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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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作平常，我是不可能鬆懈到被近在身旁的攻擊打中，或許是心神被受縛的禮杏所影響，又或許是霎時閃過腦海，不知真假的廢墟監禁畫面，讓我一時不及反應。
隱藏於暗處的人影準備再次出拳，我已抬起左臂，架開朝著鼻梁而來的攻擊，隨即高速推出右掌，掌根正中對方胸口，逼得該人連聲猛咳，換不過氣來。雖然不斷咳嗽，對方依然朝我踢出右腿，試圖讓我退後以換取喘息的空間，正想側身閃過，卻因角度略偏而被踢中。那人接連揮來幾拳，步伐踉蹌的我一時難以招架，剎那間，對方立定左腳，似乎準備踢出強力的右腿。
說時遲，那時快，雙手反綁在後的禮杏衝上前來，用頭衝撞那人的側腹。雖然是不夠強勁的一擊，卻已給我逆轉的良機，我趕緊曲起的左臂，以堅實的肘部正中對方的左肩。確認打擊命中，我飛快反轉左臂，抓住對方左腕的瞬間，甩動右手中指，讓藏在袖口的物體滑到掌間，右手向前一揮，銳利的筆刀隨即扎中對手掌心。
「哇啊啊──！」
「閉嘴，再這麼大叫，我就割了頸動脈。」
我刺擊的力道特別大，不只筆身貫穿手掌，刀尖更是扎入堅硬的牆壁。鬆開緊抓對方左腕的手，取出一條束線帶，俐落地綁住對方的雙手和雙腳，簡單地搜完全身，取出手機、腕環機和平板電腦。
確認對方無法脫身，也無隱藏的凶器之後，我跑向側倒在旁的禮杏，取出她嘴裡的餐巾，快速鬆開綁於身後的手。看著她雙腕泛紅的痕跡，心中有些不捨，後悔著請她保護左瑾萱的決定。
「丞樹，我又要生氣囉。」
「我不只挨了一拳，還救了妳，明明什麼都沒講，居然得『被』生氣？」
「你的臉，什麼都說出來了。」她嘟起小嘴，鼓著腮幫子，以食指戳我的眉頭。「你一定在後悔把瑾萱交給我，對吧？我不喜歡你這種想法哦，超──不喜歡的。的確，是丞樹要我帶走瑾萱的，但我可以選擇拒絕，卻沒有這麼做，代表著什麼？」
似乎是提問，我便回答：「因為妳本來就很不擅長拒絕。」
「才不是！吼，我要氣死了！」禮杏用弱小的拳頭打我胸口，說：「我決定帶著瑾萱走，是因為我想幫丞樹的忙，就這麼簡單。」
「但如果我沒有託付給妳，妳就不用幫這個忙，自然也不會受傷。」
「這是滑坡論證，丞樹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講什麼……按照這番道理，如果我沒有在會場外找到你、你沒有出席、我沒邀請你參加晚宴，甚至我們根本不認識，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有道理。不過禮杏什麼時候這麼有邏輯了？
「不准，」她用力捶我一下，「你再，」又捶一下，「這樣胡亂自責了。」
「知道了啦。現在更重要的是，處理那個打我一拳的傢伙。」
被我牢牢束縛的傢伙，早早便放棄掙扎，躺在冰冷的吸菸區地板，仰望月光。那人側過頭來，朝我露出狼狽的微笑，深深嘆了口氣。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無可奉告。」總不能誠實說出追蹤器的存在。「我大概有一百個問題，不曉得能不能獲得解答。」
「現在這種狀態，諒我也不得不同意。」那人先是瞥往左瑾萱，隨後便望向禮杏，說：「對不起，九降小姐，施加在您身上的暴行，並不是計畫的一部分。我本來就無意加害於您，而祟先生又來得太快，坦白說我什麼也沒能完成。儘管有些冒昧，我能請問祟先生是怎麼查到我身上的嗎？」
由於已經逮到罪魁禍首，距離指定資訊已然不遠，我也沒什麼好急的了。
「首先，是翰品酒店的出餐流程。雖然每位服務人員都有各自的負責區域，卻無法確保每一道菜都由同一人送出，這就率先排除了餐點下毒的可能性。」
「下毒……？各桌人員的調度具有機動性，會場人數過多，不可能穩定地由同一個人負責出餐。」
「感謝補充。其次，則是空調問題帶來的提示。」
「空調……？」那人皺起眉頭，旋即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
我點點頭，在那人身邊蹲下身子，以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拉起底下純白襯衫的左袖，露出一條白皙卻帶有抓痕傷口的手臂。
