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 一輩子的初戀情人

一輩子的初戀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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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佳怡！妳都二十五歲了還每個周末都窩在家裡妳是什麼時候才要交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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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拿著洋芋片，右手撐著腦袋，我像臥佛一樣橫躺在沙發上，對廚房傳來的咆嘯聲充耳不聞。這個畫面我太熟悉了，連同坐在一旁單人沙發上滑手機的我弟，都已經習慣到毫無反應。

所謂求學階段乖乖念書，求職階段乖乖上班，時間到就談戀愛、結婚、生子一氣呵成，彷彿全天下的父母腦中都有一條早就建構好的人生道路，卻忘記把這條道路遺傳給下一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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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佳怡！我在說話妳有沒有在聽！！」隨著啪啪啪的拖鞋踩地聲靠近，咆嘯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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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啦有啦，妳每個禮拜都說同樣的話不膩喔！」逼得我不得不盤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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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講了妳都不聽，我不講妳是會做嗎？妳以為妳媽我喜歡每天這樣大小聲碎碎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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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沒時間、沒機會、沒興趣啊，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公司都是女的，還是我下次帶女朋友回來，反正媽妳這麼開明，台灣也通過同婚了，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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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嘻嘻笑著說完，果不其然換回更大聲的怒吼。

彷彿喊出來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可以令我當場被壓在五指山下的金箍咒一般，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又清晰無比，要不是殺人犯法，我媽大概會直接用手上的鍋鏟敲開我腦袋，看看她當初生子的時候到底忘了給我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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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雙指堵耳無法阻擋下一波攻勢，依照慣例責罵之後就要動之以情，才能有效發揮糖與鞭子的效果。正當我等著媽一如以往哭訴隔壁阿貓阿狗都已經結婚生三胎，自己不是想催婚只是擔心女兒的話語之前，奶奶先開門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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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怎麼吵這麼大聲呢？」滿臉擔憂的，奶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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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是個靦腆的婦人，和善、溫婉、還有一點點天然呆，加上她骨架子很小，即使身材偏向豐腴看起來也是一小團，像個可愛的吉祥物娃娃似。

或許是因為這樣，從小到大無論家裡人吵得再兇，甚至路上遇到別人爭執，只要她出面，大家就會沒了脾氣的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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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妳醒啦？」就像現在也是，我媽的語調馬上放軟，緩緩解釋道：「沒事啦，只是我看佳怡每次放假都待在家，催她多跟朋友出去，要不然一直找不到男朋友也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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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是辦法，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啊～」故意拉長語調，我擺擺手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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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們母女倆又要再度開戰的模樣，奶奶呵呵笑了幾聲才開口：「亞華啊，妳這樣催也不是辦法，妳要讓怡怡知道談戀愛是多快樂的事情，她自己就會想去戀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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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對啊！妳整天跟爸吵來吵去的我哪敢結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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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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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再度舉起鍋鏟，而我也快速躲到奶奶身後，不忘對她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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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趁開飯之前奶奶跟妳說奶奶以前的戀愛故事吧？」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奶奶另一手摟住我的臂膀，「奶奶以前可是很受歡迎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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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妳別太寵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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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說完奶奶揮了揮手，便把我往她房裡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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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房間是家裡最大的一間，也是我最喜歡的一間。

一進門就能聞到香火混著木頭的味道，陳舊而沉穩，如同裡面的擺設，那些作為嫁妝陪同奶奶一起入住這個家的衣櫃跟梳妝台等等，充滿著年代感，又溫暖得不可思議。

我兩下爬上鋪著大紅毯子的床鋪，像小時候一樣趴在床上看著奶奶，奶奶則在一旁櫃子上翻找了好一會，才抱著厚重的相簿坐到我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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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年老充滿皺紋的手指慢吞吞攤開相簿，奶奶翻了幾頁後，指著一張黑白照片說：「怡怡啊，妳看，這是奶奶的同學。他當年可喜歡奶奶了，趁著畢業硬要跟奶奶合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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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奶奶很漂亮嘛！換了我也想跟奶奶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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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從心底真心說著。

照片裡穿著學生服綁著雙馬尾的女孩，就算放到現代也是受歡迎的類型，相比之下旁邊的男同學就土氣多了，除了外表乾淨以外沒什麼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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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除了跟奶奶拍照以外，還有做什麼追求奶奶的事情嗎？奶奶有答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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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笑聲還沒間斷，又被我的話題逗樂，趕緊搖了搖頭否定：「沒有沒有，我們還是學生呢。」說完卻又湊向我耳邊小聲地說：「但他有送花給奶奶，髒呼呼的，不知道去哪裡摘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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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語氣裡帶點得意跟驕傲，彷彿能看見穿著學生服的男同學不知道去哪弄得渾身是土，手裡抓著一把野花硬要奶奶收下的畫面。

那花還是粉紅色的，跟貼在照片一旁的押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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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再問，相簿先往後翻了幾頁，照片裡人物的年紀隨之成長，從女孩子齊耳的短髮看來，應該是國中的照片吧。旁邊一樣站了位高瘦的男學生，身高比女孩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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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生也喜歡我。」奶奶的食指戳著男學生表示，「他說奶奶我是他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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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那奶奶呢？奶奶妳也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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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神秘兮兮地哼了哼，然後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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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奶奶覺得他不夠帥。不過他寫的情書奶奶還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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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好浪漫喔！要是有人寫情書給我，我也不是不能考慮看看。」我翻了半圈，改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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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怡這麼漂亮，一定會有人寫的。」奶奶一邊說一邊拍了拍我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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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會呢，我們這年代不要用簡訊提分手就不錯了。」我不同意地噘嘴抗議，「算了算了，還有呢？奶奶妳還有其他追求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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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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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簿再度被翻了幾頁，女孩長成了玲瓏有緻的少女，照片也開始出現色彩。

這次站在身邊的男性比女孩高了大半顆頭，換下了制服，有著個人風格的服裝因為年代久遠顯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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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呢，追妳奶奶追得可緊了，又會彈吉他唱歌，奶奶那時候很心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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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就是奶奶的初戀情人囉？」故意調笑著，我緊盯著奶奶幸福得如少女般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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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呀。」奶奶卻說，「奶奶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一個男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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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剛說送妳花的那位？」我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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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才等到奶奶小力點頭。

但很快的，她又翻起相簿。厚重的相簿已經被翻到中間，攤平的地方，正好是一張十分漂亮的結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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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位也是，說一輩子會對奶奶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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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皺的手指撫在精緻的婚紗上，奶奶的表情顯得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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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真的，對奶奶很好啊。又送花、又寫信、又唱歌，人還長得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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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爺爺真的很愛奶奶呢。」說著，我起身抱住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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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小時候，總是板著臉的爺爺是個不怒而威的人，別說我了，連附近的孩子都很怕他，可這樣的爺爺只有在對上奶奶會露出溫柔的笑臉，比起整天吵架的父母，爺爺奶奶相敬如賓的情誼，反而更貼近我嚮往的愛情。

包括現在也是，因為爺爺過世而生病的奶奶，其實已經記不太住東西了，她一天裡會在房間待上大半時間，睡覺或是發呆，偶爾才能正常的跟我們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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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無法分辨照片裡的爺爺是同個人的她，仍然記得每一段跟爺爺相處的時光，記得爺爺有多麼喜歡自己，確實如奶奶所說，聽聽別人的戀愛故事有多甜蜜，是會讓人想要談戀愛的事情呢。

所以我要談戀愛，果然需要先從有個青梅竹馬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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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妳忘了先給妳女兒準備好一個值得嫁的竹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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