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故事比賽 - 你是這世上唯一的宇宙(題目三)

仿生，是這個世界的宗旨。

某日人類滅絕，世界迎來人形機器人獨佔。

可世界還是得運轉，因此人形的他們並非只是遊走那麼簡單。

秉持「人類會做的事」成了呼吸的理由。

仿效家庭、工作、社會三大面向的規劃，個別面向都發揮得淋漓盡致，個別機器人活在這樣的宗旨，了解他們之所以呼吸到現世空氣，實為將「人類生活」延續、精湛地重現——

——迎來永生。

都市，更是嫻熟此道之所。

放眼望去，週一至週五，機器人忙忙碌碌，穿梭各色馬路，西裝、制式洋裝全是整整齊齊，重現「人主時代」鼎盛的風光。

室內的光景則是，每位分工合作的機器人全然察不出非人異樣，單純得專注個人專業上的發揮，帥勁俐落地像曾經人稱的幹練社畜一樣。

入夜，都市霓虹點放，工作面已告入暫停時刻，家庭面、社會興趣面百花齊放，不過，標竿依舊是仿生，恪守多方「平衡」境界。

黑漆漆的屋內。

天花板卻如曾經天文館展廳的穹頂那樣，半圓弧，似能坐下，仰望真實延展的天空。

而坐地在那的，確是一名機器人——一名機器女子——符合地球上所有同類標準的年紀，約莫20出頭。漂亮的銅色秀髮，於腦後紮起其中一縷，上頭繫上碎花蕊，但她此時卻是埋著頭臉，扎進腿間。

「我來了……」她悶頭一陣，才微抬，尾音不禁露出。

卻也在這時，形同呼應闊別未見的老朋友般，天頂緩緩亮起，一道星雲呼之欲出不斷濃縮變化，最後生出映照其上，迷你版的宇宙。

「謝謝你……同樣的，今天的工作進展又被罵了。」拍拍制服裙，她站起，伸手去摸那片好像幻境般虛無的宇宙。

摸不著，但看得見。

她叫白依蘋。打有意識以來就被賦予這人類名字，她的異類之處，也是現下站在這裡的原因，即工作表現異常得慢，就像她有氣無力做不來一樣。

『我有病。』『我真想死。』是她不經意犯嘀咕時，時常說的話。

這裡，宇宙之屋，便轉瞬成為她的救贖，起初，這只是她家中一隅，沒想到這個小空間後來竟像反映了她內心，給予她豐饒的避風港。

「被罵當下，我真的好想拔腿就逃！衝出那間討厭的辦公室！」

似是回禮，頭頂立刻冒出她等候許久，不尋常的奇異畫面。

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見到壞人就叫，這會牠張開不大不小的嘴巴。而遇見主人時，當其丟出樹枝，牠則一股腦地跑去老遠落地的方向，這會啟動的是飛毛腿。

