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上的銀月 - 37

西蒙斯拖著步伐離開辦公室，煩悶感彷彿是瀰漫在他內心的濃霧。算算時間，原本這時間他已經搭上往北方的商船，和卡菈在甲板上欣賞海鳥，現在他卻被困在北港區這個代表混亂的區域。過去在這的種種回憶湧上心頭，他感覺那些記憶彷彿來自地獄的鬼手，想把他再次拖進這灘泥沼之中。

西蒙斯回到吧檯，他的目光落在墨菲身上，她正在吧檯後方的櫃台裡尋找著什麼。即使西蒙斯已經來到她身邊，她依然專注在搜索上。

「我還以為妳會繼續纏著帕索斯不放。」

「我才不要。」她把櫃台內酒瓶推開，「我才懶得理那個唬人的臭老頭。我寧願找東西吃，我也不想應付他那個頑固的性格。」

「你剛才在協會不是才吃了一堆東西而已嗎？」

墨菲白了他一眼，「人類不是食物好嗎？」

「妳這句話可真沒說服力。」

「如果這世上只剩下鹽漬醃魚跟你的屍體，我絕對不會選你來吃。」

「正常來說，沒人在吃屍體的吧？」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那些屍塊我已經消化完了，害我還得消耗能量去溶解那些鎧甲跟布料，你的要求真的很過分，那些東西真的有夠噁心。」

「溶解？妳用的這個詞未免也太奇怪了。」

「我吃東西就是用溶解的啊，像剛才那種緊急的狀況，我就只能把那三個人塞進我的體內。」

西蒙斯露出不解的表情，墨菲無奈地嘆氣，接著她捲起衣袖，露出她白皙的手臂。

「看好了。」

表皮的色澤逐漸淡去，皮膚變得慘白，直到色彩消失，變成如同果凍般的透明物體，裡面有著類似金屬的細長枝狀物，看上去很像人骨。當西蒙斯意識到眼前的景象時，他反射性地別開頭，有股強烈的衝動從胃湧上來。

他難受地說：「那是什麼？」

「我真正的樣子。」墨菲把衣袖給拉回去，「這下子你知道了吧？我全身都是這種物質構成，所以我不需要人類的器官，也能用其他部位去消化物體。」

「魔獸還可以變形？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妳不是什麼煉金術師製造出來的人偶嗎？」

「你是不是莫名其妙的東西看太多了？反正事實就是這樣，你還有什麼意見？」

「所以這是幻術的一種嗎？」

墨菲眉頭深皺，「當然不是！我這可是高貴的『擬態』，就算是用魂術也感知不出來我的本來的樣子。」

「我看馬雷的外貌也是變來變去，我還以為你們都只是會用幻術變身。」

「只有他才會用幻術啦！我才不用那種騙人的伎倆。」

「妳現在不就是騙一般人妳是個女生嗎？」

墨菲激動地逼近西蒙斯，眼中閃著火光，「我哪有騙人？我覺得我是女孩子啊？不行嗎？打我啊！」

西蒙斯擋住情緒高張的墨菲，「行、行，妳冷靜點，妳開心就好。」

「而且你知道像我這種聰明伶俐的魔獸，為什麼會變身成人形嗎？」

「為何？」

「因為這是效率問題。你自己想想看，越大的魔獸，身上的皮肉就越多，每天需要補足的養分就夠大。像我這樣變得嬌小苗條，我就不用擔心整天肚子餓。」

西蒙斯不客氣地盯著墨菲微脹的腹部，「有嗎？」

墨菲往西蒙斯的肚子猛然揍上一拳，讓他瞬間眼冒金星，倒地哀嚎。

「你的禮儀真的有待加強，沒人跟你說過不准和淑女談到身材的話題嗎？」

「妳算哪門子淑女……」西蒙斯話還沒說完，墨菲一腳踩在他膝關節，他立刻改口：「抱歉，像妳這樣的淑女，我不該說些刻薄的話。」

「知道就好。」墨菲用著鄙視的目光盯著他看，然後將腳挪開，回頭繼續找著食物，「所以呢？接下來要做什麼？」

「找阿特蘭。」

「我剛才有聽到你們說話，所以要怎麼找？」

「不知道。」

墨菲以充滿嘲諷的口吻發出讚嘆，「活該老頭子找你麻煩，隨隨便便就放棄了。」

「他那人完全沒顧慮到我的想法，逼迫我去完成他的目的。」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不會那麼輕易被操控吧？」

