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歸山 - 無名劍法

相傳古時並不如現今，沒有什麼法治規矩，全靠打。

誰拳頭大聽誰的。

可總有這麼些人會站出來，用最大的拳頭震懾所有人，然後定下一些規矩，讓天下不至於大亂。

可也總有些人不甘願於被壓一頭，尤其是「最大的拳頭」在權位下被蒙了眼，遺棄初衷，下面就有一些人能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討伐暴政。

在推翻王朝般的統治後，聯合推翻的幾個人、或是幾個團體會聯合起來，互相制衡一同協商，說好聽是為了不再獨裁，說難聽就是沒人願意拱手讓出自己的位置。

歷史，總是這樣你唱罷換我登場的。

這些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在酒館、客棧裡高聲闊論，說者與聽者都不經意的忽略了這代表了什麼——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一段歷史，一段腥風血雨，和數不清的人命。

山雨霽帶著個半大孩子在客棧一角漫不經心的聽著，本以為他會跟無數小孩一樣哪裡熱鬧往哪湊，連說詞都想好了，沒想到這個小孩子就悶頭坐在一旁等菜來。

山雨霽低下頭來彎了彎眼睛：「不去聽麼？」

袁辰搖頭。

「為什麼？」

袁辰揪著他的袍角，小聲咕噥：「死人，不好笑。」

山雨霽怔愣了一下，而後把人抱到腿上，捏了一下因為幼小略顯圓潤的臉。

「是不好笑。」

……

這話說出來狗都不信，隱修掌傳從街角撿了個小孩回來。

隱修，泛指隱居修行的居士，狹義指山雨霽所修之道，沒有心法武功，不授獨門秘訣，挑人從來看的就是有緣。

隱修之士大多脾性溫和，而且是溫和到一個古怪的地步，與世無爭、無欲無求。

別的宗門會有嫡傳、首徒，隱修們沒有，隨緣。

他們不爭功名、不爭輸贏，互相之間也並不打擾，就只是在自己一脈的洞天福地隱居，甚至不求後繼有人，修道的目的便是懸壺濟世。

既要濟世，那便不免入世。可通常他們在江湖上的名聲只會是「神醫」而不是「高人」，因此沒有人能定義，到底什麼樣才算隱修。

曾有人開玩笑說，隱修原本就是修的醫道，只是順便悟出了大道。

因為奇怪的是，他們都各個皆是當代聖手，可武功卻也不弱，甚至可以在各大宗佔得一席之地。

於是隱修一門變成了如今武林裡的傳聞，更有人說，他們是一群神仙，只是偶爾下凡一看這世間。

山雨霽這「頂頭」的名號也不是因武功深厚而來，雖然他本領確實很高。

傳說他能做到飛花成鏢、折枝為劍，能讓三日內的死人回魂，以這些一論，確實是隱修的頂頭。

但真正讓他取得這稱號的，還是因為他被人發現是個隱修，活的那種。

沒有其他人，他自然成了隱修頂頭。

作為這頂頭，他便勉強成為四大流掌傳之一——剩下一是武，二是醫，三是法。

掌傳就相當於掌門，總之就是個頭的位置，在山雨霽看來誰當都一樣，只要不掀事、不搞邪術、不想著一統天下，就連一條狗都能當。

他撿這小孩也是想著養大了接過這位置，到時候便不用管這些煩心事，誰也不能把他從山裡挖出來。

隱修其實還是真的有點像神仙的，天下事事不關己、百情仇隔岸觀火，只管能救多少人，剩下的讓其他人去處理。

但也是因為這樣，「隱修」一流不可或缺，永遠做那中立的一邊。

袁辰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有人把自己從街角撿了回去。他無以為報，只是暗暗下了決心以後這人說什麼自己都照做。

於是被教導藥石之道時他一絲不苟的記，那人就在一旁笑看著，說這麼認真，倒是偏離了隱道本意。不過既講究一個隨緣，便不要計較這麼多。

因為這句話他跟自己較量了很久，還是沒能琢磨出到底要隨意還是不隨意。

山雨霽說：「你隨緣吧，咱們派講究就是一個隨意，講究一個順其自然，當然也不用講究，要學不學全靠自己。也別喊我師父，直呼名字便行。」

這句話又把袁辰繞了進去，直到他看到那個支頭撐在石桌旁烤藥草的人在旁邊笑。

他憋了許久，憋出一句：「山雨霽，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那年袁辰十五，已在霧山住了七年。

