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 HONGKONGESE LOVE STORY: SIMP - 【最終章】－〈圓滿的遺憾〉

────2015年11月11日，畢業禮前夜

浸大畢業禮，為期四天，將於2015年11月12～14、16日舉行。

女神與兵團，共十一人，其中六人今年畢業。

授證日期各異。

第一天（11月12日）：范知行、寧樂祈，前者早上，後者下午。

第二天（11月13日）：倪梓詠，中午。

第三天（11月14日）：董晉翹、尹善荷，兩者同時段，均為早上。

第四天（11月16日）：簡頌聲，早上。

上述六人各有去向。

（1）寧樂祈，22歲，自行創業，建立本地時裝品牌「Soldier of FORTUNE」。

（2）董晉翹，23歲，現職健身教練、兼職模特兒，打算投考消防員。

（3）簡頌聲，22歲，現職插畫家，最近與知名咖啡店合作，推出杯邊掛飾。

（4）范知行，22歲，現職研究助理，並計劃報讀碩士，從事歷史研究。

（5）倪梓詠，22歲，現職多媒體設計師，開設臉書專頁，分享業界辛酸。

（6）尹善荷，22歲，不詳。

周三晚，眾兵齊集寧宅吃火鍋。

上班族等收工，大學生等下課，各人約莫六點半抵達。

唯獨宋浩維遲來，就讀中六，文憑試在即，天天補課，七點多才趕到。

自半年前跟尹善荷斷聯，他們十人定期聚會，平均半個月一次。

話題都離不開尹善荷。

「長期失眠」、「思念日深」、「善荷IG徹底荒廢」、「重看合照，悲從中來」……

當初，剛斷聯那幾周，席間個個泣不成聲，甚至有人醉倒。

後來漸漸釋懷，如今聚首，氣氛輕鬆，談笑自若，沒事人般。

也許臨近畢業禮，眾人深信，有機會再遇尹善荷，因而滿懷希望，渾忘憂傷。

不過，偶爾講到傷心處，還會不禁落淚。

倪梓詠惻然：「前幾天，想念善荷聲音，到電話亭撥號，偏偏無人接聽。」

季冬黯然：「早前下雨，獨自撐傘，驚覺滿臉水珠，以為撇雨，原來流淚。」

宋浩維忍淚：「中史Pre-mock 5**，多想告知善荷，我沒讓她失望。」

董晉翹嘆氣：「某夜特地下廚，炮製善荷至愛菜式，邊煮邊哭。」

曹凱翔苦笑：「常在路上聞到善荷那香水味，疑幻疑真。」

季夏淒然：「半夜無聊，自然點進善荷IG，看遍全部帖子，已能背誦。」

嚴秀仁鼻酸：「本學期只教羽球，不教乒乓，以免觸景傷情。」

范知行無奈：「昨晚夢見善荷沒收手繩，隨即哭醒。」

寧樂祈嗤之以鼻：「有何好哭？一覺醒來，不再晨勃，才該大哭。」

眾人轉悲為喜。

范知行尷尬。

簡頌聲問：「樂祈，難道你無異樣？」

寧樂祈答：「才不，表面無事，情緒一來，馬上崩潰，哭哭哭，看喜劇也哭。」

「我倒還好，趁機瘋狂作畫，異常多產，近期所畫善荷肖像，夠開畫展。」

「我們之中，最有才華是你，也只有輸給你，我才甘拜下風。」

簡頌聲自謙：「過獎，其實各有所長，你懂物質享受，晉翹善於烹飪──」

寧樂祈諷刺：「弊就弊在，有人一無是處，當時卻最得寵，天理何在？」

簡頌聲笑而不語，看范知行一眼。

范知行低頭喝酒。

嚴秀仁抱不平：「樂祈，你指知行？他有雄風，人所共知。」

寧樂祈翻白眼：「管他中風，我不想知。」

范知行質問：「明明看我不順眼，何苦次次都邀我來？」

寧樂祈不出聲。

簡頌聲掏出手機，展示所畫尹善荷肖像，不同角度、不同距離、不同神態。

輪流傳閱，個個稱許。

寧樂祈笑：「頌聲，若開畫展，我必出資，甚至買下所有作品。」

簡頌聲詼諧：「恩公，承你貴言，為求致富，決定每年畫一百幅尹善荷。」

寧樂祈喚眾人到書房，展示一幅版畫。

簡頌聲瞠目：「草間彌生的《夜》？真跡？」

寧樂祈笑：「你懂，上周老爸送來，說要幫我家增添藝術感。」

嚴秀仁問：「如何得來？」

寧樂祈啼笑皆非：「廢話，不就花錢。」

曹凱翔問：「自購或由熟人轉贈？」

寧樂祈解答：「好幾年前，我爸在海港城美術館買入。」

簡頌聲說：「我記得，草間彌生藝術展，好像叫『萬點迷』，當年還讀初中。」

董晉翹開口：「我對這些密集圓點印象深刻，草間先生享負盛名。」

寧樂祈笑出聲。

簡頌聲忍笑。

董晉翹一臉茫然。

范知行低聲說：「草間彌生是位女士──」

董晉翹難堪：「記錯而已，很好笑嗎？」

眾人不語，隨即爆笑。

寧樂祈挖苦：「獻醜不如藏拙，不懂不要裝懂，幹嘛幫人變性？」

董晉翹默默轉身，去上廁所。

季夏豔羨：「將來拍賣轉售，肯定價值不菲。」

季冬反駁：「珍貴傑作，理應收藏，況且樂祈家財萬貫，何須變賣套現？」

范知行冷笑：「可能家道中落，百年基業，敗在某些不肖子孫手上。」

寧樂祈氣結。

宋浩維偷笑，寧樂祈瞪他一眼。