白依蘋只是輕摸，畫面中的小妖獸便凸起，被她給摸著蓬軟的毛身甚或小尾巴，她含淚笑了。

「什麼啊？這不是現今會見到的生物吧？可惜了牠那麼像我，知道拔腿就跑。」她又犯咕噥道：

「最大的差異就是，牠會不假思索的跑，而我，卻做不到……

「我一輩子也見不到牠，而且，我想死了……」

因為這是唯一的辦法能離開此世。

原本代表天穹上的一片幻象開始騷動，宇宙的深處破了洞，逐漸成長為一面逃生出口，警示著她快點由這兒出去。

不會辜負她的，外面是充滿芬多精的林間小鎮風光。

她靜靜的緊盯，眼底映照此幕，欲見它加以燒穿洞般，恆久不放。

二十一世紀的現代。

小村內人們安居樂業、和諧互助。今早同樣的到了收割時期，秋季的林蔭抹上黃銅色，是那樣的美不勝收，亦如該豐收的稻穀果粟般予人歡喜。

跌撞入內，機器人白依蘋瞬間對此景害怕不已，她不僅腳踩上正被割的稻田央，甚嚇得農民一時騷亂，竟帶著收割機往前暴衝，索性使逃難的她被迫趴地，就此絞破右膝。

她再逃、一直逃、拼命逃。

傷口不會流血、沒有任何組織液，唯有鐵的堅韌纖維。不過，基於走路開始跛的現象可知，韌帶的鐵絲似乎割壞了。

緊接，她便遇上了他，一名青年，年紀也不比她大上多少。

起先他尷尬的驚愣原地，手裡是這扇門把，與另旁拿的一把尖嘴鉗。好似是個修理工或什麼的。

這樣子都被他看到後，他卻冷靜的走來，稍事幫她看看後，比了一手OK，隨即拿來了更多給西，沒有一樣是普通的螺絲，確是就人類來說十分先進的鈦纖維等合成科技產物。

他將其中一絲鈦接上壞死處後，經過再適應，她便不痛不癢的重新能走了。

她瞥了一眼此男，他只逕行收拾給西，絲毫不問，未給她一絲負擔。

酷酷男收留了她，畢竟她死也無法想像得自身面對未知，包括前來的未知數。

不過她這就有好多收藏能打發時間，幾乎翻遍她自願受囚的小房間後，得知青年名叫張一憑，年滿30，剛出來立業目前正值來小鎮靜思渡假期間。

張一憑，很搭他身為機體發明家的職業身分，高科技業，確實很有前途。

此外就屬私人部分。

依蘋與一憑，莫非取類人的名字，真讓她遇見了同名先驅？

一憑果然很獨來獨往，全天候躲在宅內摸著他發明的機械仿生體，然而他卻有空出門，偶遇幫忙村人修理電腦等器械，對鄰居總是展露溫暖的一面。

這是在將近半個月後，學著踏出戶外的白依蘋，所親眼體認的溫暖。

於是她學會了跟村人打招呼。包括住在隔壁炒了一手香噴噴好菜的大媽、幾個愛玩鬼抓人的小猴崽子、空中自由飛翔的鳥禽生物，以及厝尾的大聲公阿伯。

雖然有的人不怎麼回應她，但這種多元令她好感動，而這時，她又遇見了牠。

在連通後院的廚房行動時，便發現傳說中的毛絨野獸。四肢著地，還有牠獨特Q捲的尾巴，此刻嘴巴微張著哈氣，看著她的一雙圓點白眉，跟著於甩尾巴時些微努動。

白依蘋如獲至寶，想摸卻怕牠改口叫，不過對方卻溫馴的低眸，她想起拋樹枝的舉動，但那非得屋外掃地才拿得到。

她就此罰蹲半天與牠相看兩不厭。

「那個……」

「你為什麼不叫？為什麼不叫來聽聽？」

「妳又不是壞人。」

剛走進來便撞見此幕的一憑，邊無奈的說邊抱著手上的新實驗品，欲呼小生物跟進，「走吧。」

「才不要！牠是我的。小白！」可白依蘋大辣辣旋掐抱無辜的狗。

「牠是柴犬，又不白，這樣取也太古怪。」

「不然你都叫他什麼？」白依蘋受夠的賭氣邊霸佔邊瞅瞅他。

「喂那邊那隻狗。」

「小白比較好！」

「有嗎。」

「管他的！我就要叫他小白！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徒兒、我的己出，所以才要叫小白，對吧小白？」她根本不分青紅皂白的霸著別人家寵物，又是把臉貼去、又是綻放笑顏。

「嗚汪！」

柴犬有了回應，緊接頂出的小頭就被白依蘋撫得往下舒服顫縮。

「乖……乖……。」

懷揣送寵物犬給他作伴的女同事，有可能妒火中燒的模樣，但見如此和諧的一幕，他僅僅輕揚嘴角，因為此刻的她，看起來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什麼？大聲公阿伯不見了？」

