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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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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考完的放學時刻,才剛伸完懶腰,書樗就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
對折置於桌面的考卷,打算塞入抽屜時,卻被一屁股坐在前方座位的書樗扯了出來。她隨意掃視一輪,便將卷紙塞回我雜亂的抽屜。
「雖然事到如今還這麼說已稍嫌過遲,但妳這傢伙實在不該把高中部教室走成自己的臥室。」
「我才沒有這麼髒亂的臥室。」書樗撇撇嘴,說:「你補考可能會過吧。」
「為什麼妳一個國中生有辦法做出判斷?」
「首先,因為我比你優秀。再者……」她的視線移往他處,「如果你補考沒過,我會有一點點點點內疚。」
「哦?」
難怪探訪青山路的事件結束後,她總是打著欺負熒雨潼的名義,跑來一年八班檢查我的題庫。即便是東明學院國中部的學生,直升高中仍需參加筆試測驗,相比外校學生的確較有優勢,卻也不是容易通過的門檻;不過,以書樗名列前茅的成績,進入高中部應當不是問題,興許還能接手九降詩櫻的榜首地位。
「在那之後,狀況還好嗎?」
「如果你指的是我甩了請託人一巴掌的事,答案是『當然不太好』。」
「……我想也是。」
哪有達官貴人經得起這番羞辱,要不是書樗擁有顯赫的家世及強硬的後臺,現在恐怕根本沒有在此聊天的餘裕。
然而,令人在意的並不是書樗的作為,而是理由。
「那時,妳是怎麼找出嬰兒的?」
「嬰兒?哦,你是指那個小靈體。」書樗抓起我的原子筆,自顧自地飛快旋轉。「雖然沒有真的確認,但那恐怕是埋在該地的嬰屍留有執念的魂魄。不同於概念上的生靈,死去之人的靈體原則上受限於特定場域,無法自由移動,才導致母親生靈徘徊於嬰屍靈體附近的結果。」
「是妳召出嬰屍之靈的嗎?」
書樗白了我一眼,說:「我是靈術師,不是召喚師,雖是主導靈能流轉和兩儀調和之人,卻無法擅自跨越界域。兩者的領域完全不同,別給我瞎扯。小靈體本來就在生靈緊盯的位置,我朝那附近施展了『召王靈官咒』,嘗試重整周圍的靈流。召王靈官咒原本僅是宣召靈官的咒術,我利用此術的原理在該地營造容易破除『靈隱之形』的環境,輔以靈能流轉強迫現形,算是靈術和道法的進階應用,以旁敲側擊的手法揪出小靈體的真實形影。」
我還以為有特定的現形咒術,想不到是旁敲側擊的成果,六十四戍位列第七的靈巫果然名不虛傳。
「那位太太真的是在青山路一段和二段的交界處,尋找自己死去的孩子?」
「是,卻也不是。」書樗停止轉筆,銳利的眼神倏地變得空洞不已,隨即又恢復原有的神色。「當下,我和你一樣,認為囿於該處的嬰兒靈體恐怕是婦人不幸流產或施術墮去的死嬰之靈。後來翻閱筆記才發現,在我探訪個案、了解事件時,請託人曾說自己的太太並未墮過胎,也沒流過產。」
「他在說謊?」
「沒有凡人敢當著我的面說謊,就算敢,也瞞不過我的第六感。」書樗微瞇雙眼,銳利的視線變得像隻老鷹。「他沒說謊,卻也沒說實話。」
不是流產,也不是墮胎,還有什麼方法能讓太太失去孩子?