倪梓詠說：「不必急於易手，待草間辭世，版畫代代相傳，到時何止翻倍？」

曹凱翔笑：「子子孫孫有賴祖蔭，一幅版畫救全家。」

嚴秀仁搖頭：「錢錢錢錢，只想著錢，真是──」

簡頌聲低聲說：「不，還有善荷。」

眾人愣住，愁眉苦臉，連聲嘆息，陸續退出書房，回到餐桌起筷。

留下寧、簡兩人。

「頌聲，終有一天，你會是港版草間。」

「因愛成狂，產生幻覺，得精神病？」

寧樂祈笑著搖頭：「才華橫溢，舉世矚目，名利雙收。」

「承蒙錯愛，盡力而為。」

寧樂祈殿後，用手機拍下《夜》，自言自語：「價高者得──」

餐桌上，宋浩維驚問：「誰吃掉我最後一粒『永澤同學』？」

眾人好奇，用手邊漏勺在火鍋打撈，不見蟹籽丸蹤影。

宋浩維欲哭無淚。

這時，董晉翹上完廁所出來：「你那粒『永澤同學』，被我吃掉。」

宋浩維歇斯底里，衝前抓住董晉翹衣領：「你這傻大個，給我吐出來。」

董晉翹輕易甩開宋浩維：「小屁孩，滾開。」

眾人勸架，合力分開董、宋兩人。

宋浩維坐在地上，抱頭痛哭：「我真的很想念Miss──」

董晉翹淚盈於睫：「我何嘗不，無日無之，心如刀割，簡直折磨。」

眾人心酸，不發一語，感同身受，愛莫能助。

全場安靜，只剩哭聲。

倪梓詠不期然問：「今天幾月幾號？何以特別傷心，有別平時？」

宋浩維含淚：「一一一一，何等應景，全員單身。」

寧樂祈哭問：「不知善荷明天會否出現？」

范知行慨嘆：「明知不抱希望，就無失望，卻還暗自期待，心存僥倖，可悲。」

季冬淚流滿面：「別人不給假希望，只好一再自欺。」

季夏感觸：「原來，連假希望都得不到，才是真正絕望。」

董晉翹萬念俱灰：「假設明天不見善荷，隨後幾天，大可打定輸數。」

曹凱翔推斷：「未必，你跟善荷同天，且同時段，極有可能相遇。」

董晉翹哽咽：「也有可能避而不見，拒絕出席典禮──」

簡頌聲一臉凝重：「我最煎熬，最後一天授證，也許苦等數日，終歸落空。」

嚴秀仁自嘲：「年屆三十，所謂博士，無份畢業，有份失業，只想再見善荷。」

飽餐一頓，眾人合力收拾餐桌、洗碗、倒垃圾。

臨走，在玄關處，范知行問：「半年來，各位可曾碰見善荷？」

眾人搖頭。

寧樂祈若有所思。

季夏笑：「我都想。」

季冬也笑：「誰不想？」

簡頌聲幽默：「誰若不想，早就離群，何必每次參加這種戒酒協會般飯局？」

眾笑。

寧樂祈送客：「保持聯絡，下次再見。」

關門，寧樂祈靠在門後，暗鬆口氣。

洗完澡，攤在沙發玩手機。

他戴上藍芽耳機，用手機播放陳柏宇的《拍一半拖》，打算邊聽歌邊看照。

「明知你只懂得愛自己／誰都似會更配得起你」

十四年來，同尹善荷合照過千。

「其實尚要怎預備／適應了心理／才即管跟我一起」

一夜不可能看完。

「明知你搞不懂你自己／明知愛好變化似天氣」

尚未點開相簿，寧樂祈已淚目，甚至微微發抖。

「誰人為你錯誤受傷不至死／誰人更像最愛沒法比」

他強忍淚，深深呼吸，開始逐張細看。

「人只得一個／情趣太多／而手得一對／最愛太多」

（2002年，尹善荷9歲生日會）

「如未有飲歌／試唱著半首情歌／當試驗拍一半拖／怕什麼」

（2003年，沙士戴口罩）

「人只得一個／喜好太多／如果想布施／何妨贈我」

（2004年，邊做暑期作業邊看雅典奧運）

「難保愛過後覺得還可／你有時也喜歡我」

（2005年，小六畢業禮）

「如果我也有我某樣好／何不以我去計出分數」

（2006年，幫尹善荷補數學）

「人人亦要給第二好找最好／如能鑑辨次貨便更高」

（2007年，看《不能說的秘密》）

「人只得一個／情趣太多／而手得一對／最愛太多」

（2008年，小同聚會）

「如未有飲歌／試唱著半首情歌／當試驗拍一半拖／怕什麼」

（2009年，去遵理補Kenneth Lau）

「良心得一個／難免錯摸／如果心太多／何妨贈我」

（2010年，會考放榜慶功）

「難保愛過後覺得還可／你有時也喜歡我」

（2011年，偷拍尹善荷靠肩睡）

「請體恤彼此一般孤單／借給你試愛無需奉還」

（2012年，看Lady Gaga演唱會）

「就算我在必須不需之間／誰怪你抱著去揀」

（2013年，看《熱血喪男》）

「人只得一個／需要太多／而手得一對／最愛太多」

（2014年，聖誕唱K派對）

「如未有飲歌／試唱著半首情歌／與我拍一半拖／怕什麼」

（2015年，新年維園逛花市連拍二十張）

「怕得到不多／失去更多／如果心太多／何妨贈我」

最後幾張，從遠至近偷拍，全部失焦，但隱約可見是個女生背影。

「難保愛過後覺得還可／你會贈亞軍給我」

寧樂祈笑中帶淚。

「難保你有日投入漩渦／要答謝我的切磋」

天亮，徹夜無眠，但沒關係，反正也睡不著。

