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力導具」一詞,對法蒂等人而言十分陌生。但事到如今,親眼看過能使用雙重源力的迪哥里之後,還有什麼語出驚人之處,三位聖子都已無暇細想。
帝國宰相迪哥里,是一名強大得足以和聖者比肩的人。雖然品行不端,又對荒野、戰爭的事情有所隱瞞,耽溺女色且癖好惡劣,但無論真相如何,不跨越他這道障礙,或者也難逃被強行帶回首都的命運。
一想到有可能要再成為不知名貴族的玩物,瑪裘雅那經常游刃有餘的笑容也蕩然無存。從黑棘木手甲當中引出的超量魔素,令她灰色的瞳孔噴發出紅色的星火。墨黑色的長髮末端被魔素浸染得通紅,魔道之箭如同深空殞落的群星,血眼戰兵在猶如天災一般的魔道箭雨當中湮滅,卻仍舊大步向前邁進。
英格爾抽出一直收在黑棘木劍鞘裡的戰聖之劍,那本該受時間打磨的外表,在寄存遠古源力的黑棘木洗滌之下變得鋒芒畢露。精鋼打製的劍鋒吹毛可斷,森冷的劍意在熾烈的魔素之光暈染下,散發出渴望與敵人一戰的銳利氣息。他雙手持劍,身子一矮,便已委身敵陣之中,一道又一道的「劍閃」在血眼戰兵之間曳出紅色流光,高高噴飛上天的碎裂斧槍,與它們的主人一同消逝在源力的殘燼之中。
法蒂那銀藍色的長髮被聖韻的巨大牽引力激得無風自搖,她的權杖上有耀眼的金光纏繞,她的聖詠如數百位聖韻師一同歌唱。無數守護術式在「時零領域」籠罩的魔人部隊上空灑落著金屑,所到之處,驅動「血眼戰兵」的魔素便像是暴雨沖刷一般褪去了光。失去源力的戰兵只是一團血肉堆砌而成的廢棄雕像,他們在徒勞的掙扎之中喪失了血眼,只剩下純粹的忠誠,對自身的死生毫無眷戀的亡者,在璀璨的金色細雨當中一一回歸源力的懷抱。
受聖韻驅使的無面騎士拉格納在這樣的聖詠甘霖之中,更是顯得強悍無匹。他身上的普雷米溫騎士甲在聖詠的歌唱之中變得光潔雪亮,如同是當年戍衛在仁聖家裡那般身姿偉岸,揮出的劍壓更是威風凜凜,一次又一次打得迪哥里無法招架。
然而,以皇家精衛的生命為代價,泯滅人性也要製造出來的血眼部隊,如潮水一般退去時,宰相迪哥里・尼迦眼中,卻並沒有太多的迷惘。
戰兵成十成百地倒下,迪哥里身上的源力盔甲,也在拉格納與三位聖子的強攻之下慢慢被剝去。
一層、一層,又一層,以雙重源力構成的多層次防禦術式被強硬破除。源力碰撞的迸裂之聲一再響徹,到了最後,迪哥里終於回到了剛開始現身時那般肉體凡軀的模樣。
金貴的華服,渾圓的身板,粉面油頭又下流齷齪的那張面容,面對三位源力爆熾的聖子,他的眼底卻湧現了前所未見的正直。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手中的『導具』是怎麼來的,但八九不離十,和『奎若恩祠』遇到的那兩位脫不了關係。」
「閣下說的是當天憑空出現的魔人吧。」英格爾咬牙切齒地將劍尖指向迪哥里,「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我們似乎受到了他們的幫助。」
「我並不覺得驚訝。」迪哥里垂下他手中的鋼鐵權杖,「畢竟你們是『帝國三聖』的後裔,流著叛國罪人的血,與魔人之間有這種勾連,我又怎麼會覺得意外呢?」
「別血口噴人了,最早和我們結緣的,是名為格莉德的自由傭兵。」瑪裘雅拉開魔弓,凜冽的魔道毫無保留地凝聚在箭頭,「她服事著怎樣的主人,就連我也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
「也請不要再拿『魔人』說嘴。」法蒂往前踏出一步,將她的權杖往前一揮,「戰鎮達尤和荒野裡,充滿了被你們捨棄的人類士兵與魔人歿兵,我的父親『仁聖』,可從來沒有說過要對戰敗的魔人趕盡殺絕。試問有和平的手段不用,為何你卻只想著要把見證過魔人戰爭的士兵全數剿滅?」
面對三位聖子的質問,迪哥里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隨即既深又長地嘆了口氣。
「我所想的果然沒錯,像這樣純粹站在『真正的人類』這邊的人,只能是純血貴族。」
「純血貴族是什麼?」曾在下城區生活過的法蒂,帶著難以言喻的不耐說道:「真正的人類又是什麼意思?你們到底把萬物生靈當成什麼了?」
「純血,指的就是『並非雜種』,和平民與否無關,法蒂・普雷米溫小姐。」迪哥里的語調裡甚至褪去了輕蔑,「聖子啊,不明白世界真相的可悲族裔,奉勸你們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是的,就是別像你們的父母一樣,做了絕對錯誤的決定……」
「就是『叛國』嗎?」英格爾苦澀地從喉頭吐出這幾個字,那痛苦且扭曲的神情,如同有刀子在口中劃過一般。
