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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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必須先起個頭。
「妳是……」話才剛說出口，小女孩雙肩一震，立刻向旁逃跑。「慢著！」
我三步併作兩步，衝上前去拉住她小小的手，為了避免力道太大造成明顯外傷，我繃緊腕部肌肉，將拉扯可能伴隨的反作用力加諸於自己的手臂。小女孩身子踉蹌，眼看就要跌倒，我飛快伸出左臂，讓她安全地落入我懷裡。
「別怕，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這句話似乎不該在硬把她抱入懷中之後說。「總之，我希望妳『暫時』不要亂跑，也別大叫，做得到嗎？」
小女孩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怯生生地盯著我看。她整張臉散發出無邊恐懼，儘管我沒摀住她的嘴，從那輕輕發顫、緊緊閉合的唇瓣來看，她是不打算和我對話了。雖然她沒有正面答應我的要求，此刻也不容耽誤，只能把沉默當成肯認，趕緊完成必要的事宜。
但我才剛剛鬆手，她轉頭就想逃跑。
我再次把她拉了回來。「不是才說過別亂跑嗎，怎麼馬上就逃走了？」
女孩依然是泫然欲泣的模樣，既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可以視為意思表達的動作。我明白人類──尤其是年幼的人類遭遇突如其來的陌生狀況，亦即處於「未知」時總會陷入無法思考的短暫狀態，但既不叫喊、也不掙扎的模式，還是頭一次見，這女孩真的有點特別。
特別，也意味著麻煩。
我指著平躺在地的女人遺體，說：「妳知道那個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女孩仍然沒有回應，無計可施的我，果斷放棄言語溝通。
我拉起女孩的其中一條馬尾，帶著她走向翰品酒店戶外吸菸區另一側，那裡是六樓通往吸菸區唯二的出口之一，有著與我來時穿越之門相同的大小與規格，不同的是，這一側除了原有的門鎖，還在戶外這側繫上了鋼鍊，無法從兆慶廳所在的室內側開啟。換句話說，要想通往戶外吸菸區，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我強硬解開的那扇門。
時間分秒必爭。假設目標是被人所殺，從手腕殘留的體溫判斷，確切的死亡時間距離行兇當下，或許差不到一分鐘；然而，我在甩開禮杏之後守在廁所附近大約十分鐘，可以確定無人進出吸菸區，但卻沒在此地見到其他人影，由此推論，下手行兇的犯人恐怕還在室內，而且極有可能不知道目標遺體最終位於此處。倘若如此，至少我有足夠的時間能夠理解狀況，同時找到最理想的應變手段。
在我發現遺體之前，小女孩便已躲在暗處，她身上沒有飛濺的血跡，目標遺體也無明顯外傷，暫時可先排除女孩行兇的可能性。此外，基於戶外吸菸室的「密室」性質，我得假設小女孩知道或看見目標人物死亡時的狀況，甚至知道死因，因此，非但不能讓遺體曝光，也不能讓小女孩離開身邊。
為了避免警方到場而影響我的任務，有必要先做點基礎的「加工」。
啟動腕環機後，打開通訊器。「阿爾法（α）、阿爾法，影鴞呼叫。」
通訊器立刻回訊：『阿爾法收到。回答。』
「任務『引線』的資訊目標已死亡。」我一面確認門的方向，一面壓低聲音：「目前無法取得指定資訊。請指示。」
『是執行任務時致死的？』
「不明，總之不是我。死因不明。請指示。」
『這裡會先聯絡相關單位，暫緩警方行動，請影鴞先行控制現場，同時另循管道索取指定資訊。取得後回報。」
「慢著，」為了不讓總部中斷通訊，我趕緊說：「現場除了目標遺體，還有一名不到十歲的小女孩。請指示。」
『請影鴞依現場狀況判斷，並取得指定資訊。取得後回報。』
「……收到。」
有時，我真不知道總部是真的信任我，還是打算放生我。總部先行聯絡的相關單位，大概是內政部警政署和新莊分局，至少確定此地資訊不會透過緊急報案電話和各分局間的通訊而暴露。當然，如果我成功地控制現場，就不會有任何報案電話，更不可能有警方得知這起命案。
此刻，消滅犯罪現場和隱藏遺體，成為首要任務，指定資訊──如果還有辦法取得的話，則是其次。