「妳在說這全是我的錯？」

「不然我在安慰你嗎？」她平淡地回答，「哇！西蒙斯，你看我找到什麼了。」

西蒙斯正要開口嘲諷她，他忍住內心的無奈，向前靠了過去。想不到墨菲從吧檯底下不是拿出食物，而是一把能發射出霰彈的獵槍。獵槍外層的金屬閃著光芒，木質握柄塗上了一層薄漆，看得出它被保養得當。

「不就是把槍嗎？」

「這東西還很新，而且都沒人動過，擺在這裡太浪費了。」

「我勸妳別動它的主意，再怎麼說好歹這也是別人的財產。」

「這家酒吧都沒人顧了，我們還能走進來晃來晃去，我不管怎麼看都不覺得會有人發現。」

「這是原則問題。」

「你的原則又不是我的。」墨菲說完，便把獵槍插進自己的褲腰上，「如何？帥吧？」

「是、是、是，很帥、很帥。」西蒙斯隨便敷衍，「我以為妳比較偏好使用冷兵器。」

「因為這樣才帥氣。你自己想，用刀劍唰唰唰的，就像在敵人面前跳舞一樣，然後再給對方致命一擊，我看了都佩服我自己。」

「好吧，妳說得算……」

西蒙斯突然間愣住，他似乎意識到有些問題存在。

墨菲看到他茫然的反應感到不悅，「幹嘛？不喜歡就說啊？」

「不是。妳剛才說這把槍沒被動過？」

「對啊，那又如何？」

「一般來說，北港區的治安差，酒吧的酒保都會在櫃台底下塞槍，這點無庸置疑。但現在這家酒吧被摧殘成這樣，全部的人又下落不明，卻連一點血跡都沒有，不過這裡的桌椅全都被摧殘殆盡，感覺像是有人在試圖營造出打鬥的跡象。」

「所以呢？」

「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實際上這裡『根本』沒有擄人這回事，阿特蘭沒有被綁架，而是這一切都是他偽裝的結果。」

「他沒事這麼做幹嘛？」

「阿特蘭因為某件事，或許是背叛，也有可能是敵人找上門，所以他才搞這一齣，讓人誤導他被人綁架。因為我一直都覺得奇怪，他是個性格剽悍的人，敵人上門不可能不做出反抗。但反抗勢必會留下傷口或血跡，怎麼可能光是有打鬥的跡象，卻沒留半點血？」

「說不定對方用魂術直接催眠，這樣也不會流血啊？」

「既然能催眠人，直接將人帶走還比較省事，還不會被人發現，何必要把這裡的桌椅搞成一團糟？這裡情況會變這樣，就是製造這種現場的人刻意留下的結果，為的就是要讓人以為裡面發生打鬥，而且聯合會給人混雜不少罪犯的感覺，就算發生內鬥也不會讓人起疑……」

一個想法瞬間閃過西蒙斯的腦海中，他愣在原處不動。

不是吧？

墨菲說：「又怎麼了？」

西蒙斯沒有回應她的問題，往門口的方向奔去。

在他們抵達之前，有另外一個人比他們先抵達酒吧。

帕索斯。

不過當西蒙斯來到街道上，他沒有發現帕索斯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漆黑細長的身影，矗立在他面前。它的頭部就像海葵，觸手在無風的街道上輕盈舞動。

當這不可名狀的物體出現在西蒙斯的視野中，他一時之間滿是困惑，腦海內一片空白。他無法理解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也不明白它怎麼會出現在這條無人的街道上——

下一刻，他注意到了。

在黑影的周遭，街道上的人們倒臥不起，兩眼空洞無光地眺望遠方。宛若在他們感知到自己遭遇之際，生命已被無情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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