「嗯昨晚找不到他替我錄音，他好像人間蒸發，有點奇怪……」

正在溜柴的白依蘋，已沒心情亂逛，牽著聽話的小白立刻跑去厝尾四問。

所有人給的回答都是搖頭，清一色答案令她心煩意亂，不祥感籠罩心頭。該不會，是她的任性不告而別，替本來自得的村莊招了厄運？

古道熱腸亦嘮叨愛唸的阿伯，該不會真的消失？只因她賴皮留在了人主之世。就當她憶起令她穿越的宇宙，想問它，它剛好浮現心頭，貌似與她緊繫。

一回，可暫揮煩惱，但接連著許多回，村人逐一逐二的失蹤，鬧得家人親友皆苦苦憂愁，而她，雖表面實為沒事人，其實深深的愧對不容早已逼上喉頭。

「內，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替我照顧好小白。」這天她的腳竟當起一憑實驗作的模特兒，這會他身周還在的人只剩下她。

很像訣別遺言，量著尺寸甚至一掌輕捧她腳的一憑，卻相準真心，直問：

「妳想走嗎？」

「這不是想不想走的問題，而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張一憑放下動作，站直後凝視她雙眼。

炙燙無比。

「想不想走，就是問題所在。」

「不是、不是的啊，你以為我願意離開小白？我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因為他才能延續。」

「最放不下小白的明明是我！可是我卻要跟他說再見！！」白依蘋已然失控，差點用踢得甩開張一憑，一路狂奔，淚水間的風景，飛逝得跟整人跑馬燈一樣快。可她無暇顧及，心音正牽引她。