＊　　　　＊　　　　＊

────2015年11月12日，畢業禮第一天

不見尹善荷蹤影。

然而，臉書專頁「浸大女神尹善荷」持續更新。

6月開始，雖無近照分享，但支持者紛紛留言集氣，祈求尹善荷於周六現身。

「度秒如世」、「女神別走」、「跪求女神回歸」、「自從女神退隱，我已戒J」……

甚至有人宣稱：「我願單身十年，交換女神復出，此誓。」

有人揶揄：「宣誓無效，就算你不發誓，也不可能脫單，零分重作。」

個個讚好。

范知行領完畢業證書，心不在焉，陪家人到處拍照留念。

在新校門口取景時，人來人往。

島仔附近站著一名紫髮女，轉眼消失。

范知行不為意。

午後，寧樂祈身穿畢業袍，進入大學會堂，準備上台授證。

工商管理學士近300人，輪候需時，他看著手機，心緒不寧。

等到差不多上台，他突然起身，慌張步出會堂。

外面人山人海，他全身發抖，邊滑手機，邊看遠方。

人群之中，隱約看到一名紫髮女。

寧樂祈瞠目，連忙撥開人群，試圖衝向她。

她似乎發現他在逼近，立刻轉身逃走。

途中，他不慎掉下手機，隨即撿起，幸無破損，但對方已消失。

寧樂祈跑到蒙民偉廣場，到處張望，高呼：「尹善荷──」

不知所終。

寧樂祈喘著氣，滿頭大汗。

重看手機，欲哭無淚。

范知行剛好跟同系同學在此拍照，目睹一切。

寧樂祈錯愕。

他們對看。

回到會堂，幸好還來得及。

禮成。

接近五點，寧樂祈走出會堂，眾兵已在門外守候。

董晉翹上前問：「知行說，你看到善荷，真有其事？」

寧樂祈答：「太遠，看不清楚，碰見一名紫髮女，從後緊追，可惜跟丟。」

季夏冷笑：「紫髮女，如何肯定就是善荷？」

簡頌聲詫異：「7月書展簽名會，我也曾在遠處看到一名紫髮女，轉眼不見。」

眾人一怔。

撲空。

眾人茫然若失，各自回家。

寧樂祈到停車場取車。

雨刷夾著一張銀灰色卡片，寫有紫色筆跡：「跟蹤狂：畢業快樂。」

卡片有香水味。

寧樂祈笑中帶淚。

這時，有位女生突然衝過來親他臉頰。

寧樂祈傻眼：「鄧素恩？」

鄧素恩笑：「畢業快樂，送上香吻祝福。」

「更像詛咒。」

「下班直接趕來，人潮卻已散去，以為見不到你。」

寧樂祈錯愕：「你專程來找我？」

鄧素恩點頭：「今天BBA授證，當然是來找你，不然找誰？滿頭陰毛男子？」

寧樂祈哭笑不得。

「最近公司太忙，不便請假，下周一輪到我授證，只好取捨。」

寧樂祈低聲說：「其實來不到也沒關係。」

鄧素恩愣住。

「就算你來，我也不會更開心，畢竟我想見到的人，她始終躲著我。」

鄧素恩哽咽：「你連騙我也懶──」

「完全不像真話的假話，講來幹嘛？」

鄧素恩苦笑：「無論如何，我還是很開心，總算能見到你。」

「為了找我，你走遍全校園？」

「只差沒進男廁。」

寧樂祈笑。

「來停車場，純粹碰運氣，證明我們有緣。」

「孽緣。」

「喂。」

「好了，我要回家──」

「等等，還沒合照。」

寧樂祈翻白眼，看照後鏡，才發現左邊臉頰有個大紅唇印，默默搖頭。

鄧素恩問：「自拍好不好？」

「隨你便。」

鄧素恩舉起手機，靠近寧樂祈，對他嘟嘴，不看鏡頭。

寧樂祈警告：「你靠太近，別偷親我。」

她胸部碰到他手臂。

他不好意思，滿臉通紅，保持距離。

連拍十幾二十張。

鄧素恩抓住寧樂祈手臂：「能否載我回家？」

寧樂祈嘆氣：「日行一善，上車。」

鄧素恩笑，想打開副駕門，被寧樂祈阻止。

寧樂祈說：「自己到後面坐，副駕屬於善荷，若想同歸於盡，路上請騷擾我。」

鄧素恩納悶。

＊　　　　＊　　　　＊

其餘九人徒步到達九龍塘港鐵站。

范知行道別，沿著東鐵月台上方的行人天橋，獨自前往又一城。

正值下班時間，天橋擠得水洩不通。

范知行只好在人群裡左穿右插。

這時，東鐵列車剛好到站。

他沒留意，月台有名紫髮女魚貫上車。

到又一城，范知行上扶手電梯去Kiehl’s。

店員歡迎。

某店員認出顧客：「范知行。」

范知行錯愕：「女班長？」

不就是當年暗戀范知行的中學女班長聶希童。

兩人相視而笑。

聶希童說：「真巧，多年不見，沒料到會在此相遇。」

范知行聳肩：「有緣，才有機會久別重逢，不然只能交錯而過。」

「你也愛用本店產品？」

范知行點頭，看著左手手腕那條紫色手繩，笑而不語。

旁邊店員甲乙丙竊竊私語。

「剛剛那紫髮女很美」、「我都想染粉紅」、「亮色欺人」、「公司明文禁止」……

范知行豎起耳朵。

聶希童問同事：「在討論誰？」

店員甲言之鑿鑿：「剛剛那女顧客，分明就是浸大女神。」

店員乙質疑：「浸大女神是紫髮的嗎？毫無印象。」

店員丙頓悟：「我想起來，除了髮色不同，五官完全一樣，姓尹。」

范知行若有所思。

聶希童一臉鄙夷：「紫髮，還真浮誇。」

