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休還語(滋味短篇小說合集) - 往事如煙(二之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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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報章報道

是人到中年了吧？

有時候，我好害怕讀報，尤其沙士以後，不久又來了什麼金融海嘯，經濟又再不景氣！讀著的又多是負面新聞……樓價卻居然不跌反升？

「沙士時期買了不是很好嘛？現在又要捱貴租金了！」我被看著報紙的女友又責罵了。某一天，在無意之中，那一份丟到我面前來的報章，其中的法庭新聞欄目吸引了我的眼睛，閃過一則關於「何強」的新聞！

「何強，同名同姓大有人在，應該不是他吧？」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如此。但讀著又讀著……卻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因為資料背景完全是我所認識的何強的！

最後，我立刻上網，一口氣地瀏灠了多份報章網頁的相關新聞，找到了一份報道得很詳盡的，反覆地看了又看。雖然，沒有何强的相片等等；可更糟糕的是，這則法庭新聞說，大律師虛假文件騙政府，官校教師被判刑……如果這是真的話，又如果這真是我所認識的何強，那就真是何其悲慘！

我反覆地仔細閱讀法庭新聞，原來何強跟官辦學校的同事發生糾葛，被人向廉政公署舉報，以虛假文件欺騙政府教育當局的進修假期，修讀有關法律課程。咦？但根據何強的說法，有關法律課程已經是幾年前之事情，跟他的大律師資格應該無關的。咦，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了這樣的田地？

我，站起身來，深深地嘆了一大口氣。才發覺，我原來還穿錯了拖鞋，左右不分。

唉，何強呀！若然，一旦罪成的話，不要說大律師，就是在法律界也不可能立足了；不但丟了政府教育官教席職位，還會失去了長期薪俸及退休金，更加有可能要坐牢！嘩，這真的是慘絕人寰的，舉報他的人真的要把何強置之於死地；但另一方面，這樣的秘密，何強又怎會如斯輕易向人透露？莫非，何強的性格------自大自負吹牛吹出了禍來？還是，有什麼箇中的原因及秘密？他跟那人的宿怨也真的很大！難道，他又在校內跟那些女生有曖昧糾纏不清，自以為能解決一切問題，但結果卻是……如此下場？

可惜，我沒有他的電話；但即使有，我也不知跟他說一些什麼好？難道何強需要我的安慰嘛？當然不會也不用！但那一刻，我只希望，不是我所認識的何強，不會罪成坐牢？就算是他，他是大律師呀，口才又了得；若真的是他，他大可上訴及自辯成功無罪的！

我心想，何強你一定能夠做得到的……

4. 往事如煙

何強的新聞就是這樣子，我根本無法引證，自然也無法知道後事如何！然後是不了了之，而且我也不怎樣記起來。因為，我也自身難保，公司有裁員之問題，房租又越來越昂貴，女友又嚷著要麼買樓才結婚，要麼早早分手吧！還有我的雙親和女友那邊的雙親，總在左耳囉嗦、右耳嘮叨……

在現實生活中，我的腦袋早就被這些殘酷的現實塞得滿滿的，又怎會有能力分心想一想他人的，然而有關何強的新聞卻不知怎地總在心頭縈繞不去？因為人生何處不相逢？可是相逢又何必曾相識！就在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情景下，非常偶然地，我居然又再三遇見何強。

一天下午，在商業城海濱附近商廈探訪顧客後，我拿著顧客給我有關H城回歸周年的資料左思右想……原來，那麼快又二十年嘛？顧客說要製造一大批文儀用品，當作公司二十周年的慶典贈品送給老主顧，要我提交一個方案；而我這個銷售經理，依然是「一人司令」！

