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重案．風雲 - 回不去

10A單位裡的英文歌還在悠揚播著。

距離李廣那次送禮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梅若男為什麼會忽然起意翻出磁帶，聽這首歌？

是深夜無聊，無意中翻找出來聽一聽？還是……

李廣不敢深入想下去，拂走綺念，按下門鈴。

「叮──咚──」

音樂戛然而止。10A裡突然變得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廣有點心虛地吸了一口氣，再按，卻還是沒有回應。

他只好抽出梁烈鋒腰間別著的大哥大，撥了他家裡電話。

電話隔著一扇大門響了，過了好一會才有人接聽，聲音顫抖得厲害：「喂……？是阿鋒嗎？你……你在哪？」

李廣聽著聲音不對勁，心中一凜，立刻放輕了聲音：「若男，我是李廣。阿鋒他喝醉了，我送他回來，就在門外，剛剛按鈴的是我，你放心開門。」

很快地，防盜眼上出現了一隻眼睛，門打開了，梅若男抱著兒子出現在鐵閘後。

她緊緊地抱著快滿月的兒子，彷彿怕一鬆手就會出事一樣。

小寶寶正在睡，但是感覺到梅若男手臂抱得太緊，迷迷糊糊地扭動了一下，皺著肉嘟嘟的小臉蛋，扁著嘴，發出欲哭未哭的嗚咽聲。

結婚不過一年，梅若男本來豐盈的鵝蛋臉竟然迅速地瘦了下去，生完孩子後也沒有重新養出多少肉，整個人極為憔悴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一頭短發微亂，眼白中浮著好些血絲，嘴唇不復潤澤，乾燥得裂出了口子，微微蠕動了一下，隔著鐵閘呆呆地望著李廣，囁嚅著喊了他一聲。

「廣哥……」

李廣心不禁狠狠地一揪：「若男……」

梅若男懷孕的時候，獨自一人外出置辦日用品，差點出事，一隻沉重的搪瓷花盆自唐樓高處墜下，在行人路上摔得粉碎，差一點點就砸中她和肚子裡的孩子。她一跤往後坐倒，動了胎氣，進了婦科，住院好幾天才緩過來。

她報了警，可是沒什麼作用，警方到場時，根本查不到花盆是意外掉下來還是有人蓄意傷人，只能以「有物件從高空墜下」結案。

重案組這一行遭到罪犯報復屢見不鮮，可是並非個個探員在親身碰見這種事時都能維持強大的心理質素。梅若男就跨不過去，自此如同驚弓之鳥一樣，連梁烈鋒說陪著她外出都解決不了，最後乾脆辭了職，待在警察宿舍裡，除了去醫院做產檢和分娩，幾乎沒出過家門。

「廣哥，謝謝你送阿鋒回來……他喝成這樣一定帶來不少麻煩了吧，真的不好意思。」她開了閘，看了李廣一眼，眼眸就垂下去了，低聲道謝，「快請進來，我給你泡杯熱蜂蜜水。」

「沒事沒事，不用特地招待我。阿鋒他沉得很，我來扶他進房間……」

安頓好梁烈鋒以後，李廣沒有馬上離開，梅若男也沒有請對方早點回去休息的意思，只將孩子放在房間的嬰兒床裡，和李廣兩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好一會相對無言，客廳裡彷彿沒有聲音，只有呼吸聲交錯在一起。

明明兩人坐得頗為靠近，卻生出一股疏離之感。

蒼白的月光越過窗子，清清冷冷地鍍在兩人身上，慢慢地又被烏雲蓋住了。

最終還是李廣先開口：「若男，你又瘦了。是不是我送的燕窩不合你口味？你在坐月子，要多補補身體，需要什麼的話，我再送來……」

梅若男欲言又止，往睡房方向探了探頭，兩道眉蹙起來，雙手在膝上扣著，撫著手上戒指：「廣哥，你別這樣。禮物太貴了，這樣……不太好。我們早已經不是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打鬧的年紀了。」

一時，空氣像是凝固了，淡淡的悲傷如同滴進水中的一滴墨汁，慢慢地，在兩人中間暈染開來。

的確，他們早就不是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打鬧的年紀了。歲月如梭，一年年無情地逝去──李廣今年四十二歲，梅若男也三十五歲了，兩人再也回不去了。

這一番話已經足夠淺顯，李廣起初像若無其事般，端著客氣紳士的神情點點頭，用手背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鼻子，想說點什麼，卻只是翕動著嘴唇，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他像被捅了刀子一樣，慢慢地，痛苦地彎了腰，哽咽一聲，就再也止不住湧上鼻頭與眼眶的酸楚，臉埋在雙手中，嗚咽著，溫熱的淚水大滴大滴地從指縫中滴下來。

在喜歡的女人面前，男人都幼稚得可笑。

李廣很想維持著平日的從容自在，可是他做不到，在梅若男面前，他覺得自己像個長不大的小男孩，被當面拒絕了，卻還在鬧著討糖吃。

「若男，可是……可是你知道的，我根本就遺忘不了任何事，尤其是你，我就是忘不了，忘不了……而且，你剛剛……」

梅若男臉色浮現出一絲糾結，起身走到播放機前，將 cassette 帶拿出來，交到李廣手裡。

錄音帶沉甸甸黑黝黝的，再也不是從前的萬花筒。

「這歌詞聽著，就是送給我們夫妻倆當求婚紀念的啊……如果是不小心送錯的，不如收回去吧。」

李廣心知肚明：這當然是送給好兄弟夫妻倆的紀念品，也只能是這樣……當初盡心盡力玉成兄弟婚事的是他，現在，他當然也不能做那破壞兄弟家庭的第三者，橫刀奪愛。

當初梁烈鋒去求婚，故意挑了下大雨的一天，站在梅若男住的宿舍樓下，扯著李廣給自己壯膽，聲嘶力竭地吼著跟好兄弟學回來的幾句英文情歌。

人淋成落湯雞，唱歌還五音不全，但梅若男笑得格外幸福，矜持了三分鐘就忍不住了，衝下樓，兩人在風雨中抱在一起。

李廣想：自己明明一早編好了藉口，明明可以順著梅若男的話接下去，說的確是送給夫妻倆的求婚紀念禮物，名正言順地讓她留著那盒錄音帶，留著自己悄悄灌錄進去的心聲……哪怕她從今往後避嫌不會再聽，至少也給自己留點虛無飄渺的念想啊。

可是他又是那麼的心虛，他做不到。鑽心的痛苦像箭擊中靶一樣扎中了他，他只能落荒而逃。

到了樓下，風起了，秋雨悄然無聲地自夜空中飄落。

他在細密淒迷的雨絮中一任淋洗，卻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回不去了。

靈魂像是生生撕成兩半一樣，一邊向著光，當著他理性冷靜的重案組隊長，一邊向著深淵，背負著求而不得的罪與罰，無止盡地流浪著，永遠不得安息。

When a man loves a woman
男人一旦愛上了一個女人
Spend his very last dime
花光最後一分錢
Trying to hold on what he needs
僅僅維持生活所需
He'd give up all his comfort
他會放棄一切安逸舒適
Keep out in the rain
待在外面淋雨
If she said that's the way it ought to be
只要她說這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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