范知行反駁：「我倒覺得極美。」

聶希童納悶，只好賠笑：「也是，主要看人。」

范知行問甲乙丙：「不好意思，請問她剛剛買哪些產品？」

甲乙丙面面相覷，隨即翻查電腦資料。

「金盞花植物精華爽膚水、醫學維C淡斑精華、牛油果眼霜──」

范知行傻笑。

＊　　　　＊　　　　＊

────2015年11月13日，畢業禮第二天

下午兩點，禮成，倪梓詠步出大學會堂。

照舊不見尹善荷。

倪梓詠暗嘆。

她到會堂對面的基督教教育中心前方自拍留念。

三年前，她跟尹善荷和董晉翹，就是在此上E仔班，因而認識。

物是人非，徒增傷感，不宜久留。

倪梓詠脫下畢業袍，準備離開。

殊不知，她一轉身，看到遠處有名紫髮女，背對著她，在跟別人合照。

她熱淚盈眶，驚喜交加。

她逐步走近，從後輕拍對方肩膀：「善荷──」

紫髮女回過頭，倪梓詠傻眼。

醜──到──爆──

紫髮醜女問：「小姐，有事嗎？」

倪梓詠暴怒：「你才有事，長成這樣，還染紫髮，人貴自知。」

紫髮醜女扁嘴跺腳，還不忘撥頭髮。

倪梓詠翻白眼，掉頭走人。

＊　　　　＊　　　　＊

晚上八點半，藍達毅在銅鑼灣時代廣場演唱。

他自彈自唱麥浚龍的《單魚座》。

「何時火／何時冰／仍無聲／仍無反應／天生過分冷靜」

「舉重也可若輕／就算心多洶湧／不泄漏半升」

「無暇又辯證／誰人好／誰人差／早心領／世界圖騰怎拼」

「只得我能夠／抽絲剝繭一一看清」

「只愛懸崖絕嶺／由人去誣蔑我抑鬱症／最怕逢場助興」

「當天涯無風景／重投心境」

唱完半首，眼前女聽眾，讓藍達毅呆住。

她一頭紫髮，左手食指戴著一枚英兵戒指。

尹──善──荷──

藍達毅笑：「隱世女神大駕光臨。」

尹善荷走近：「知你今晚在此，專程到訪。」

「幹嘛？想念我？」

「想告訴你，我離幸福不遠。」

藍達毅一臉茫然。

尹善荷從口袋掏出一顆扭蛋，蛋殼呈綠色半透明，看不清楚裡面東西。

藍達毅伸手想搶，尹善荷及時閃躲。

藍達毅問：「扭蛋關幸福何事？」

尹善荷答：「6月去過東京，這在成田機場轉到。」

「日本豔遇？新男友是當地扭蛋店東？國際食家，以後叫你『二姑荷』。」

「吃屎。」

「真粗俗。」

「請你吃屎，純粹投其所好，何來粗俗？」

「好吧，被你看穿我愛吃屎，本來還想隱瞞──言歸正傳。」

「我從不轉扭蛋，但看見那部扭蛋機，竟花掉數千日圓，幾乎轉到見底。」

「有多神奇？迷你性玩具？單身男子聯絡方法？還是不知名液體──」

尹善荷翻白眼：「有完沒完？」

「你才是，死都不講重點。」

「重點就是，這顆扭蛋，讓我得知，最該給誰機會。」

「誰人遇害？姓范／姓寧／姓藍？實屬不幸，深表遺憾。」

「好笑。」

「又生我氣？」

「讓我客串演唱，幫我伴奏，就考慮原諒你。」

「簡單，唱哪首歌？」

「Serrini《我在流浮山滴眼水》。」

「除了伴奏，要否伴舞？」

「以你舞技，大概不必，免得趕客。」

藍達毅向來單人演唱，此刻有位紫髮美女相伴，引來更多途人圍觀。

尹善荷深呼吸，專心展現歌喉。

「我在流浮山滴眼水／霎眼你我已廿幾歲」

「發覺世間很多要面對揮不去／那淒清感覺總會跟隨」

「何解你我會走到這裡／流浮山落日看得心醉」

「青春她不知不覺／跌出我掌心裡／誰看風景感覺不對就撤退」

「再說我專心一意滴眼水／你靠近為我擋風看似一對」

「你說有天很想可擁我入睡／我卻只懂沉默地聽進心裡」

尹善荷跟藍達毅相視而笑。

「我說如果你等我太累／最後你會否也離我而去」

「你說世間怎麼有既定的對與不對／還看拒絕快樂的是誰」

「你跟她也許到過這裡／流浮山落日終要歸去」

「我說再多的快樂／也有一天告吹／你問是否這樣永遠不進不退」

「你說你雙手等我默許／為何我總不讓你伴隨」

「你說你很想使我／不再獨個流淚／多甜蜜但我不說一句」

「我說我不懂怎去面對／再說我在專心滴眼水」

「再說我世界裡／無什麼叫必須／怎麼你要靠近侵佔我思緒」

「而你竟微笑說你不怕等下去」

「而有天我也許終會／勇敢跟你去」

唱完，有位女士推著嬰兒車經過，突然駐足。

藍達毅跟她對看。

對方點頭微笑，默默離去。

尹善荷問：「她是誰？」

藍達毅詼諧：「本人當年英文私補，閣下當年頭號情敵。」

「海姍怡？哪裡漂亮？頭髮？嘴角？手肘？腳踝？還真不懂欣賞。」

藍達毅苦笑：「可能我視力差，但她當年的確清秀。」

「改天帶你驗眼，切勿諱疾忌醫。」

藍達毅促狹：「還會為我吃醋？」

尹善荷搖頭：「毫無妒忌，頂多不甘。」

「可惜。」

「我明天畢業禮，要不要來合照？還能親眼看到，誰是你口中不幸者。」

「若該人並非我，為免難堪，最好別去。」

尹善荷笑：「那不必來，畢竟另有其人。」