我獨自走在海濱公園走廊的木板路上，忽地有點兒內急，走到附近的公眾洗手間去，就在一個廁格的門前，有人伸出手來跟我搶著同一個廁格。

「吓？連廁格也要爭用，有那麼多的！這兒的人也真的……」或許剛剛被顧客壓價壓得死死的，我在那一刻間真想「大爆發」的時候，我轉頭一看那人，非常愕然！

何強？但他卻居然裝作不認識我似的，說：

「這個廁格是我專用的，你憑什麼來我的公園跟我搶佔及使用？」

如果，沒聽見他的聲音，我還不能夠單靠外表來肯定眼前的人是何強。然而，當他一旦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就聽得出是何強的聲線。雖然眼前的他，頭髮半禿，沒了西裝頭；一身粗衣麻布及爛牛仔褲，沒了「官仔骨骨」的西裝打扮。而且，瘦了很多的何強，彷彿得了厭食症一樣；最奇怪是眼神……我想開口叫他何強的時候，我再看一看他的雙眼，立刻怔了一怔，不但欲言又止，而且本能地立刻轉身離開！

本來，我的內急便意也全無了，究竟我看見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說，總之那一剎間我只知道要逃走就對了！不過，好奇心卻令我始終想確定他是否何強？於是，我在公眾洗手間外的公園附近流連了一會兒，即使累了也坐著等候他出來。我很想確定他不是何強，是我的眼花錯認人了吧？不會是何強的，真的不要是何強！這一種強烈的感覺湧進我的心房，還到了我的喉頭，真的很想大聲疾呼說：

「剛剛是錯覺的吧，我一定是認錯了人的，千萬不要是他，那就好啦！天呀……」

他也終於慢條斯理地走出來，而我則在附近不遠處站起來，像電影的遠鏡頭一樣聚焦於他的身上來。他一時對著空氣指手劃腳，一時又自言自語，他的肩上背負了一個白布袋，袋上寫著幾個很大的黑體英文字「Are You Crazy？」我想起何強曾留學澳洲，在中學是任教英文的。

我走近了一點看他，他停下來慢慢地摸著口袋找什麼似的，然後又搔搔左邊臉下至頸項之間，那一個很醒目的紫色胎記。何強也有，而且曾幾何時他是非常緊張及介意的。為什麼我會記得？因為有一次我跟他開玩笑，不經意地拉了他的封住頸項的冷毛衣一下，給我看見了。

「我告訴你這秘密，不要再有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打你的！」何強非常認真地跟我說。難怪，夏天時候，何強也會穿封住頸項的衣服。

在那一刻，我禁不住哽咽乾咳了幾聲來。從前，何強是那麼著緊自己的外表，尤其是那一塊在頸項間的紫色胎記，他會用盡各式各樣方法掩飾得好好的。如今，他居然任由胎記暴露於空氣中及人們的眼前來……從前，何強的衣著搭配很有品味及用心的；如今呢？所以，我很想堅持眼前的人絕對不會是何強！紫色胎記也可以人有相似的嘛？

曾幾何時，趾高氣揚且充滿鬥志的何強，還有駕著跑車的風姿神采，以及要在四十歲退休，並且能夠買下能搭載直昇機的遊艇的豪情壯語，瞬間在我的腦海中一一浮現起來……

「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也禁不住自語自言起來了，只能望著何強的身影漸行漸遠我而去。還有，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枝煙。

記憶中，何強是不吸煙的，不！何強更是反對吸煙的！何強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他不會花金錢買一些會令人上癮的東西，這是何強的生活的格言及原則！

如今，眼前的人卻背著我，用力地抽了又抽他手中的煙，這不會是他剛剛經過垃圾筒，隨手在筒頂上拾過來的煙屁吧？

從前，何強既自大又自信，說話囂張得來卻很有說服力；如今，眼前的他何會是何強？一個抽煙屁的中年禿頭漢子！

這，就是生活嘛？這，也是現實吧？這，或是他的一子錯的後果？這，究竟是什麼呢？如果他真的是何強------我心中卻始終有一萬個「但願不是」；他半生不斷努力，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他究竟犯下了什麼錯誤？

天色突然陰暗下來，還下著春寒的牛毛雨。我放下沉重的公事包，鬆開襯衫領口的領帶，深深地又吸又呼了好一會兒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