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槍手 - （二）槭

　　槭把麵包放入衣服的口袋，在巷弄中繞了一陣，走到一個隱蔽的暗門前，費了些力氣拉開，彎下腰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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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來了，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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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槭的雙眼很快的適應了光線，只見他的妹妹茵躺在這個小空間的角落，把玩著那個前天在廢物堆中撿到的電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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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在玩那個啊。」槭淡淡說道，掏出那塊麵包，遞給了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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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說會帶魚回來嗎？」茵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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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被搶走了。」槭垂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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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塊麵包呢？」茵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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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管這個。」槭不願回答，腦中仍然在想柴叔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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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吃了。」茵囫圇吞棗般的吃下那塊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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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也在牆角的紙箱上躺下。「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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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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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過要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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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這什麼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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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只是突然想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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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也一樣吧。」茵輕聲答道。「誰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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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的也是。」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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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兒，槭又問：「那如果給你這個機會，你會選擇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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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天是怎麼了？」茵坐了起來，望著槭。「怎麼淨問些奇怪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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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回答。」槭強硬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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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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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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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呿。」茵有些激動。「當然會！最好離這裡越遠越好！住在這裡的人都是逼不得已的，每個人都巴不得有個救世主能夠帶走他們。但是這個是不可能的，這不是你對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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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如果我說……」槭神祕的說道。「救世主真的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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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愣了一下，說道：「別騙人了。這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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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說真的。」槭一五一十的把和柴叔的對話都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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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聽完，向後靠在牆上，頭仰了起來。「你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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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槭坦白說道。「大不了也就是被騙罷了，被抓去人口販賣或器官移植之類的，怎樣都比現在的生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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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定？」茵質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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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人生還很長。」槭說道。「但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哪怕有高機率被騙，我還是想在那大叔身上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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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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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慢慢想吧，我出門一趟。」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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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茵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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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就是去晃晃。」槭故作輕鬆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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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小心點，別再遇上那幫人了。」茵叮囑道。槭應了聲，爬出暗門。確認外頭沒有人後，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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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走到死巷底部，微微蹲下，縱身一躍，攀上一根老水管。槭攀緣而上，踩上一塊牆上的小突起，繼續向上爬。槭便如此靠著牆和水管，一路爬到了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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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轉向身後，在屋頂上小心但快速的移動。這是他長久以來開發出最快捷的移動方式，既不必在迷宮般的貧民窟繞來繞去，也能避免撞見那群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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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走了五分鐘，槭已走出了貧民窟的範圍，遂沿著各房屋的陽台爬下，來到一處荒地。此地雜草叢生，似乎鮮有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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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走入草叢中，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個破舊但乾淨的墓碑，上頭沒有刻字，一旁放了一束乾枯的鮮花。

　　那是……他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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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對母親的長相已經沒有印象了，只知道她也是三花貓。不過，把他們生在這麼一個痛苦的世界不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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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誤的根源是這個施加苦難的社會。他們處在沒有人管的灰色地帶，像個幽靈。他們的母親只不過也是個掙扎生存的卒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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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報復這個世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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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走到目前，雙膝跪下，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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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和茵可能要離開這裡了。這些年來謝謝您的庇佑。我不確定未來是禍是福……若您能繼續照看我們，我不勝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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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睜開眼睛，用掌溫柔的抹掉墓碑上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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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讓我也致個意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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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迅速轉身站起，退了幾步，但見那頭龍就站在他身後，但身旁的那些小弟此刻並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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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擔心，我沒有要傷害你。」龍在那墳前面單膝跪下，閉上眼喃喃說了些什麼，半晌又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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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輕鬆。」龍見槭仍然保持緊繃，微笑著說道。「坐嗎？」龍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一塊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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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槭防備的站在墓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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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龍點了點頭。「聽說你們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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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的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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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我『不小心』偷聽的你們的對話了——你和那個大叔。」龍說道，拿出一根菸，有些奢侈的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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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吐出一些灰煙，又道：「關於這件事，其實我沒什麼好插手的，你們的離開，充其量便是少了兩個榨取的對象，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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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來這裡幹嘛？」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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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人原因。」龍乾脆的說。「人人都有個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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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槭冷冷的說道，轉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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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的那件事，抱歉了。」龍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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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槭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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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護身符，是你母親的吧。」龍直視著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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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管我。」槭絲毫不給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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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龍又說道。「如果可以，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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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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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活下去。」龍的眼神是真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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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槭輕輕應了一聲，再次轉過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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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目送著槭，又轉頭看向那個墓碑。「……活下去。」他低聲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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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在貧民窟的屋頂上又繞了繞，試著與這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土地共感，但所能接收到的僅有無情和腐敗的氣息。　　等到他照例爬下老舊水管時，茵已經在下方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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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又去掃墓？這周末不是還要去嗎？」茵手插著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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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離開了。」槭短短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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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了解了。」茵出乎意料的沒有再反駁或刁難。有的時候雙胞胎就是能夠心有靈犀，無需多言。「就照你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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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東西收拾收拾，大後天那個大叔就會來了。」槭不知為何感到有些緊張，甚至是興奮。他舔了舔嘴角，率先鑽回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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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們哪有什麼值錢的家當啊……哥！」茵也跟著鑽回小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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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低沉的聲音縈繞在他的腦海裡。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槭從未像現在這般對生命充滿熱忱。或許是第一次嘗到希望的甘甜——不膩，溫婉如流，如此飢渴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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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只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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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拿起母親的遺物：一個小鐵盒，上頭的包裝和標籤紙已經破爛得辨認不出字樣。扳開生鏽的盒蓋，裡頭裝著一張具年代感的信紙，標題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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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承受責任的能力就生下你們。我很害怕，一直在逃避。我知道我是個失職的媽媽，我能為你們做的，只剩下替你們取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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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妓院裡有個算命師，她告訴我可以取單名『槭』和『茵』。她的理由好像是說槭茵合起來和雙胞胎的發音很像什麼的，我不知道，她說的是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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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你的名字是樹，茵，你的名字是草。我學識不多，但這意象還挺不錯的。槭，你要保護好你的妹妹，就當作是為了自私的我善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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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保護著妹妹。儘管他們年紀相仿，槭總有一種非得呵護她不可的使命感，或許就是源自這封遺書。為了茵，槭奮力的學習這塊區域的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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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那群流氓最初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為了活下去，槭接受了提議，被吸納為他們的一員，負責打雜或當做炮灰，也就是其他人隨時可以捨棄的棋子。他不怕犯罪，只怕自己不在，茵會遭遇危險。因此過了沒有很久，在一次險象環生後，他選擇了退出。在那以後，每次遇見他們，那幫人就會找他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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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深信著這是一種考驗。扒竊的身手和低調行事的能力便是在各種危險下被鍛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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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鬆懈。就算柴叔是好人，他仍然不能鬆懈。他和茵已經綁在一起了，她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槭會繼續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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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那對護身符便藏在小鐵盒的夾層中，有效的防止了老鴇拿走。這個盒子，這些話語，還有胸前的護身符，成了他們和母親僅存的共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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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槭也不知道該怎麼懷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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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看完後，稍稍從激動中冷卻下來了。有些茵說的話其實一針見血，而那些話其實槭自己也心知肚明。他向來都是把妹妹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但這次，他能賭，他想賭，他要賭，他必須賭，他絕對得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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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向後靠在牆邊，慢條斯理的伸出手臂，輕輕的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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