藍達毅似笑非笑，淚盈於睫：「話說剛剛那首歌，是否在影射我？」

尹善荷錯愕：「哪裡影射？」

藍達毅欲言又止。

「有人心虛，對號入座。」

「衷心祝你幸福。」

「謝謝。」

藍達毅擁尹善荷入懷。

「其實，幹嘛會染紫髮？」

「推倒重來，不留後路，告別過去，劃上句號。」

當晚，藍達毅上載尹善荷演唱《我在流浮山滴眼水》的影片到IG。

季夏首先看到，迅速廣傳，連臉書專頁「浸大女神尹善荷」都有分享。

藍達毅IG追蹤人數一夜暴增。

有人在影片留言問：「女友？」（斜眼奸笑）

藍達毅回覆：「我都想。」（笑哭）

季夏舉報垃圾訊息。

眾兵各自用手機不斷重播影片。

＊　　　　＊　　　　＊

────2015年11月14日，畢業禮第三天（尹善荷授證日）

早上八點，十人兵團聚集舊校門口，等候尹善荷。

元老：寧樂祈、董晉翹、簡頌聲、季夏、季冬。

新秀：范知行、倪梓詠、宋浩維、曹凱翔、嚴秀仁。

紫髮尹善荷八點半現身。

眾人釋然。

范知行問：「今天會有答案？」

尹善荷答：「禮成再說。」

董晉翹和尹善荷穿上畢業袍，進入大學會堂。

其餘九人門外守候。

季夏嘆氣：「十裡挑一，還真殘忍。」

眾人看著范知行。

范知行茫然。

會堂裡，座位根據學系分布，尹善荷跟董晉翹相隔很遠。

董晉翹不時分心，從遠處偷看尹善荷。

太久沒看真人，要一次看夠本。

翻開場刊，尹善荷以歷史系一級榮譽畢業，董晉翹與有榮焉。

他先授證，臨上台前，一直在觀眾席搜尋尹善荷身影。

終於看到，她正舉機幫他拍照。

隨後，在台上跟校長合照，他笑得特別開心。

輪到尹善荷上台，董晉翹狂拍照，甚至不禁起身鼓掌，旁人側目。

禮成。

董晉翹和尹善荷步出會堂。

尹善荷說：「我們一齊去AAB領取畢業證書。」

董晉翹笑著點頭。

眾兵默默跟隨。

兩人決定沿浸大橋，經新校前往教學及行政大樓。

途中，穿過偉衡體育中心，要上扶手電梯。

原本並肩而行，上扶手電梯前，董晉翹照舊轉換位置，走到尹善荷背後。

尹善荷看在眼裡，笑而不語。

到浸大橋，尹善荷笑：「傳聞走過此橋，GPA不會過3，但我照樣First Hon。」

董晉翹笑：「連我都過3，以前也常取道此橋，可見不能盡信。」

「不過3者，走哪條路，都不過3。」

「殊途同歸。」

路上，後面九人異常安靜，一臉凝重，不苟言笑。

由浸大橋到新校李作權大道，要下扶手電梯，董晉翹馬上趕在尹善荷前面。

領完畢業證書，尹善荷帶著眾兵，到教學及行政大樓10樓的花卉園拍照。

陽光底下，紫髮耀眼。

眾人輪流跟尹善荷單獨合照，心情緊張，強顏歡笑。

最後是女神與十人兵團大合照。

這時，尹善荷開口：「我已簽約補習學校，下月起任教中史科。」

宋浩維笑：「真好，以後能再補你，會叫朋友一起報live。」

尹善荷續說：「另外，廠商邀約不斷，今後我會再玩IG，準備當KOL。」

寧樂祈低頭說：「當然關心你事業發展，但更關心你最終決定──」

根據入伍先後，眾兵順時針圍圈。

尹善荷站中間，慢慢自轉一圈，掃視眾人，似笑非笑。

最後停在寧樂祈面前。

眾人屏息。

尹善荷左手拿著一部手機，卻用右手從口袋掏出另一部手機。

兩部同款，但左邊那部套著「簡頌兵」聖誕別注手機殼。

尹善荷交出右邊那部手機：「已換新機，這部還你，整天追蹤，你不累嗎？」

眾人面面相覷。

寧樂祈苦笑：「還以為你選我，原來想批鬥我。」

尹善荷無奈：「6月，我去東京，你偷偷飛過來，在香港，更不用說。」

「在日本，你早就發現我跟蹤你？」

「每早，我都會去涉谷車站附近的FamilyMart，買蛋沙律三文治做早餐。」

寧樂祈笑而不語。

「從第三天開始，我就察覺，有個形跡可疑的男子，每天準時尾隨我。」

寧樂祈哭笑不得：「我戴著毛帽、墨鏡、口罩，你都認得出我？」

「拜託，我們相識十四年，就算外表看不出來，小動作總有端倪。」

「幹嘛不當場拆穿我？」

「拆穿你，下次就更難防，反正你也不敢靠近，儘管讓你自作聰明。」

寧樂祈捏捏尹善荷臉蛋：「還真狡猾。」

尹善荷冷笑：「彼此彼此，況且，路人哪會一身潮牌？你太高調。」

寧樂祈感觸：「我還以為再無機會捏你臉頰。」

「幹嘛？打算趁機報仇？」

寧樂祈不出聲，擁尹善荷入懷。

尹善荷笑：「別抱太久，你抱多久，待會，大家也抱多久。」

寧樂祈慢慢放開尹善荷：「那還是不要抱，看著別人抱你，也太難受。」

這時，季夏出言不遜：「看著你抱善荷，我們才更不爽。」

寧樂祈瞪季夏一眼，牽起尹善荷雙手。

看著她左手食指戴著那枚英兵戒指，他很安慰。

寧樂祈眼眶泛淚：「謝謝你沒丟掉這枚戒指，不論身在何地，都戴著它。」