「我可以明確告訴各位聖子,雖然很抱歉,但我並沒有『說謊』……」迪哥里的那段證詞彷彿逐漸放大著音量,「三聖叛國,大軍敗北……帝國的版圖一夕之間銳減。從前遠達聖臨城的偉大帝國,到現在只剩『奎若恩祠』以東的區域,正是各位的父母叛國所造成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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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話,由我親身去印證,也由我決定信是不信。」法蒂憤怒地往地面一跺,迸裂的碎石激射向迪哥里,「我親眼見證過三位聖者的戰爭足跡,他們的仁慈從來不分魔人或人類,他們也是愛著人的,怎麼可能會犯下你所說的大罪!」
「無論你們怎麼說,在這裡,我都是正確的。」
迪哥里平靜的語調裡有著難以辯駁的純正,就連盛怒的法蒂與英格爾,都開始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唯有瑪裘雅一人,在這個當口上,突如其來地恢復了一貫的笑容。
彷彿不久之前的酣戰與憤怒都是演出來的,讓法蒂看得目瞪口呆。
「和我想得一樣,迪哥里,你是『正確』的,在『這個世界』,沒人可以質疑你的這份正確性。」
聽見瑪裘雅不帶情緒的提問,迪哥里甚至恭敬地彎身表示敬意。
「妳果真是謀聖席妮・阿德雷的女兒,究竟看透到什麼程度,這一點我不會多作猜疑。」
正當宰相這麼說的同時,法蒂等人可以感受得到,即便身旁的血眼戰兵幾乎全數倒下,迪哥里本人的戰意與源力氣息卻是再一次升高了起來。
「迪哥里!你已經看過我們的實力了!」英格爾怒斥,「放棄吧!把真相交代清楚,別再想著把我們帶回首都……」
「不可。」
只是短短一個詞,從迪哥里口中吐出的這個瞬間,源力的風暴卻也同時降臨。
三位聖子對此非常熟悉,那正是在「神眠地」也體驗過的氣息。
「在唯一國坦格拉比,庇護著我純血貴族的,正是唯一神『奎若恩』。你們可曾想過,在奎若恩祠之前,是誰擊退了那兩個從未見過的魔人?」
屬於神的威壓在迪哥里的身上湧現,此消彼長之際,三位聖子的源力已遠遠地被壓了下去。
「不是別人,正是我。」迪哥里淡淡地說道。
如同是湖海之別,又像是丘陵妄圖與群山比鄰,三位聖子很快便意識到,他們贏不了迪哥里。
神的輪廓,隱隱在宰相的背後現形。那彷彿慈悲又帶了悵惘的形貌,再次令法蒂感到神傷。
大神奎若恩,分明在神眠地提示道——他們的旅程終將令她的疑惑一掃而空,而為何現在卻阻擋在面前呢?
疑惑如同源力風暴一般擴散,只有瑪裘雅率先採取了行動。她彎弓搭箭,往魔域的時空裂縫就是一陣激射。
彷彿是回應著她的扣問一般,通往魔域的大門,爆熾著聖韻之光,強力干涉時空的轉移術式,在迪哥里的背後張狂地扭曲著。
幾乎是與時空裂縫之門開門同時,瑪裘雅一面向前衝刺,一面繼續向迪哥里射出魔道之箭,「小格!」她大喊著。無須交談,英格爾也俯身向前衝刺,雙劍齊出,無數斬擊交織而成的赤紅帷幕,如同浪潮一般向宰相迪哥里傾洩而去。
「謀聖之女啊,我知道妳把真相完全看透了,但如果你們依舊無法跨越我這道考驗的話,想都別想!」
如同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迪哥里只是輕輕一擺手,就讓兩人的魔素飛灰湮滅。以聖韻形成的光牢掐得英格爾與瑪裘雅透不過氣,他們騰身半空,竟是連半分抵抗能力都沒有。
眼見此景,法蒂雖然明白她最親愛的姐姐可能是希望三人一起逃往魔域,但與奎若恩神同行的迪哥里所向披靡,一時之間,總是毫不猶豫做出決斷的她,雙腿竟是無法移動半步。
電光火石之間,拉格納毫不猶豫地扛起法蒂。
就連驚呼聲都沒能來得及,法蒂已經在無面騎士的帶領之下往迪哥里的面前衝刺而去。
「愚蠢的戰爭聖偶。」迪哥里淡淡說道,輕輕揮下權杖,那魔素如同暴風一般淹沒拉格納與法蒂的身影。
法蒂知道,以聖韻催動的無面騎士,在這樣的魔素干涉之下,肯定要斷了源力之流,和血眼戰兵走上相同的命運。
然而,她的守護者卻並沒有如同預期一般消亡。
拉格納渾身上下透發著不應該有的赤紅色魔素,盔甲因為魔素的侵蝕而再度變得殘破,身手卻反而變得比原本更為矯健且迅速。扛著法蒂的他凌空一個擺手,強大的魔素奔流一舉破開了聖韻形成的光牢,解放了被囚禁的英格爾與瑪裘雅。
「你!」望著急馳而來的無面騎士,就連迪哥里都顯得有點不耐煩了,「我現在就毀了你!」
混亂之中,瑪裘雅與英格爾沒有絲毫猶豫,翻身落地之後便全速往時空裂縫跑去。只有法蒂緊緊抓著她的無面騎士不放,只因她隱隱感到有些異樣。
無面騎士的存在好像變得十分稀薄,彷彿她只要一放手,拉格納就會煙消雲散似的。魔素將他的盔甲侵蝕得處處是裂縫,法蒂拼了命想要為他導入聖詠,卻無論如何都放不出聖韻。
「去吧,法蒂。」
不可思議地,無面騎士竟從面甲的裂縫之中說出了話。
來不及提問,更來不及抵抗,拉格納將法蒂使勁往英格爾的方向扔去。
「拉格納——!」被英格爾凌空接下的法蒂,伸長了手臂,追之不及的是往迪哥里撲過去的無面騎士身影。
在次元裂縫吞沒視野之際,法蒂最後望見的,是她那忠心耿耿的騎士,正面承受了紮紮實實的一擊。
而後,他高高地飛向天空,就此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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