祟家軼事：魔幻家族的群像大觀 - 〈祟芮璇今天不想出門〉第一回

　　平凡至極的週六，我反常地起了個大早，打著飽足的呵欠離開舒服的被窩。

　　比我早至少一小時起床的小妹芮璇業已梳洗完畢，端坐於陳舊的木製餐桌，捻著銀色叉子戳刺盤內那塊烤得太熟、卻又沒焦的法式吐司。全宇宙恐怕只有祟家三姊能把法式吐司烤成法國麵包，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再怎麼說她也是二姊口中的「不全廚師」，不能愧對其名；「不全」指的並不是沒煮熟或搞錯食材這種單純的問題，而是更純粹的「不完全」。以法式吐司來說，三姊什麼都顧及了，就是沒設定好正確的時間；以炒青菜為例，就是萬事具備，獨缺鹽巴。

　　小妹瞥了我一眼，輕聲嘆氣。

　　「早安，哥。」

　　「早。老是唉聲嘆氣，會短命的哦。」

　　「像二姊那樣？」

　　「……居然直接開這種地獄玩笑，妳的心情也未免太差了。」

　　「那是愛的表現。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二姊了。」

　　「是哦。」我聳聳肩，「大哥呢？」

　　「最愛大哥了。」

　　「大姊呢？」

　　「最愛大姊了。」

　　「二哥呢？」

　　「最愛二哥了。」

　　「三哥呢？」

　　「最愛三哥了。」

　　「三姊呢？」

　　「最討厭三姊了……」還以為她會一直跳針下去呢。小妹輕咬下唇，鼓起腮幫子說：「二姊曾說，『即便是充滿謎團的浩瀚宇宙，論其莫可名狀的難解程度，仍然不比三妹的詭奇料理』。」

　　「我是認為沒這麼差啦。」

　　「這麼說來，哥的意思是二姊說過頭了？」

　　「怎麼可能。」我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祟家二姊『從來不會』說過頭，即使聽來反於事實，經過驗證也必能確認其真實性。身為名言製造機，二姊最擅長的便是捕捉世界最真實的元素，並以最簡潔的話語統整而出。」

　　準備坐下時，小妹跳起身子，拿起一組鑲銀邊的雕花咖啡杯，啟動二哥去年端午節帶回老家的全自動咖啡機，以AA++級的肯亞豆沖了兩杯熱騰騰的美式咖啡，並為其中一杯添加三顆方糖。

　　「喝這麼甜的話，不就糟蹋了豆子嗎？」

　　「你錯了，哥，對我來說是這些又苦又酸的豆子糟蹋了這些方糖。」

　　「妳可以考慮喝奶茶。」

　　「哥喝什麼，我就喝什麼。」小妹瞇起雙眼，露出淺淺的微笑。「我和哥不一樣，是真正的合群之人。」

　　想不到居然是我的錯。驀然回首，小丑竟是我自己。

　　祟家大院的各項設備與豐沛資源，充分展現了兄弟姊妹各自的喜好與堅持。以咖啡為例，特別在乎豆子的品種和等級的大姊在櫥櫃留下了數以萬計的高級咖啡豆，格外注重沖泡效率的二哥時常購入最新型的商用咖啡機，比常人更在意精緻器具的三姊則不斷添購來自國外的高級餐具。

　　用來擺放咖啡機的小矮桌，則是大哥、二哥與二姊共同打造的寶貴家具。

　　我和小妹光是享受哥哥姊姊的奢侈恩賜便已足夠，根本無暇思考自我風格與特殊堅持。撇開前述之人，先不論對於現實生活毫無期待的我，三哥的謹慎、四妹的細心和小妹的優雅都是非常醒目的特徵，已能預見未來宅院出現防盜設備、止滑步道和西洋庭院的景致了。

　　話說回來，今天的三姊也實在太草率了，連我都無法輕易刺穿這塊吐司，真不曉得這東西該怎麼用人類牙齒啃咬。

　　瞥向小妹，發現她仍舊穿上一貫的哥德式烏黑洋裝，以最消極卻也最醒目的方式，展現獨特的個人偏好與價值觀。祟家真正的哥德風崇拜者是二姊和小妹──或者說只有二姊一人，畢竟小妹崇拜的是「二姊的風格」而非真正的哥德風。雖然沒什麼印象，但曾聽二哥說過，二姊最常穿的衣著便是哥德式漆黑長蓬裙和襯衫西裝，小妹的喜好某程度上複製了傳聞中二姊的穿著，並且維持至今。

　　比起不怎麼在乎著裝的我，單純的模仿亦已略勝一籌。

　　接過小妹遞來的咖啡，坐到椅上輕啜一口。

　　「哥今天會出門嗎？」

　　「目前沒這個打算。」

　　「真可惜。」小妹微皺眉頭，在流理台附近抓了把牛排刀，開始切那塊石頭般的吐司。「今天感覺是個非常適合出遊的日子呢，比起哥來，說不定我才是應該出門曬曬太陽的那個人。」

　　「是哦，」我使勁咬斷吐司。「怎麼說？」

　　「總覺得待在家裡會窒息。」

　　確實，這是個不持續開冷氣就會熱死的日子。臺灣的夏天總是轉變很快，一下午後雷陣雨，一下悶熱得足以把人烤熟。不過，比起為了省電而外出，待在家裡用大姊的錢吹冷氣不是更……咦咦？

　　慢著。

　　慢著慢著慢著──！剛才那個該不會是「模糊預言」吧？

　　祟家小妹有個堪稱超能力的體質，常在奇怪的場合說出不著邊際的話，抑或拋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無關語意，多半是些不具形式邏輯的瑕疵語句。她的模糊話語，以無法推翻的正確性一次次提前預見不具邏輯性質的突發事實，諸如母親的瘋、二姊的死與三哥的罪，經過祟家成員多年的核實檢驗，確認屬於某種「雖不中、亦不遠矣」的模糊預言。

　　小妹的模糊預言雖然準確至極，卻無法事先得知真意。舉例言之，先前她曾預言我會前往診所，卻因內容過於模糊，直到佇立診所門口，我才真正明白預言的真實意義。換句話說，最理想的應對方式即為等待，以時間換取結果，靜候尚未到來的未來。

　　這回可不能等。

　　仔細分析小妹脫口而出的話語：「比起哥，說不定我才是應該出門曬太陽的那個人」以及「待在家裡感覺會窒息」，乍聽之下似乎是稀鬆平常的閒聊，卻與進行中的對話存在非常顯著的差異。模糊預言的特色正是「牛頭不對馬嘴」，聽取的當下倘若覺得有異，就必然有詐，非得詳加細究不可。

　　「小妹，妳想出門嗎？」

　　「完全不想。」

　　「那麼，」我想了想，「妳覺得哪種窒息方式比較有趣？」

　　「哥，你腦袋燒壞了嗎？」

　　小妹的模糊預言在說出口後，連本人都難以明白其意，甚至會像現在這般，直接被她本人遺忘。面對神秘的非正統型預言，探尋本人真意的行為，在這危急時刻毫無意義。

　　無論如何，得讓不想出門的祟家小妹乖乖踏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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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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