尹善荷微笑，輕輕甩開寧樂祈雙手，順時針轉到范知行面前停下。

她逐步走近他。

其餘九人心酸不已。

寧樂祈聲淚俱下：「自宣布解散後，我努力維繫兵團，以為你會回心轉意──」

董晉翹狠批寧樂祈：「定期聚會，只為自保，早知你不懷好心。」

寧樂祈反駁：「別裝清高，你肯露面，多少希望借助兵團，重啟對話。」

董晉翹語塞。

尹善荷鄭重說：「各位，別抱任何幻想，兵團永不重組，向前看，勿回首。」

范知行笑，上前抱著尹善荷：「但願你會在我面前停轉。」

尹善荷取笑：「現在不會亂硬，才敢抱我。」

「但抱久還會硬，畢竟我是正常男生，多想從此抱著不放。」

「知行，謝謝你，要不是你，我該還會夜夜失眠，懷憂喪志，走不出來。」

「功成不必在我，取決於你自己，你幫我重振雄風，我該道謝才對。」

「純屬巧合，我根本零貢獻，一心收兵，誤打誤撞，幫人起機。」

「對了，還說交換秘密，結果不了了之。」

尹善荷板著臉：「當時打算解謎，有人卻躲著我，拒絕溝通。」

「好吧，對不起，都怪我耍自閉，鑽牛角尖。」

「還很好奇？要不要趁齊人，從頭到尾完整公開？」

范知行笑著搖頭：「舊事重提，有何意思？無所不知，只會加重負擔。」

寧樂祈嗤之以鼻。

尹善荷有感而發：「你有道理，難怪濾鏡提供朦朧效果，這樣才有美感。」

范知行改成扶著尹善荷雙臂：「有時謎面比謎底重要。」

尹善荷若有所思。

范知行情不自禁，輕吻尹善荷額頭。

董晉翹緊握拳頭，怒目而視。

尹善荷抬頭看牢范知行，突然踮起腳尖，深吻對方。

范知行邊接吻邊瞠目，隨後眉開眼笑。

尹善荷緊閉雙眼。

眾兵心碎，不忍直視。

宋浩維淒然，別過臉去。

范知行緊抱尹善荷。

季冬痛哭。

這時，尹善荷輕輕推開范知行，淚盈於睫。

范知行茫然。

尹善荷低頭：「非常遺憾，我們有緣相知相遇，卻無緣相愛──」

范知行不知所措，眼眶泛淚。

「彼此就像天使，帶給對方祝福，沿路隨行護送，共度難關，卻僅此而已。」

眾兵無所適從，心情如坐過山車。

寧樂祈暗爽。

范知行笑中帶淚：「落花流水──」

尹善荷不出聲。

范知行促狹：「所以，剛剛算是吻別？」

尹善荷自嘲：「純粹貪小便宜，不想吃虧，又吃又拿。」

范知行不禁發笑，掃視眾兵：「還真好奇，剩下八人，誰會比我幸運。」

尹善荷從口袋掏出那顆綠色半透明扭蛋：「原來，光是妒忌，還不到愛。」

范知行沉思。

尹善荷面對范知行，順時針轉半圈，看嚴秀仁一眼。

隨即逆時針自轉，最後停在簡頌聲面前。

寧樂祈目瞪口呆。

簡頌聲一怔，熱淚盈眶，不敢置信。

尹善荷走近簡頌聲，遞上綠色半透明扭蛋：「它讓我找出你。」

簡頌聲雙手發抖，打開扭蛋，內藏兩個小玩偶吊飾，同屬「小王子」系列。

一個是「小王子指著遠方」，另一個是「迷你小王子腳踏B-612星球。」

尹善荷哽咽：「本來整個旅程，我都心如止水，無特別想起誰──」

簡頌聲靜靜聽著。

「殊不知，回程之時，竟在成田機場碰見這部小王子扭蛋機。」

簡頌聲笑：「一擊即中？」

「才不，手氣奇差，三百日圓一次，花掉數千，才轉到這兩款小王子吊飾。」

簡頌聲攤開隨扭蛋附送的紙條，整個系列共有五款。

包括：小王子指著遠方、小王子腳踏B-612星球、玫瑰、狐狸、蛇。

簡頌聲問：「有無轉到玫瑰？」

尹善荷抱憾：「我來不及，要趕飛機，轉到兩款小王子，立刻走人。」

「算了，沒關係，我不需要更多玫瑰，一朵就好。」簡頌聲擁尹善荷入懷。

尹善荷撒嬌：「不，那款吊飾很美，有個透明罩子，非常可惜。」

「所以，請問，夠不夠愛，除了妒忌與否，還要留意何者？」

尹善荷靦腆：「人在異地，第一時間就想起你。」

「而你明明不愛扭蛋──」

「對，但想給你驚喜，我竟冒著趕不上飛機的風險，也要轉出小王子為止。」

簡頌聲笑中帶淚：「會否後悔？」

尹善荷用力搖頭：「毫不，只是有點懊惱，現在家裡放滿狐狸和蛇。」

兩人相視而笑。

簡頌聲語帶雙關：「你身邊的確充滿『狐狸』。」

尹善荷輕聲說：「我知，是他們教會我，只有心眼最真。」

眾兵惻然，互看彼此，心照不宣。

簡頌聲含情脈脈看著尹善荷，她抬頭嘟嘴，踮起腳尖。

他正要低頭去親她，她卻突然雙腳著地，一臉促狹。

他只好緊抱她，這次，終於親到嘴唇。

久久不放。

簡頌聲輕輕退開：「如我想像。」

尹善荷問：「怎樣？」

「回味無窮，令人上癮。」

兩人大笑。

簡頌聲緊抱尹善荷：「若要判斷深愛與否，恐怕還得考慮一項因素。」

尹善荷好奇：「講來聽聽，看看有無同感。」

「肉不肉緊，越肉緊越中意。」

「有道理。」

兩人笑著抱得更緊。

這時，簡頌聲突然用左右食指，同時塞進尹善荷兩邊耳洞。

尹善荷全身軟掉：「幹嘛？」

「驗貨，看看這三年來，有無鬆掉。」

