組織身邊的侍女僕婦和僧人齊力將大門關合抵住，又搬了香鼎等重物，堵在邊門，一邊推擋，一邊留下可容一人進出的縫隙，收納其他莫名捲入混亂的平民婦孺老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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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的女人孩子連滾帶爬地逃進來，不是發呆發抖，就是驚慌嚎哭，徐妙紜都耐心地一一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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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嬤嬤翻身爬起，一把抱住了瑛兒，快步奔了進來。瑛兒大哭大叫著要娘，聲音直從門內傳出。徐妙紜上前摟她，瑛兒還大喊“娘在外面！娘在外面！”徐度蓮聽得心顫，咬了咬牙，匕首叮叮咚咚連揮連舞，終於設法架開一條血路，捂著傷處跌進了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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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夫人方才捨命救我，必要治好她的傷才行！快請寺裏的僧醫拿藥來！” 徐妙紜見徐度蓮血流不止，向著隨從急切道，又轉頭詢問，“夫人如何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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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婦……民婦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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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紜聞言笑起，露出兩個梨渦。“夫人跟我同姓，真是緣分！我該稱夫人為姐姐才是了。姐姐放心，有妹妹擔待，良醫藥石一應無缺，一定會把姐姐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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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瑛兒以為終於能和娘團聚，歡天喜地就朝她奔來，哪知看見的卻是娘親受傷流血……頃刻愣在了那邊，小臉一繃，眼淚洶湧而下，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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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娘親——哇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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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孩子，乖孩子，娘親沒事，不哭不哭啊……”徐度蓮摸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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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娘親的手掌還是熟悉的暖洋洋的感覺，小瑛兒安了心，止住了啼哭，一下撞進母親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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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被她弄得傷口生疼，不禁擰了擰眉頭，末了卻還是笑了起來：“小傻瓜……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淚，髒不髒？臉都成花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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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紜看著一旁自行擦著小臉的瑛兒，也是一陣母愛潮湧。“乖孩子不怕！娘親很快就能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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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久，門外喧鬧漸止，親衛所千戶官來敲了敲大門，高聲道：“王妃娘娘，亂賊已平。有十三人伏誅就戮，另有二十餘人被生擒，聽候娘娘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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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紜點點頭，道：“先別拷打他們，統一押回有司，留待殿下回城後再審問。”繼而又關切起徐度蓮的傷勢。身邊的從人中原有尚食局的女史，拿到了金創敷藥，很快幫她包紮好了傷口。所幸刀劍只傷到皮肉，並未有什麼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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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由侍女攙扶著跨出寺院門，王府的馬車早已候著。徐妙紜又向她勸道：“王府府醫原都是太醫署出身，醫術精良。姐姐還是隨妹妹歸去再看看吧！總要醫好養好，確定無事，才好安了妹妹的心。姐姐莫再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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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卻固執擺手。“民婦身份卑微，何堪踏足王府重地？這點皮外小傷，不妨的。娘娘一片好意，民婦感懷於心。今日娘娘受驚不小，況且還不知叛逆餘人多少，會否折回，保險起見，娘娘莫再耽誤，還是速速回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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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相美麗，說話又溫柔斯文，徐妙紜對她更添好感。“姐姐莫不是怕家裏人擔心？等回到王府，妹妹遣人捎個口信去說明，待姐姐的傷好了，定會親自送姐姐回家。”說著不禁又望向正乖乖聽她們說話、不吵不鬧的瑛兒，“想來這孩子的爹，應該不至於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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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徐度蓮長睫微顫，抿住嘴唇搖了搖頭，“她沒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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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說得極輕，徐妙紜正納悶自己聽錯，想湊近上前，剛剛在寺中瑟瑟發抖的一民婦忽然全身一繃，直向她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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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男扮女裝，裝作害怕模樣，一直低頭混在避難的人群中。是故這樣挨挨靠近，也不顯扎眼，並未引起眾人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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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亂，彌勒降生！妖魔摒除，邪靈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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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婦”手中短劍一亮，粗嘎一聲大叫。徐妙紜心下一陣劇痛，竟然連呼吸都如同針紮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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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徐度蓮一刺直沒三寸，俐落抽出，“民婦”脖子立刻血流如注，應聲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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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寺堂周邊的暗巷裏，又一下湧出二三十人，仿佛是自陰影裏長出來的，鬼魅般向她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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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好王妃娘娘！”徐度蓮熟知他們的路數，此時再也顧不得偽裝，猛然將王妃推進車廂，又將旁邊的瑛兒一把提起，扔進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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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婦今日無幸，惟有一事相托！求王妃娘娘可憐可憐這孩子，給她一口飯吃，她也算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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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話，徐度蓮沒有說完，因為敵人已然殺到。她左手執匕，又從那“民婦”身上拾起短劍，忍著傷痛與他們纏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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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紜平日施粥贈食，從不聽朱棣的話多帶扈從，就是怕驚嚇到城中百姓。親衛所軍官留了包括朱能在內的數十人在原地牽制，以防還有暴動，其他人都護擁著王妃的車駕直驅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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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疾奔，徐妙紜渾身劇痛，腦中昏昏沉沉，耳邊隱隱傳來瑛兒的哭聲。她本能地伸出手，試圖安撫她。迷迷渾渾間，腦中不斷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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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算是你的……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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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直到她後來見到瑛兒掛在脖子上紅玉花牌的刻字，才被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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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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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她受傷過重，還是煤燈昏暗，整間屋子暗得看不清輪廓。但徐度蓮不需看清，也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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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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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燭映得陳善臉半明半暗，只聽他冷聲道：“原來你居然還認得我這個義父。我還道你被那朱家小白臉迷暈了頭，什麼都記不得了呢。你好，你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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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度蓮當然知道，義父惱恨她不僅不辭而別，更將教中計畫相告了朱守謙，致使沐家也得了風聲，如此皇帝自然也有了防備。她一走不妨，妨的是經此一役，白蓮教損兵折將，元氣大傷，從此之後再想行事，定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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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若她不和盤托出，讓朱守謙徹底死心，以他的大少爺脾氣，如何能善罷了？除非見到她的屍首，否則定是不死不休，攪得天翻地覆，也要將她找到。而他們二人之間又非比尋常，就是她想尋個死屍易容假冒騙過他，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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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對他動了真情，實在無法再面對他，更無法面對義父和大護法，唯有一走了之……是女兒任性妄為，對不起眾位兄弟姊妹……今日為了自保脫身，還殺了範三哥等五位兄弟，自知……再難容於本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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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本教，就是這世間，也再容不得你了！”陳善的聲音漠然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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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心裏明白……這幾年，已是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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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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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紛紛擾擾恩恩怨怨，都隨她一同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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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義父的口氣，應該並不知曉瑛兒的事。這孩子能遇到徐王妃，可見是福大命大的，只盼她以後也能平平安安，一生都無災無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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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瑛兒能好好活著，別說故意挨上一刀，就是要她徐度蓮身受千刀萬剮，她也無怨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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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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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一樣。無父無母，所有人噓寒問暖，照料無缺，只為利用而已。他說過，在這世上，他只有她一個，而她——又何嘗不是只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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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和她不一樣。直到如今，他仍覺得自己受了騙上了當，不知道他們相愛一場，誰也沒有假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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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知道，他必不會再這樣憤世嫉俗，恣意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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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想再見他一面，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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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你是真心的，鐵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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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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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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