我用隨身攜帶的束線帶綁住小女孩的雙手拇指，將她的左馬尾繫在腰帶上，才著手搬運遺體。翰品酒店的吸菸區雖有充足空間，卻沒有理想的遮蔽，唯一可以藏匿的位置，是五個獨立吸菸區域的混凝土牆墩後方，由於牆墩極矮，必須讓遺體緊貼在旁，才能借住黑夜，平安藏匿至任務完成。
目標遺體的體溫流失大半，體內血液大概並未減少，體重很沉，搬運過程讓我流了點汗。小女孩被迫緊跟在旁，雖然渾身打顫，卻始終不發一語，像個不懂如何說話的啞巴。遺體陳屍於翰品酒店吸菸區的好處，在於周圍沒有明顯高過這棟建築的大樓，行動時可以確保不被其他區域的外人撞見；壞處也很明顯，由於是間高級酒店，吸菸區正上方的住宿區域，難保沒人此時恰好看著窗外夜景，一不小心就會看到正在搬運遺體的我。謹慎地注意上方各樓層燈光的形影，同時緊盯能夠通行的右側玻璃門，盡其所能地降低行動過程的聲響，以及不必要的光影變化。跨越混凝土牆墩，以腳推開不知為何至於此處、不規則擺放的盆栽，彎下腰，輕輕放下遺體。
我穿在身上的外套由黑色吸光布為材質，蓋到頭上，能夠隱藏在夜色之中，不受周圍的照明影響。外套將我的上半身和小女孩完全包覆，至此，終於能好好調查遺體了。
總部給予這名遭到殺害的女性代號為F021，表面上是新北市社會局兒童少年福利科的科員，實則是「民主共榮黨」之地下反政府組織「旭日」成員，多次將中央政府機密文書洩漏海外，是政府長期追蹤的特級間諜之一。總部並不打算奪其性命，我的任務是在本次晚宴接近她，以竊聽、竊錄、駭客等方式，取得指定資訊──旭日組織的檔案庫密碼。然而此刻目標已死，若是無法從她身上物品找到更多線索，整個任務便告失敗。
雖然在F021的隨身物品找到皮夾和證件，但幾乎都是偽造和變造之物，留下的信用卡姓名也多達十種，沒有手機、沒有腕環機，也沒有記事本，除了幾張可能能夠另外追查的簽單和收據外，毫無指定資訊存在的跡象。
說不定，相關線索被行兇者帶走了？我瞥著身旁的女孩，思考著挖掘更多資訊的方法，以及潛在的不法手段。
冷不防地，覆於身上的外套被人一把掀開。
「哎呀～」穿著招牌式純白洋裝的俏麗女性，朝我露出燦爛的笑容。「想不到你居然有這種藏於黑暗、束縛小女孩並且猥褻遺體的癖好呢，哥。」
「梓涵？」
「答對囉。」祟家排行第三的女性，我的妹妹祟梓涵，蹲下身子湊上前來，和我一起查看F021的遺體。「哥又殺人了嗎？」
「且慢，這個『又』字是怎麼回事？」
「哎呀，真是見外啊，哥。」梓涵嘻嘻笑著，伸手輕拍小女孩的頭。「我又不是禮杏姊，沒必要裝傻吧──機密特勤局第四局的第十職等專門委員，我最愛的帥氣反間諜菁英特勤祟丞樹哥哥。」
「噓──」
就算知道周圍沒其他人，自己真正的職稱被如此詳盡地喊出來，還是讓我膽戰心驚。
大學畢業之後，我參加了調查局特考調查工作組的考試，雖然並未上榜，卻在幾個月後收到總統府的雙掛號信，要我在指定日期前往面試，過程暫且不提，其結果是，我以總統府機要室第七職等專員的表面職稱，得到機密特勤局第四局的第十職等專門委員，亦即中央特別勤務人員的反間諜工作。
主要任務是排除針對政府機密事項的威脅，必要時兼及保護總統及其親屬的人身安全，偶而也會參與檢警調查，提供必要的機密資訊。
「哥這次的任務是侵犯遺體和綁架幼女嗎？」
「哪有國家會派這種莫名其妙的機密任務！」
「難講哦，」梓涵努了努下巴，「『那邊』的國家說不定會。」
就我所知是沒有啦。應該吧。
為避免梓涵節外生枝，我將任務的綱要和目前遭遇的困難，簡單說了。
「總而言之，哥眼下的任務是從這個幼女口中得到新的資訊。」
「沒錯。」我嘆了口氣，「可惜的是，這傢伙什麼也不肯說，搞不好根本是個啞巴。」
「這樣啊。」
梓涵彎下腰，整張臉湊到小女孩面前。
「我是祟梓涵。妳叫什麼名字呢？」
「沒用的、沒用的。」我解開繫於腰帶的小女孩左馬尾，「她什麼也──」
「瑾萱……我的名字是左瑾萱。」小女孩的聲音細如蚊蚋。
「咦咦！」
形同啞巴的幼女哪可能就這麼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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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字珠璣〉Part.2完‧下回待續 ─2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4xZHAzv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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