「當然不，還非常緊，緊到你剛剛塞進去，差點拿不出來。」

「是是是，超緊，不過跟我在一起後，該會漸漸鬆掉，畢竟我可不小。」

「太佔空間。」

「那叫『充實』，你懂不懂？」

兩人打情罵俏，旁若無人。

簡頌聲詼諧：「其實你認錯人，我是反斗小王子。」

尹善荷附和：「邪留丸，呵呵呵？」

「我想再親，剛剛還親不夠。」

「不如舌吻？」

簡頌聲笑著點頭。

這時，寧樂祈大力清喉嚨，其餘八人也跟著做。

簡頌聲和尹善荷才收斂點。

尹善荷輕輕放開簡頌聲，慢慢順時針自轉，逐個擁抱，說一兩句。

眾人痛哭。

尹善荷忍淚。

──「夏仔，你愛搞笑，陷害你弟，給我很多歡樂，以後要對你弟更好。」

──「冬冬，謝謝你為我遮風擋雨，即使天無雨，我都會懷念你幫我撐傘。」

──「知行，我們緣分最奇妙，卻不夠深，我沒福氣享受你那雄風。」

尹善荷正要擁抱倪梓詠，剛好有隻小麻雀飛過旁邊。

倪梓詠嚇得跳開，猶有餘悸。

她怕小麻雀。

尹善荷抱著倪梓詠：「沒事，沒事，飛走。」

季夏不忘挪揄：「大家都知，梓詠不愛小鳥──」

眾人破涕為笑。

倪梓詠瞪季夏一眼。

尹善荷繼續巡迴。

──「梓詠，你短髮很帥，可惜我是直女，不然共宿三年，肯定把持不住。」

──「浩維，你最可愛，祝你DSE成功，中史5**，如願考上歷史系。」

──「凱翔，你那道刺青真的非常性感，害我每次上你導修都不能專心。」

──「秀仁，半年過去，已忘掉如何打乒乓，但我還記得你耐心教我。」

輪到寧樂祈，尹善荷還沒開口，他就緊緊抱著她。

寧樂祈淚流滿面：「先不要說，讓我再抱抱你。」

良久，寧樂祈放開尹善荷，掏出手機，展示一張照片。

他家書房牆上那幅草間彌生版畫《夜》，翻攝於11月11日那晚。

尹善荷驚訝：「草間彌生？」

寧樂祈含淚：「前幾晚，他們來我家吃火鍋，季夏一直嚷著拿去拍賣。」

季夏錯愕：「你不會真的賣掉吧？何價成交？」

「不，還在我家書房牆上，我若真的賣掉，會被我爸打死。」

尹善荷不解：「讓我看這幅畫，有何用意？」

「當晚，我突發其想：拍賣，當然價高者得，可惜戀愛，卻非情深者得──」

「情深不壽。」

「從我遇上你開始，就注定活不久。」

「別傻，試試愛別人吧。」

「相戀未必一生一世，單戀廿載也不為過。」

「即將廿載，有無其他後路？」

「早有心理準備，期望再下一城，突破卅載、卌載。」

尹善荷深深嘆氣：「愛你的，你未必愛，不愛你的，你何必愛？」

「你已偷走我心。」

「何不報警？」

「不必，惠存。」

「既要堅持到底，也要適時放棄，人終究要學會取捨。」

「我知，早已取捨──」

尹善荷氣結，推開寧樂祈：「夠鐘，下位。」

尹善荷轉到董晉翹面前，卻被寧樂祈拉回原位。

董晉翹不滿：「喂，超時，犯規，放手。」

寧樂祈懶理，抓緊尹善荷：「等等，想不想吃雞蛋仔？要不要我去買？」

尹善荷笑著搖頭：「實不相瞞，相比雞蛋仔，我更愛格仔餅。」

寧樂祈啼笑皆非：「十多年後，才說出真心話？」

「無心隱瞞，你每次都買好雞蛋仔，我總不能要求你改買格仔餅吧？」

「有何難以啟齒？」

「我要強調，我不討厭雞蛋仔，我也愛它，只是更愛格仔餅。」

寧樂祈轉身：「那我去買格仔餅。」

「不，我不餓，你幹嘛？」

「純粹想討你歡心。」

「夠了，真的不餓，但我回想，去東京時，當地也有賣雞蛋仔。」

「我知，我一路跟著你，你都沒買來吃。」

「香港就有雞蛋仔，幹嘛特地去東京吃？而且還那麼貴，也未必好吃。」

寧樂祈若有所思：「慢著，你在東京看到雞蛋仔，卻沒立刻想起我？」

尹善荷一怔：「只是覺得很貴，想起『搶劫』兩字。」

寧樂祈難過：「這樣而已？」

「嗯。」

這時，董晉翹一手拉走尹善荷，卻又被寧樂祈拉回去。

寧樂祈哀求：「讓我再講一句，一句就好。」

董晉翹瞪著寧樂祈。

寧樂祈問：「不是男友，卻比男友更親厚──我算不算？」

尹善荷用力點頭：「無疑當然絕對正確。」

寧樂祈感觸。

董晉翹拉走尹善荷，安慰寧樂祈：「你最有錢，不愁無女。」

寧樂祈低頭：「慘就慘在，明明那麼有錢，卻得不到所愛，可悲。」

其情可憫。

董晉翹抱著尹善荷：「雖然很不甘心，還是祝你幸福。」

尹善荷趁機撫摸董晉翹寬背：「晉翹，你最體貼入微，而且廚藝了得。」

「以後有空，歡迎你跟頌聲來我家吃飯，我很樂意為你們下廚。」

環繞一圈，尹善荷終於回到簡頌聲面前。

他抱起她走進圓心轉圈。

兩人樂不可支。

簡頌聲輕輕放下尹善荷：「我們互相收兵、互相做兵、互相馴服──」

「小王子，我愛你，你若不知，是我錯。」尹善荷踮起腳尖，親吻簡頌聲。

＊　　　　＊　　　　＊

────2015年11月16日，畢業禮最後一天