「兆慶廳內，由於空調略有故障，不分男女皆已脫下穿在外層的衣物，過於厚重的背心和外套，是悶熱環境中最該卸除之物，但這道抓痕卻深得見血，想必會輕易透出襯衫，被人察覺。」我看著那人毫無變化的淺淺微笑，視線順著滲出薄汗的頸項，望向那件被汗水浸濕，微微透出襯衫底下的內搭背心。「為了掩飾傷口，有必要持續穿著西裝外套。然而，空調失效的大廳堂裡，悶熱的空氣遠比外頭可怕，若想繼續穿著西裝外套，勢必得頻繁下樓，或者靠近窗口透氣才行。──可惜的是，某人因為職務關係，不得不待在越發炎熱的兆慶廳裡。」
被我拘束手腳的人，默默闔上雙眼，用鼻子呼出一口長息。
身為飯店經理的她，作為一名女性，本就在襯衫底下多穿一件背心，為了掩飾傷口而必須持續穿著外套，光用想的便覺得熱。最初只是看著服務人員紛紛褪下最外層的衣物，聯想到禮杏的小背心和更底下不能暴露的部分，才覺得同樣身為女性，卻始終沒有變更穿著的飯店經理如此突兀。
當然，這只是讓我「驚覺」自己不該讓禮杏帶著左瑾萱前去找她，不是真正導出兇手的理由。來到此處，純粹是遵從總部傳來的位置資訊，直到推門挨了一拳才真的知道罪魁禍首的身分。這一點，只能藏在心裡了。
「想不到最後還是被這道傷口害了……」飯店經理無奈地嘆了口氣，「祟先生也是為了密碼而來？坦白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女人的反應這麼大，根本還沒切入正題，話都還沒說完就把我抓傷……你一定以為我拿到東西了吧？不，我什麼都沒拿到。」
原則上，我不能相信她，但此刻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既然不知道能否得手，妳一開始就不開下藥殺她。」
「殺她？」飯店經理皺起眉頭，「我只是遵照指示，找一位帶著雙馬尾小孩的女人而已。──她真的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兇手並不是她？
為了避免陷入無謂的沉思，我趕緊聯絡總部，要阿爾法派遣後勤人員前來拘捕飯店經理，並且回收F021的遺體，左瑾萱則由我親自帶回。
禮杏一邊摸著手腕，一邊輕撫我被打中的右頰。想不到總統府機要室第七職等的專員，需要具備如此精實的體術。」
「這種明目張膽的挖苦，真不像妳。」
幾分鐘後，數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特勤人員推門而出，很快便將飯店經理和F021帶了出去。由於這是政治檯面下的機密任務，他們應該不會穿越兆慶廳，改由怡品廳和外部的花園，掩人耳目地前往電梯處。
兩名特勤人員想要檢查禮杏的傷勢，被她稍加阻止之後，看了我一眼，等我點頭才快速離去。
「想不到總統府機要室第七職等的專員，能用一道眼神，命令黑色西裝的超級特務退下。」
「別鬧啦。而且，我國沒有什麼超級特務。」
「感覺丞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呢。」
「不高興了？」
她搖搖頭，露出微笑。「彼此都留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才能永遠保持些許神秘感，也就永遠不無聊了。」
「禮杏也有事情沒告訴我嗎？」
「你覺得呢？」
「不可以用問題回答問題。」
「聽到這句名言才想起來，丞樹不下去見見悠娜姊和穹宇哥嗎？」
「妳獨獨漏了老爸呢。可憐的爸。」
「丞樹根本不想見祟爸爸呀。」禮杏摀著嘴笑，「而且，我也蠻怕祟爸爸的。」
「別怕，他超喜歡妳的。」
「是嗎？」
「世上沒人不喜歡九降禮杏。」
「丞樹也是嗎？」
「我？」這還用說嗎？我在她的唇上輕啄一口，「我是最喜歡的那個。」
看著禮杏羞澀通紅的雙頰，我由衷地覺得，出席晚宴是個正確的決定。
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飯店經理剛才供稱，要找「帶著雙馬尾小孩的女人」，意思是下指示的人，不只預先掌握F021的身分和密碼的存在，還知道F021一定會與左瑾萱同時在場？難道說，所謂的檔案庫密碼……
環顧四周，沒有見到左瑾萱的身影。後勤人員遵從我的指示，僅僅帶走飯店經理和F021的遺體。
作為任務「引線」關鍵人物的幼女，就這麼不見蹤影了。
沒想到，我竟始終沒有成功讓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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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字珠璣〉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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