說上來這名字也是山雨霽取的，因為此山多霧，是個適合清修隱居的地方。山雨霽逗著人又有點擔憂起來，心想這徒兒太講究、太認真，我隱修一脈大抵要失傳。

……

隱修一脈沒有心法，應當說是寫不出來，主打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很多時候山雨霽琢磨著怎麼教人，最後還是用了自己當年悟出的法子。

他除了教書，閒暇時刻便跟袁辰打鬧著玩，隨手摘下一片葉子扔過去，輕輕拍過少年的臉。

很能惹惱人。

袁辰拾起葉子，說：「怎麼扔。」

山雨霽隨手又摘一片葉子，這次啪的一聲打到了袁辰額頭。

「不怎麼扔，信手一揮。」

袁辰心想真是放屁，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卻很老實，身體力行的展示出「想學」，天天試著拿葉子偷襲人。

山雨霽一攏袖子就能給全收了，一次笑說：「雖說不要介意什麼，但這山裡的葉子遲早被你霍霍完。」

袁辰：「那怎麼辦。」

山雨霽道：「信手一揮。什麼東西勁道附上去了都能扔，木枝、落花、泉水。」

袁辰將信將疑，於是山雨霽就拿一一拿這些東西往他身上示範了遍。

半大少年還是沉不住氣，接下一根帶著風聲的木枝便反手甩出去。

山雨霽：「這不就會了。下次別這麼扔，容易出事。」

「那怎麼扔。」

「扔你的人用力便用力，倘若是輕輕一拍，那也輕輕吹回去便是。別讓人家欠著，也別欠著人家。」

這話其實是「敵強則強，敵弱則弱」的翻版，但是山雨霽不想讓人起鬥爭心，便換了一種方式說。

他剛巧觀見了點東西，對還盤坐著的袁辰扔下一句：「我先下山，自己思量著什麼時候有興便於山腳尋我。」

山雨霽很多時候的行為都是興之所至，也讓袁辰別因為自己起身便跟，等覺得什麼時候適合再一塊走。

像是兩朵浮萍，風起而聚，又隨風散。

其實隱修一流還是有心法的，名為「隨緣」。

……

四大流一年一聚，其他三位掌傳互訴所見所聞，隱修便是象徵性到場，也沒這麼多規章。

於是山雨霽今年便帶了袁辰去，恰巧逢了五年一次的群英匯。

這東西說明白了就是披了層風雅皮囊的比武，暗暗較量著誰更強一些、哪門派又新出子弟。山雨霽坐在四首位之一，便招手上來讓其他三流掌傳一認：「這我徒兒，以後會接隱修掌傳的位置，先讓各位走個眼熟。」

