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完成〈幸福的青鳥〉真的很開心。
當初看到兌現藍提供的點子「遺忘就會形成怪物」，我很快的就有了「忘獸」的構想──人們的日常、由遺忘的記憶組成、半透明的動物外型、靜靜跟著原主人。「怪物」的成分在於外型是非屬於世間的動物（在設定上忘獸的外型類似動物，仔細比對卻會發現不屬於任何一個物種），以及當牠「返憶」時造成的精神傷害。
忘獸唯有透過淋雨才會消失，這個設定也是剛開始便定案了，源自於我曾經提過的創作企劃點子「如果淋雨可以得到魔力」，這個點子後來沒被採用，但我很喜歡，立刻就想到可以拿來和忘獸做結合。
忘獸與返憶的設定核心是想探討記憶對人造成的影響，以及人如何面對自己的記憶。反芻快樂的回憶可以讓人獲得繼續前行的力量，然而痛苦的回憶，究竟是要想起來，還是就此忘卻比較好？如果選擇一個又一個的忘卻，那麼這個人又會變成什麼樣？
我曾在某本書裡看過作者引用的一段話：「正如英國閱讀教育專家Adam Chambers所言：遺忘也算是閱讀的一部分；而想起我們曾經忘記的那部分，則是閱讀的樂趣之一。」（附註：在網路上找不到Adam Chambers，也不清楚到底他有沒有說過這段話。）如果把「閱讀」代換成「人生」也說得通吧！我覺得這是個很有魅力的概念。
這篇附記將記錄我對於「遺忘就會形成怪物」這個題目的發想過程，中間歷經了幾次轉變，最終是如何變成現今〈幸福的青鳥〉的樣貌，以及一些在作品中沒有提到的裏設定。
※註：本篇文章提到的〈幸福的青鳥〉皆是指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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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獸〉一開始的構想是：
某個樵夫在山腳下發現失去意識的主角，主角身邊跟著一隻獨角馬外型的忘獸，這麼大的忘獸前所未見，淋雨也不會消失，主角則是幾乎失去了所有記憶，也不清楚到底先前發生什麼事。
於是樵夫就建議主角去神殿找祭司求助，祭司們最近接獲多起記憶全失的通報，他們懷疑是妖精的惡作劇，後來卻發現那隻獨角馬其實就是妖精，牠是為了保護主角才跟著他，而主角的記憶則是被另一隻妖精奪走……
後續的構想就不繼續說了，最終還是想不出主角遺失的記憶是什麼，應該要是一段非常特別的記憶才對，但我遲遲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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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我想說這只是個短篇小說，不需要這麼費心苦惱吧！直接拿以前的構想來用看看？於是〈青鳥精靈〉的構想就被我挖了出來。
●〈青鳥精靈〉的故事概要是：
主角是個貴族少爺，家族興盛的秘密在於祖父那代囚禁了一名被稱為青鳥的精靈（女性外型），青鳥精靈不會說話只會唱歌，她的歌聲會讓聽者進入幸福的夢境，在夢中實現最大的渴望，主角家族就是靠這個秘密生意獲得名利。
主角對被囚禁的青鳥感到哀傷，在他成年時解放了青鳥精靈，踏上送青鳥精靈返鄉的旅途，結束後他獨自回家，重建已然落敗的家族，結局是他老後安詳死去，被發現時手中不知怎的抓著一根青色的羽毛。
很明顯的，這個故事構想來自童話《青鳥》，但〈青鳥精靈〉呈現的劇情卻是相反，不是追尋青鳥而是把青鳥放走。「擁有青鳥就會擁有幸福」是這個故事的關鍵句，探討的核心比起「幸福」更偏向「擁有」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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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遺忘怪物的故事，在我將〈青鳥精靈〉融入〈忘獸〉後，世界觀發生了大爆炸，創世記、神、精靈、忘獸、宗教組織，有的沒有的設定如雨後春筍冒出，構築成新的宇宙，故事主軸也偏離了忘獸而變成以精靈為主，為了方便稱呼，就用《精靈故事》來指稱這個新誕生的大長篇故事。
●《精靈故事》構想大致如下：
主角是一名返憶司，故事一開始她正在幫一名老人進行返憶（帶出忘獸與返憶的設定），接著她前往城鎮，遇見在神殿吵鬧的女人，女人歇斯底里聲稱她的青鳥忘獸逃跑了，但沒人理她。
主角覺得事有蹊蹺，著手調查，故事主線基本上是主角和這名女人追著青鳥跑，從女人各種歇斯底里的話語中逐漸拼湊她的過去。追到青鳥忘獸後，主角開始與對手進行青鳥搶奪戰，忘獸逃脫事件的起因來自「青鳥精靈」，她因為喜歡鳥形忘獸，所以用能力吸引所有鳥形的忘獸聚集到她身邊。
主角的真實身分也是一名精靈，但她是極度接近人類的精靈，並且堅持主張返憶是人類應有的利益，不得搶奪忘獸。她和青鳥精靈進行戰鬥，搶回青鳥忘獸，女人進行返憶後卻無法接受記憶，試圖自殺，被主角強硬勸下。