「沈雁翔,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自始至終排除了某個最直觀的答案?」
「流產和墮胎已經夠直觀了吧?總不會──」
慢著,當時的嬰孩確實不是小小的胎兒,流產和墮胎恐怕本來就不該列入考慮。那麼,致使嬰孩死亡最直觀、最簡單也最普遍的方法,確實不是流產也不是墮胎……
「不會吧?」
「在我甩了那一巴掌後,經過御儀宮內部特搜人員的調查,確定了這個『不會吧』。」書樗沉下臉,說:「幾年前,請託人在婦人產下嬰孩、獨自於高級月子中心調養時,私下將孩子『處理』掉了。當然,對婦人、對親友、對任何人的說詞都是孩子年幼夭折,不願讓身體虛弱的婦人擔心而決定快速走完程序,基於崇高的身分地位,他幾乎沒受任何懷疑,毫無阻礙地殺害了這個小生命。」
書樗說,那名請託人的朋友收了一大筆錢,在某個深夜隻身前往青山路一段,找了個鐵皮屋和貨櫃屋間的無人區域偷偷埋藏嬰兒屍體。由於該處多為工業廠房,下班之後人車稀少,導致嬰屍一直沒被發現,甚至連埋藏的痕跡都無人察覺,就這麼安然無事地度過數年歲月。
即便如此,謊言終究無法瞞過「母親」與生俱來的神聖感知。看來,母親和孩子間必定存在某種超越真理的連結,才能營造出書樗無法斷定確實存在的生靈概念,使母親的魂魄得以脫離肉身的束縛,單獨停佇於最愛的孩子身邊。
可惜的是,為了保全婦人的性命,我們只能將生靈強行放回肉體之中。
「妳怎麼知道熒雨潼能夠容納婦人的生靈?」
「你記得那傢伙和棘蛛精相遇的情境嗎?」書樗手撐著頭,露出有點想睡的睏倦之色。「她是個光是在機捷事件罹難者紀念碑前面祈禱,就能意外招致棘蛛精寄宿的特殊個體。利用這項特性,我才選擇以強制移轉的靈術,將那個脫離肉身不久的生靈塞進刺青女體內,暫作收容。我得說,這並不是正規手段,但那時也沒什麼更好的方法可選,逼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那之後,熒雨潼始終處於胡言亂語、全身發顫的狀態,可能臨時附著的生靈與本生意志正在角力,爭取外顯的自主機會吧。要不是阿光將她雙手牢牢束於身後,恐怕完全無法壓制。話說回來,阿光從後方抓住熒雨潼時,臉上燦爛無比的笑容像是樂在其中似的……還是先不計較好了。
書樗沉吟幾秒,垂下嘴角說:「某程度上,她的肉身比我和詩櫻那傢伙更適合安置神獸,是非常優秀的靈屬容器。如果用對方法、找對妖物,刺青女恐怕會是非常難纏的對手,憑良心講,我不認為自己敵得過將先天特性發揮到極致的她。──你最好指望她永遠不知道虎騎士在機場捷運劫持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書樗給予的極高評價讓我呆愣數秒。倘若所言屬實,熒雨潼擁有的力量必然凌駕於我,要是「虎騎士沈雁翔為機捷高架斷軌的罪魁禍首之一」的事實曝光,後續將面對怎樣的敵人,著實難以想像。
「別露出那麼害怕的表情,」書樗揚起嘴角說:「再怎麼強大的敵人,面對御儀姬九降詩櫻也是無用的草芥,沒什麼好擔心的。」
如果必須搬出詩櫻才能解決,那還真是令人恐慌的局面。
即使書樗明確說出評價的理由,仍然難以想像溫柔、害羞又體貼的熒雨潼,將是如此可怕的潛在威脅。總覺得,即使熒雨潼得知我人就在機捷事件發生的現場,而且是斷軌事故的肇因之一,也不見得會發怒,甚而尋仇。
至少我是如此相信的。
「我們將死嬰之靈留在生母身邊的決定,合適嗎?」
「你腦中想著坊間流傳的『嬰靈』概念,對吧?」書樗白了我一眼,說:「嬰孩靈體與成人靈體本質上沒什麼不同,攻擊性與威脅程度主要取決於對人世的執念與生前最後的強烈情緒,並非必然存在負面效應。」
這倒也是,至少太太的魂魄離開熒雨潼的身軀之後,確認孩子的靈魂仍在身邊,便乖乖返回肉身了。
唯獨不確定孩子的生父未來會怎麼樣而已。
無論如何,那名請託人都得學著與自己的孩子好好相處了──即便看不見孩子的身影,也必然得成為一名合格的父親。
書樗直望我的雙眼,視線不斷游移,似乎有些心煩意亂。
「沈雁翔。」
「嗯?」
「這次的請託案件……」她側過頭,「謝了。」
「哦──?」我將雙掌覆於頰側,大大揚起嘴角。「我有沒有聽錯,冰七戍書樗小姐該不會在向我道謝?」
「囉唆!這本來就不是你們的工作,特地撥出時間,費心費力與我一同前往青山路搜索,多少也得致謝吧!」書樗脹紅雙頰,說:「不然你以為我想道謝?這是玄靈道的基本禮儀,是受人幫助的常態回饋,要不是──你幹嘛越笑越開心,信不信我打死你!」
老板著臉的冰七戍書樗,有時就是這麼可愛。
這時,我才想起某個未解之謎。
「書樗,那天在青山路上,妳有看見站在鐵柵欄旁的青臉老婆婆嗎?」
「老婆婆?」書樗皺起眉頭,「什麼老婆婆?」
「就是剛好站在婦人生靈的對面,差不多在我們右前方位置,面朝我們,笑容有點僵硬的老太婆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書樗的眉頭越皺越深,完全無法理解我的問題。
腦海再次浮現那位老婆婆的樣貌,佝僂的身形,鐵青的面孔,佈滿皺紋的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仔細回想,手拿毛線衣的老婆婆,嘴角好像啣著一條落單的紅色細線。霎時,背脊猛地發麻,撲天蓋地的不和諧感瀰漫周身,佔據了表層肌膚下潛藏的一切意志,以具象的雞皮疙瘩顯現而出。
不確定究竟是記憶偏差,抑或源於恐懼的扭曲想像,總覺得當時的情境確實有點詭異。
畢竟那位老婆婆的視線,似乎不偏不倚地定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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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母手中線〉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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