早上九點，簡頌聲和鄧素恩同時段授證。

尹善荷和簡頌聲相戀的消息傳遍浸大。

簡頌聲上台時，一度有人喝倒采，拒絕配合，被警衛帶離場。

禮成。

鄧素恩步出大學會堂，剛好碰見簡頌聲和尹善荷相擁。

鄧素恩上前問：「樂祈今天不來？」

尹善荷答：「沒聽他說要來，該不會來。」

鄧素恩失望透頂，脫下畢業袍，高跟鞋刮腳，她蹣跚走到蒙民偉廣場。

突然，有個男生向她獻花。

一大束紫繡球。

鄧素恩一怔。

男生開口：「鄧小姐，我是寧先生助手，他派我來送花，祝你畢業快樂。」

鄧素恩甜甜一笑。

＊　　　　＊　　　　＊

────2015年12月24日，平安夜

由於節日關係，油麻地自修室提早關門，開放至下午五點。

宋浩維下午一點來到。

他翻開尹善荷的中史精讀筆記，邊抄寫邊記誦。

其中一頁，右下角有幅「兵馬俑」圖片。

他不禁苦笑。

快到五點，他打呵欠，合上筆記，收拾物品，準備離去。

打開背包，放入筆記等等。

這時，坐他右邊的女生突然塞一袋糖果進去。

宋浩維愣住，他才想起，這位女生，好像這幾個月都故意坐他附近。

女生自我介紹：「請你吃糖，我叫池彥真，你也是明年考DSE？」

宋浩維點頭，不出聲，掏出那袋糖果，物歸原主。

池彥真錯愕，偷看宋浩維桌上考卷，得知其名。

「你叫宋浩維？這三字合起來，無違和，很好聽──」

宋浩維趕快收起考卷，拉上背包拉鍊：「你到底想幹嘛？」

池彥真一怔：「簡言之，我喜歡你。」

宋浩維拿著背包起身：「不好意思，我不談戀愛。」

池彥真茫然：「婉拒？不明。」

宋浩維似笑非笑。

＊　　　　＊　　　　＊

各有各的方式度過這晚，或熬過這晚。

董晉翹獨自逛City'super，在蔬果部駐足，拿起一包秋葵，若有所思。

季夏躺在床上，拎著手機發愁，反覆連接WiFi，不斷刷新IG。

室外微雨，季冬靠在窗邊冥想，不時伸手淋雨，一臉憂傷。

范知行在家依然戴著紫色手繩，閱讀簡頌聲的《兵山一角：做兵千日》。

回家路上，有小販賣缽仔糕，本已越過，倪梓詠卻走回頭買來吃。

宋浩維關在書房，對著數學筆記，猛打瞌睡，從背包拿出一袋糖果。

曹凱翔買到Lady Gaga Fame香水，放在辦公室桌上，偶爾噴灑。

嚴秀仁打掃家裡，翻出一盒全新的乒乓球，狠狠丟進垃圾桶，又撿起來。

晚上八點半，簡頌聲和尹善荷牽著手到達The ONE百老匯。

他們訂好戲票，看九點場的《小王子3D》。

兩人在電影海報前自拍合照，尹善荷上傳到IG。

相片描述：跟小王子，看《小王子》。（紫色愛心）

前兵團成員個個秒讚。

景璟留言：「平安夜，到男友家，用盡嘴巴，征服Oppa。」（斜眼奸笑）

尹善荷看著手機傻笑。

簡頌聲問：「幹嘛偷笑？」

「不告訴你。」

「密謀今晚榨乾我？億萬小王子孫，從容就義，為愛捐軀。」

尹善荷笑：「讓我看完今晚那集《康熙》再說。」

「對了，《康熙》播到幾時？台灣長壽綜藝節目，沒料到會停播。」

「好像播到明年一月，餘此類推，Page One該早晚結業──凡事總有句號。」

簡頌聲若有所思：「誰說不是？這座城市，也可能毀於一旦，猝不及防。」

「嗯，真說不定，感情亦然，能愛多久就愛多久，永遠不知幾時戛然而止。」

「最圓滿許是，感情和生命同時告終，以免目睹真愛消逝。」

尹善荷促狹：「想我立刻送你一程？」

簡頌聲笑：「所有愛情故事，最後都會淪為單戀──」

尹善荷沉思。

電影即將放映，兩人進場就座。

尹善荷先去廁所。

簡頌聲幫她顧著托特包。

托特包肩帶上，掛著「小王子」扭蛋系列的玫瑰吊飾。

──簡頌聲於本月初上網訂購，今早送給尹善荷。

上星期，他更在前臂刺上「蛇吞象」紋身。

簡頌聲掏出手機，點擊「專頁小助手」。

臉書專頁「兵山一角」至今已累積20萬個讚好。

趁尹善荷不在，他悄悄管理別的專頁：「浸大女神尹善荷」。

分享兩人剛剛在外面售票處的自拍合照。

相片描述：平安夜，女神和男友約會看電影。

尹善荷上完回來，簡頌聲剛好搞定，馬上按退出鍵。

燈光驟暗，電影正式放映，不少觀眾遲到，匆忙進場，摸黑就座。

有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觀眾獨自進場，坐到簡頌聲和尹善荷後面位子。

簡頌聲拿起中間扶手，讓尹善荷靠在他肩膀上。

後方男觀眾放下口罩。

寧──樂──祈──

那枚英兵戒指才是衛星定位追蹤器。

兵不厭詐。

。。。。

。。。

。。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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