最後故事會玩一個手法，場景回到類似一開始幫老人進行返憶的橋段，但這次的返憶司是這個女人，顯示她後來有重新開始人生，並成為了返憶司。
這個劇情構想又停滯了一陣子，因為我實在受不了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想到整趟旅途都得寫她就沒力，所以改成把女人留在原地，女人變成返憶司的設計也刪掉，而是把主角換成另一位年輕返憶司，用新主角的視角看神秘的原精靈主角追回青鳥忘獸的過程，新主角也因為被攪和進兩位精靈的爭鬥，獲得了使用神力的能力，成為原精靈主角在拯救人類的道路上的夥伴之一。
光看以上的簡述就知道這不是短篇小說能寫出來的劇情，並且如前所述，這個故事的主軸變成精靈之間的互鬥，牽扯到人類的存亡，原精靈主角為什麼會如此接近人類背後也有一段故事，總之……故事整個膨脹到我控制不了的程度！我過去所構思的故事多半會演變成這個下場，最後總是因為難以駕馭而放棄了。
我的構想之所以會膨脹到誇張的程度，是因為這是累積將近三年的發展。
我和「遺忘就會產生怪物」的提供者兌現藍是朋友，早就已經聽過這個點子，兌現藍的《忘魎》便是從這個點子形成的作品，我卻遲遲沒有完成的動力。後來它變成偶爾在腦內回想回想的構思而已，原本以為就會永遠擱置下去，卻發現兌現藍又將題材提供給《交換手牌》創作挑戰。
我心想，這是個好機會，能夠了結掉這個小小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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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進行〈幸福的青鳥〉的構思：
為了符合創作挑戰3000字的上限，首要之務就是撇除「精靈」的成分，盡量集中強調返憶司和忘獸，所以我讓精靈主角位居幕後（就是「巡迴祭司部」領頭者），把返憶司主角推出來，重新設定成〈幸福的青鳥〉中的維菈。
〈幸福的青鳥〉最後提到維菈在十年前獲得使用神力的資格，其實就是指《精靈故事》那兩位精靈的青鳥爭奪戰，她的能力來自青鳥精靈，因此使用神力的方式是歌唱。附帶一提，設定上巡迴祭司部的成員都是能使用神力的神職人員，使用方式則各有不同。
──也就是說，我把《精靈故事》的部分橋段挪用到〈幸福的青鳥〉，並加上了十年的時間差。
「忘獸逃脫現象」的初始同樣源自十年前的青鳥精靈，不過在〈幸福的青鳥〉中，忘獸逃脫已經變成了新的「真理」──也就是神制定的規則，在未來這類現象只會越變越多。目前的設定是「承載越強烈記憶的忘獸，越有可能自行逃脫」，逃脫的忘獸在原主人死亡之後，承載的記憶會消失，變成單純的能量體──初始精靈。
關於精靈還有許多詳細的設定，這裡就不記錄了。在這個世界觀中，精靈、忘獸都與「神力」相關，〈幸福的青鳥〉中也揭示雨水中含有神力，世人一般認知雨水能讓忘獸返憶，事實上關鍵在於「神力」，只要操使神力者都有辦法對忘獸造成影響，維菈能用歌唱召回忘獸也是因為這個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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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記憶的事主，歇斯底里的女人變成了普莉瑪，她的遭遇和當初構想的沒有差太多，同樣是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但原本那起事件的起因是丈夫素有家暴行為，女人因此有精神出軌的對象，被丈夫得知後，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親生，才會暴怒殺嬰，並試圖殺死妻子。女人原本以為忘掉的記憶是自己誤殺丈夫的經歷，結果返憶的卻是某次和精神出軌對象一起吃飯的記憶，那是個幸福的記憶，卻更顯得此刻的自己多麼悲慘，她受不了自己間接造成孩子死亡而想要自殺。
〈幸福的青鳥〉沒有明寫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裡設定中，普莉瑪是因為在不熟悉的環境生活、被丈夫冷落、照顧嬰兒的壓力等等因素，精神狀態不穩定。當天她拿著刀想要以自殺威脅丈夫，試圖讓丈夫理解她的痛苦；丈夫不是惡人，他是為了要養家而過度賣力工作，導致沒心力關懷妻子。
這是從過去讀過的書看到的夫妻問題所構思的設定，身為作者我感到有點抱歉，普莉瑪的家庭問題是有機會化解的，只是在故事中她的遭遇已經是過去式。普莉瑪先前或許不夠聰明與堅強，才會用錯誤的方法、造成悲慘的局面；但在青鳥忘獸形成後，她反而是鼓起勇氣面對。
