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永雄卻不知道，他自以為在喃喃自語，卻被準備從浴室裡出來的廖金龍聽得一清二楚。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麥永雄等廖金龍出來，等了五分鐘，不耐煩了，去扭浴室的門把，一扭，卻扭不開，焦躁地拍了拍門：「老廖，開門讓我進來拿點東西。」
廖金龍驚懼交加地顫聲回應：「你，你等一下……」
「我說了開門！仆街，你最好現在就給我開門！不開是吧？不開是吧？」麥永雄低聲吼著，眼珠子死死地盯著鎖上的門，「砰」地狠踢一腳，踢得那一扇硬塑膠摺疊門扉搖搖欲墜。
他再踢，卻踢不動，廖金龍在門的那邊死死地抵住了門。
「麥永雄你冷靜點，有話好好商量，別闖進來！」
麥永雄再與他對撼了幾下，一時三刻無法破門而入，怒火中燒，揚手就是一槍。
「砰！」
那枚子彈打穿了塑料門，卻沒重物倒地的聲音，估計矮著身體抵著門，僥倖躲過了。
隔著彈孔，兩人兩隻眼睛對上了，滿佈血絲，似要迸出火花來。
「麥永雄你瘋了嗎？！私藏槍械還想殺人劫財？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不是兄弟嗎？」
「兄弟更應該有口齒（講信用），有借有還！」
「你要是敢一槍打死我，魚死網破，什麼都得不到！」
麥永雄勃然色變，怒沖沖地再踢了幾下門，跑去拿工具箱了：「你有種！不還錢還威脅我？！我現在就擸架撐（抄傢伙）砸開門，看你能逃到哪去！」
不過十多二十秒的時間，麥永雄提著一把鐵鎚再回到浴室前，卻見門打開了，裡面空空如也！
廖金龍向著大門沒命狂奔之際，麥永雄用力扔出手上鎚子。
「呼」的一聲，廖金龍嚇得魂飛魄散，一矮身閃躲，鐵鎚在半空中打了個筋斗，砸壞了門把手，顯然一時三刻不能從屋內開門了。
「你……」廖金龍慌亂地折返，與麥永雄在客廳的雜物中繞圈子，終於成功突圍，衝上樓梯。
「碰碰碰碰碰……」樓梯上兩道腳步聲急促地交替響著，混合著兩個老人或怒或懼的粗重呼吸聲。
廖金龍為了逃命，隨手就扯下牆上兩個沉重的黃銅相框往後丟，希望稍阻對方的步伐。
那兩個相框挾著疾風摔在麥永雄腳前，散落了一地玻璃碎，裡面細心裱著的照片掉了出來，正是廖麥兩人年輕時拍的其中一張合照──
他們沒什麼餘錢去旅行，某次一起休假，商量要去哪消遣。
「唱K唱膩了，離島玩膩了，我也不坐遊樂場裡的機動遊戲，對心臟不好。」廖金龍苦惱地歎了口氣，「可惜沒錢，不然我真想坐飛機去夏威夷玩，看一下真正的陽光與海灘……」
「我倒是想去點靠近大自然的地方，人太多我不行。」麥永雄說，「像是尼加拉瓜大瀑布什麼的……可惜也是沒錢。」
廖金龍想來想去，忽地靈機一動，買了幾件地攤貨花襯衫和墨鏡，拉著麥永雄換上，去了當時某間新開張的酒店，站到大堂風景佈景版前，請職員幫忙拍照。
「這太假了，拍下來不像的。」麥永雄尷尬地站在一旁，不肯過去合照。「而且我上鏡不好看吧……」
「有什麼關係？來來來，別像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了，臉上有疤又怎樣，我們重案組誰身上沒留幾條疤？哈，真這麼介意啊，要不要買胭脂水粉給你遮遮？」
麥永雄被他一激，馬上不服輸地擠過去：「頂你個肺，誰怕誰？拍就拍！你也給我認真點，來捧著這個椰子，要拍得像一點，別浪費菲林（膠卷）！」
那天，他們幾乎跑遍了華城的酒店，站在塑膠棕櫚樹下、站在水幕前、站在巴黎鐵塔的佈景版前，雖然拍出來的效果假得不能再假，可兩個大男人放下了平日生活的苦惱與包袱，勾著肩搭著背，擺出各種孩子氣的姿勢，笑得跟真在環遊世界一樣燦爛。
麥永雄低頭看著照片，眼眶裡一下子蓄滿了淚水，卻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跨過一地狼藉，一直追著廖金龍到了三樓陽台，舉著上膛的手槍步步逼近，將他逼得背靠欄杆退無可退。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起了瓢潑冷雨，被風吹得斜飛，淋得兩人衣衫濕透。
「廖金龍，你現在就把銀行卡密碼說出來，那麼我們以後還是兄弟。」麥永雄紅著眼瞪著人，一字一頓地說著，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
「兄弟？哪個兄弟會想殺我？」廖金龍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像是心虛恐懼，又像是委屈悲憤，又或者兩者皆有，喊話的聲音都變調了，「麥永雄，你只會說我欠了你的，那你呢？是誰把你從跳樓邊緣拉回來的？這麼多年來，是誰把你當親兄弟一樣照顧著的？我真要計較，你還得完嗎？」
廖金龍喘著氣說著，趁麥永雄愣了一愣，咬緊了牙關翻出欄杆外，想落到下一層的陽台再往下逃命。
只是，他萬萬意想不到，麥永雄將二樓的陽台用玻璃圍封了弄了個小型溫室，根本沒地方讓他落腳！
「不！」
廖金龍絕望地叫了一聲，兩隻手攀著三樓陽台欄杆的末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手臂上青筋暴漲，抖得愈來愈厲害。
麥永雄走上前，毫不意外地看到廖金龍望向他的眼神充滿恐懼，卻又殘存著一點微弱的光，哆嗦著嘴唇求救：「老麥，拉我上去行不，我真的會還錢的，真的……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我還沒看到我兒子升職加薪娶媳婦，還沒抱到孫子呢……」
他不說倒好，一提及他家寶貝兒子，麥永雄就覺得刺耳無比，眼睛裡射出兩道殺意，幾乎想起腳踢掉廖金龍抓著欄柵的手。
「不是，不是，等等……我現在還錢，現在給你銀行卡密碼行了吧？是947213……」廖金龍聲音顫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急著要錢急成這樣……這些年來你都被坊間醫生騙走多少冤枉錢了，我只是以為這次也……老麥你別這樣，你救救我……」
麥永雄頓住了腳步，緩緩扭頭望回去。3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HaSx8jPw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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