三位掌傳當即皺了皺眉。

雖說他們知隱修尚來隨意，可這也太隨意了。

主要他們就是怕上來的新人水平差，鎮不住下面想竄上來的。

武修掌傳：「我並無意見，只是先得一探這位小兄弟虛實。誰知道他是不是你路上隨意拉來頂替的？」

以這人連名字都不在意的性子，這確實是有可能。

有耳能聞，山雨霽這名字他自己取的，沒別的原因，就覺得好聽。

袁辰之前也問過，那時山雨霽想了想，回答：

「地脈之靈為山，雨後天晴，取雲淡風輕之意。」

袁辰一愣，又問：「那我名字怎麼不是你取的？」

山雨霽：「那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名字，我隨意改，未免有些唐突。」

這兩個字是繡在當初他衣領裡的，想必是生母親起的名。

這人看什麼都隨意，可在某些事上就很執著。

山雨霽這時看著袁辰一笑：「請罷，還請手下留情。」

這時法修掌傳突然道：「且慢。這位小兄弟既要比試，那也得遵從規矩。」

規矩就是第一人站在擂台上，誰想來挑戰便挑，輸者下台贏者留，直到最後比到各位掌傳。

這遵從規矩的提議看似是好意避免袁辰被打死，可用意就是先消耗一波，到了後來勁頭便沒這麼足，筋疲力盡之時再一舉擊破。

也是因為這條規矩，掌傳成了一個高不可攀的位置。

袁辰其實是看透了這點，站在山雨霽身後沒動彈。後者卻低聲道：「去吧，我看著你。」

主要是他信任袁辰，同時也是想儘快擺脫這個掌傳的位置，於是春風滿面的笑道：「應當打不死，打不過就先逃罷，不丟人。」

袁辰看著那抹笑：「……」

如果要把心跳比喻為一輛平穩而行的馬車，那現下就是碾到了片碎瓦，微微顛了一下。

他沒好氣地探手，伸手在一旁樹上輕輕一捏。

百花齊放的季節，桃花開滿了枝，一根曲折間帶著雅韻的桃枝就這麼被這一捏摘下來，花樹不搖，花瓣不落。

山雨霽道：「剩下的看著辦。別欠著人，也別讓人欠你。」

等袁辰飛身下了長階，藥修掌傳便評價：「你這徒兒不錯。」

山雨霽一拂袖口，給自己斟了半杯白梅酒。

……

袁辰記著那句話，當真就別人攻上便上、別人退便退，手持梅枝，已擋了幾千刀劍槍戟，會了無數法咒真氣。

從別人眼裡的庸庸碌碌到另眼相看，再到驚為天人至於甘拜下風。

最後站在台上時，他只在胸口出了點汗，還是因為內裡統一穿上的配甲導致。

那梅枝上綻放的粉瓣在摧殘過後頗有萎靡之相，他便隨手一拂，落了一陣小型的花雨，又被接住。

後來那些花瓣被打出去，在驚呼聲中擋下了對面放的暗器。

他的劍招令人揣摩不透，別人攻來便隨手一格，看見空隙又隨手一刺，點到為止，除非對方真的下了狠手。

那個人被倒轉的梅枝抵在命門，拍麻了上半身，被袁辰淡聲請人抬了下去。

但也沒傷到。

果真不欠別人，也不讓別人欠他。

這場比武在武修掌傳站上台時被制止了，山雨霽已有醉意，哈哈一笑：「王兄，這就過了——且讓我這當師父的驗他一驗。」

袁辰見他空手上台，之前那股敵來之且來之的氣息帶上了點微微的緊張。

他也沒看清山雨霽怎麼走到他面前的，伸手在他手背上點了一下，帶著醉意道：「專心啊。」

之後袁辰又被點了五次手背，這意味著對方能夠輕而易舉的拿過自己的武器，但對方都只是輕輕一點，隨後又飄身遠去。

袁辰知道他是手下留情，可這般輕點就像是調戲，讓他亂了心神。

他撤手放開那枝粉桃，道：「徒兒認輸。」

山雨霽轉頭對其他三位掌傳問：「如何？」

三位點了點頭，他再回過頭來時袁辰已經飛身下了台，天青色的袍角在火炬旁一閃而過，竟是離了場。

山雨霽微微蹙了下眉，在之後的宴席便先退了。

……

回到客房，袁辰洗了個澡後在榻上坐臥下來，心神卻亂糟糟的凝不了。

有人篤篤叩了叩房門，緊接著提著燈推門進來。

袁辰起身行禮道：「師父。天色將晚，若無要事便早點歇吧。」

山雨霽心想這是把人惹氣了，反倒在案邊坐下：「有。」

「有何要事？」

山雨霽一瞬之間迅如電閃的飄身過來說：「哄人。」

袁辰一愣，手裡被放了一枝新折的桃枝。

「不是不高興我手下留情麼，現在再來比試一番，如何？」

「來。」袁辰話音未落，手裡桃枝已然揮出。

-完-

解釋：

這個劍法有點像是倚天屠龍記裡那個太極掌法，就是見招拆招，見縫插針，萬物皆可為劍，隨意、隨心，其風韻、劍意、劍式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故名為無名劍。

作話：本來想寫感情戲但是我憋住了走劇情（快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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