在〈幸福的青鳥〉中，她看起來比較像是基於不安與愧疚感才執意想要確認殺嬰的是自己還是丈夫，確實有這個成分在──但也不僅是如此，這點在文中來不及描述。普莉瑪在返憶後，儘管內心極度傷痛，卻能比過去冷靜看待這整起悲劇，認知到究竟誰動手摔死嬰兒並不是重點，他們夫妻倆在這件事上可以說是同罪。最終在返憶司的心理輔導協助下，她仍是漸漸走了出來，背負著兩條人命的重量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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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信仰與神職：
最後要記錄的是關於神職系統的設計，雖然原本已經有粗略的概念，但有些設定卻是在寫〈幸福的青鳥〉的過程中才具體化，我覺得蠻開心的。
祭司一向是我喜歡的元素之一，還曾經構想過以祭司為主角的故事，從這篇附記也可以看到，在很初期的構想中就加入了祭司的存在。不過，當融合的世界觀爆炸後，我對原本的宗教概念也做了重組。
這次我希望建立一個「不會對神明祈禱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人們普遍認知「神只創造規則」，將神完全去人格化。神制定的規則被稱為「真理」，神也就直稱為「真理之神」。
簡單來說「真理」就是運行世界的規則，研究真理的學問稱為「神學」，也就是我們所稱的自然科學（天文、物理、化學、生物……其他略），〈幸福的青鳥〉有提過「神學院」，其實就是類似大學的機構，至於社會科學不在神學院的研究範圍，像是「法官」就不是用「XX司」來稱呼，可見法律相關的學問與職位與神職人員無關。
所以從某方面來說，這個世界的信仰就是「科學」，人們不會揣摩神意，只單純從各種玄妙的自然現象中，致力研究其構成的規則，如果有無法解釋的現象發生，也只是尚未參透真理而已。在這樣的信仰中，所謂的「神職人員」，扮演的角色便是推廣真理、協助民眾面對生活中的大小事，其實跟公務人員蠻像的，但他們不隸屬於國家。
整個神職系統大致區分為「神學院」與「神事院」，前者如上所述是研究機構，同時也是神職人員的教育機構；後者則是執行機關，分成各種專職人員面向民眾，例如返憶司便是專職負責返憶，醫療司即為醫生，祭司則類似基層民意代表，負責解決民眾的疑難雜症。
順便一提，最早的神職人員全都稱為祭司，後來才漸漸區分成各個不同專職人員。在〈幸福的青鳥〉中有提到四十年前才增設返憶司，便是將協助返憶的工作從祭司的職務中獨立出來。年代設的不遠是為了讓返憶司的存在不夠普及，由於返憶是人們的日常，很多人都是自行進行返憶，也有不少人認為返憶司的存在是多餘的。
〈幸福的青鳥〉最後呈現城鎮民眾聚集在神事院分處等待返憶的情景，其實這彰顯了當地神職人員的努力宣導而有的成果。像米朵村這種偏遠地區，請個返憶司過來要耗費將近一個星期，可以想見居民對於返憶司的陌生。
大體來說我很喜歡這個神職系統，不過它目前有兩個嚴重的問題：
一是與國家系統的衝突，「知識」向來是一種「權力」，也常常是掌權者控制的手段之一，當知識系統被神職所佔據，他們與國家、貴族的關係會變得如何？此外，神學的範圍僅包括自然科學，那麼社會人文科學理當是由國家機構來獨佔？這個問題頗為棘手。
二是缺乏精神的寄託。雖然我起初就是不想設計出「向神祈禱」的宗教，但是就現實來看，我認為人類還是需要有精神的寄託，需要有祈求的對象，否則也太殘酷了吧。即使這個世界只有唯一的真理之神，應該也會也有人會尋求其他的寄託才對。這是需要思考的第二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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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盤點這一路下來的各個構想，最一開始的〈忘獸〉大部分都被後面的構想吃掉了，但「獨角馬」竟然還存在──事實上精靈主角就是從獨角馬的相對位置去發想的角色，精靈主角的價值觀很大程度受到他影響，某方面來說他才是整個龐大故事的最終主角吧。
〈青鳥精靈〉的故事也還存在，只是從青鳥精靈和貴族少爺的旅途開始整個歪掉，變成到處勾引忘獸、令人傷腦筋的任性精靈，和受到控制也不願離開的青年（汗）。他們的新結局還沒有設定好，我覺得維菈可能有機會救一下這位青年。
話雖如此，《精靈故事》要被寫出來的機率相當低，如前面所述，它膨脹到我控制不了的規模，呃，現在它的存在類似於這個世界的興亡史了吧……。這次的創作挑戰，讓我得以從中擷取片段而完成一個短篇故事，真的是很開心。未來恐怕也只能用類似的方式展示這個構想，有機會的話想寫出創世與精靈的設定。
這篇附記就暫時在此告個段落，一口氣整理了過去幾年的構思還真是費神，希望能藉此紀念我曾經花在上面的腦力。
20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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