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這是一句不只毫無根據，甚至毫無邏輯的空話。人類的智商雖能以數字評級，卻非真實數值，沒有量化之可能性，無法疊加。三個人單獨時算不出來的答案，絕不會因為聚在一起就得出正解，何況諸葛孔明其人究竟是客觀上聰明，抑或僅相對當時之人較為聰明也頗待商榷，再怎麼說三國時代除了諸葛亮外，先後有荀彧、程昱、陳宮、周瑜、陸遜和司馬懿等王佐之才，說起來我更喜歡……慢著，現在不是瞎扯這些的時候，即便是一句沒根據又沒邏輯的空話，積極尋求外部助力確實是好方法。
外部助力，依我的見解，以是否屬於家人為判準分為Call in和Call out二類，先不提祟家成員以外之人的總體智商夠不夠助我解答，為避免說明狀況之困擾，Call in當然是首選。即便是in亦有親疏之別，非特殊假日保證會接電話、高機率找得到人的只有大姊和三姊，但人稱「魔女」的大姊敏銳至極的直覺總讓我沒來由地感到畏懼，並非源於恐懼，而是單純害怕被人看透內心，這種莫可名狀的畏怖之情著實需要多一曾防備；至於被二哥賦予「妖精」、被三哥冠上「仙女」之名的甜美三姊，不是祟家特別善於動腦的成員，比起理性的思維，她更仰賴感性的直覺，是我很喜歡但卻不敢恭維的類型。
看來只剩一個選擇了，希望他會接我電話。
啟動腕環機，摁下常用聯絡人的通話鍵，靜候十幾聲嘟嘟響才成功接通。
「哥，大事不好了。」
「我不喜歡這句開場白。」藉由腕環機投影而出的穹宇二哥，表情與往常相同不帶一絲變化。「不要沒頭沒腦丟出這種毫無訊息的空泛話語，有頭有尾地把話說清楚，才能真正表達自己的訴求。你是胤言，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我也很想，問題目前遭遇到的狀況，真的非常『模糊』。」
由於小妹此刻慵懶地趴在沙發上，一邊踢動雙腿，一邊觀看「正妹邪神賴我家」的動畫，使我無法準確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只能利用不太自然語調和位置奇怪的重音，設法讓二哥察覺問題的嚴重性。
聽見我的話語，投影的二哥右眉悄悄皺起半晌。
「芮璇小妹的預言內容是什麼？」
不愧是祟家最睿智的成員，沒幾秒便從我特別加重的「模糊」二字抓出問題核心。我把聲音壓得更低，說：「我得讓『小蘿莉』離開『萬魔殿』，迎接『光明』。」
「不可能。」
「秒答也太過份了吧。不可能也得化為可能，這是生死攸關的『未來』。」
聽到「死」字，二哥的眉毛明顯往皺下了好幾度角，即便如此，變化幅度依舊小得堪比專利商品的容錯率，微乎其微。情緒總是不形於色的二哥，始終對於大哥與二姊的缺席難以釋懷，對他而言，確保不再有任何成員「離去」，是今生最為重要的任務。
面對小妹的模糊預言，祟家成員總是特別謹慎。二哥曾說，倘若二姊在世，必定會將小妹詭譎難解的模糊預言收錄於正體中文版的《死靈之書》。先不管世上怎有如此邪惡的書名，專門記述奇人軼事這點真夠讓人羨慕──不對，是真夠讓人吃驚的了；除此之外，由必須加註「正體中文版」之詞來看，應是先有外國版本、後有正體中文翻譯的奇書……糟糕，大腦思緒被小妹的模糊預言嚴重侵襲，非得摒除雜念，專注於應對手段才行。
二哥沉默數秒，以低沉的嗓音說：「我馬上回去。」
「不用啦。」我以氣音激動地說：「就算你現在南下回來，也絕對趕不上日落，還不如給點建議讓我把人逼出家門。」
「二妹說過，有兩件事是人類無論如何都辦不到的：其一是以理性智慧面對人生，其二則是逼迫他人完成己心所欲。」
「我明白二姊想說什麼，但小妹……」趴在沙發上的小妹轉頭望向這邊，逼得我只得清清喉嚨，背對她說：「小蘿莉是不能輕言放棄的目標，對吧？」
「當然。」
「那就快給點建議。」
二哥靜默半晌，要我取出紙筆，將計畫內容好好抄錄起來。
聽取與記錄並不是特別困難的流程，問題在於目標本身，以及各種客觀層面的混沌性。祟家么妹祟芮璇擁有祟家女性共通的核心特質──不可知、不可控和不可思議，無論籌備多少計謀，最終都很可能砸在她們過於特殊的人格反應與獨特行為之上。對我來說，世上沒有比無法推測之反應行為更棘手的狀況了。
切斷通話後，我嚥下一口唾沫，握起拳頭自我打氣。
抿抿嘴，在趴伏沙發的小妹身旁坐下，輕輕為她壓平不斷翻起的哥德式蕾絲裙襬，默默將手置於她背上，緩慢撫摸。她像小貓一樣停下踢腿的動作，側過頭來，露出滿懷疑惑的表情。
「小妹，最近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之前說過想買新的陽傘對吧，不如我陪妳出去採買？」
「我已經買了，」她眨眨眼，「用網購。」
可惡，該死的電子商務。我瞥了筆記一眼，說：「鞋子呢？我記得妳說過想買一雙新長靴……」
小妹指向門的方向，說：「哥，看一看排在鞋櫃右邊的十四雙鞋，那全是我的長靴。我的確有想買的靴子，但總不能把大姊和三姊的位置佔滿吧，只好暫時作罷。」
「我相信大姊和三姊不會介意。」
「別鬧了，哥這是要我和祟家最難纏的成員作對。」
「既然如此，」我再次瞥向筆記。「小妹不是準備上高中了嗎？讓我買些推薦的讀物送妳當禮物吧！」
「真的？」小妹眼睛一亮，「那就拜託哥囉！」
「嗯，沒問題。」
如是說完，便站起身子靜候小妹離開沙發，不料她卻動也不動地滑起腕環機，逐一回覆社群網站裡的奇耙留言。
「那個，小妹……妳不準備一下嗎？」
「準備什麼？」
「我們不是要出門買書？」
「出門買書？」小妹笑出聲來，用力拍打沙發。「這年頭沒人會特別跑去書店買書了啦！網路書店下單又快又便宜，隨隨便便都免運費，還不用自己搬回家呢，只有哥這種骨灰級老書蠹，才會特別衝去書店買書。」
快給我道歉！快向所有會去書店的臺灣人道歉！就算臺灣擁有全球華人最短的閱讀時長，也擁有全球最低的課外書閱讀率，依舊得尊重願意跑去書店的人！──就算他們都不是去買書的也一樣！
依據穹宇二哥擬定的計畫，「購物引誘」是打頭陣的第一錦囊，畢竟無論小妹挾帶何種偏見式獨特物慾，仍是個喜愛購物的女孩子。不過二哥太低估她身為祟家最年輕者的特別地位，數位購物和電子商務幾乎已成生活重心，不可能為了區區一樣物品特地衝出家門。
看來必須放棄第一錦囊了。
側過身子，悄悄翻開筆記的第二頁，複習二哥給予的下一道指示。抄寫當時由於聽著電話，沒時間細想字句真意，現在是我真正意義的首次觀看。
「這……」
令人傻眼不已的文字，讓我整張臉僵得堪比置身於冷之高原。
二哥的大腦迴路，真的應該進廠維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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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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