飛速到那個地方是她的決定，這項決絕肇因於她不想再失去一分一毫。

無外真正的摯愛——

可她感覺到了，身後正追逐她的一絲氣息，她能感應，彷彿有股力量將他倆綁牢，不僅僅只是因他先賦同名而已。

「對……對不起……」她恍惚哭喊的名於千分一毫秒時仍執意道：「小白。」

「你存在就好。」

「你」，存在就好。

找到了。原來誘拐犯在這。而當她一抬眸，跟大堡壘一樣高的宇宙團，洞口大肆張著。

一手伸進，還眷戀著的神情向著那無法輕易追上的身影，望著他把手伸來。

他旁，似乎有一個飛撲的小生物，然而那麼小，如同小黑點。

在即將澈底投身黑洞內時，一發類似狼嚎的哀鳴，只許為犬類的哭泣聲，傳了來。

剩餘的那一丁點，也只許趁熱淚盈眶時

眨褪無影蹤。

「回來啦。」

「嗯。」

「之前妳鬧失蹤，我們有想過，或許只是產線太忙了，錯不在妳。」

「嗯。」

「那就繼續上工吧。」

「嗯。」

每一道工程晃眼而過，工序裡頭的產物似皆混雜了淚滴。

但她還是得過，讓她的心中有他們，就必須苟活。

一天兩天三天，周遭的人卻開始散發異樣的改變。對著她咆哮，對著她驚恐，朝她低咒再哆嗦而去。

「妳不要再來了！」連老闆都說變就變，她膩了。

「喔。」

剛要走，某女職員卻忍不住指謫她大罵。

「白依蘋！妳好歹自重一點，散發那古怪的氣場幹什麼！快把人逼瘋了！」

「是你們先散發的吧。」

「自重！否則妳再無容身去處！」

她被胡亂罵一通後，想也沒想直接回家。路上，細雨飄下，把什麼地方給刺痛了。

她不住彎身、抱膝，好像有哪裡受潮？咦？受潮？

現世的雨水從來不具殺傷力，因為有一個地方格格不入。

膝上小洞才縫合過，現小孔中又是鈦探頭，它好像支撐不住異世的雨。哪裡格格不入？

蹲踞在不斷增長的雨勢中，她眼眶漸紅，淚不止地落。

就是她，白依蘋，格格不入！

眼看異世的雨將把她澆熄，可心中的魂不滅。

無視這腿，往封鎖千條的房內一闖，似感應她瘋狂的宇宙大佬，現變出了洪水洩堤的幻覺。

她這回才不會被阻擋。

「我不屬於那？可這裡也不屬於我。我要回去！這一次，帶上屬於那裡的家當！」

「你蒙騙了我，你只是想攢著珍貴的他們，在你肚囊裡，才能再騙下一個受害者！」

那些只能空望幻象的時光絕不回去，她可能是真的失去什麼，渾渾噩噩、滿腹委屈，但要是她可以不止那樣呢？

她奔進宇宙製造的洪水猛浪中，果然這還是破口，肚囊中心，她依稀能見最近才被吞噬的人們，猛抓去，這才發現濃稠之海已試圖將她包陷凝固。

抓抓掏掏，她漸找到竅門，盡可能接近浮蕩的他們，一一拾回手邊。

阿伯、大媽、孩子、鄰居、那一些人。

為了不讓人世喪失分毫特色，她絕不放棄任一有機的組成。

直到，鳥快要被擠出邊緣，淪落仿生世代時，她這才發現自己決心有多高。

抱回鳥兒當下，雙臂硬生截斷。

帶著殘臂上緣，雖不能游了，她還是在找尋那一道光。

將帶她回到林間。

稻央。

喘著氣，睜開眼。眼下是躺著的歸來，她卻高興不起來。

傷重還賠了兩手，一切只能靠蠕動掙扎才勉強支起，異樣的鈦韌帶也在作祟，不過她得走。

回到的竟是一片廢墟。

宅內外空蕩杳無人煙，怎會？難道是搬走了？還是回到工作崗位心碎任摔？

經過每一片瓦、泥牆、稻草篷，她皆深深呼吸。

而這令她感到呼應，彷彿另一氣息就身在左側。

澈底細品之前囫圇吞棗的地方後，白依蘋見到了小白。

牠還是毛亮亮的，似乎想給她驚喜耍可愛，她一笑果決反應，卻是猛地轉身。

那身人影就在那，堅實的存在著。

「我不想帶給妳困擾，臨走前或現在都是，不過我很想只是一件簡單的舉動：妳能回心轉意。」張一憑不為所動。

「逃跑是沒用的。」她卻說。

「因為我記得，記得你我的呼吸方式。」

他倆之間雖隔著小白，仍緩緩相靠。

死過的白依蘋，不能再白活，而要活得精彩，不枉此生。

斷臂無從相擁，卻見酷男放下身段擁過來，暗自低吟，與她纏綿相吻。

「我逃不掉了。」

找到了更為有機的生存方式！仿生，是行不通的！

貫徹此點的白依蘋，用嘴畫下無數珍貴而可愛的人們，甚或一花一草，甚或從未見過卻是那樣自然的生物。

她用自己的方式記錄著，而畫畫，給了她生機，每天興高采烈咬起畫筆，漸漸地變得什麼都能畫。

這天剛好取景正埋首桌邊、執行實驗的一憑，他椅邊小白已呼嚕睡著，不知他為何而忙，總之這是個好畫面。

白依蘋沾著滿身顏色，還有鼻頭一抹藍，卻仍悠哉地作畫，突然模特兒卻動起來，緊接竟拿一雙看似比鈦還堅固，用心打製的同吋義肢，默默替她接上。

好久無法活動囉可不是嗎！

畫筆卻落地，只因白依蘋第一件事就知抱住一憑，狠狠地掐著他吸取獨有人味，比當初掐著小白的力氣還要大。

「宇宙之大，幸虧能遇上妳。」

並非如此。這世上唯一的宇宙，非你莫屬啊。

宇宙，之於擅闖人界的機器人不再只是一片穹幕。

宇宙它真的——

有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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