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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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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相當平凡的夜晚,一成不變的上班日,和一如既往的加班歲月。
離開辦公室時,天色早已籠罩於夜幕之中。確認腕環機的電子鐘,發現才剛過九點,並不算晚,甚至比平常更早一些。從林口區的工作地點返家,最短的路線是走青山路接新北大道七段,穿越因機場捷運劫持事件而毀壞的暫行道路,進入下新莊的塭仔圳重劃區。
我卸下腕環機,裝到摩托車龍頭中央,開啟月兔小美的直播錄影,一邊聆聽她的雜談,一邊發動引擎。回家的路完全刻在腦裡,就算只用三成注意力,也能順利返家。
幾分鐘後,離開林口區文化二路,從機場捷運線體育大學站附近接上青山路。離峰時間一到,青山路的車流會顯著下降,呈現下山車量遠大於上山的狀態,對機車族來說是特別不利的路況。我謹慎地保維在道路右側,盡可能不當「雷人」的二輪駕駛,同時確保自己的安全,才不會莫名其妙成為四輪的胎下亡魂。
右手邊的景致從高聳的樓房變為荒山野嶺,意味著我已走完青山路二段,接上直往新莊的一段。周圍汽車變得很少,確認後照鏡,發現後面完全沒車,視野可及之處似乎只剩前方唯一一輛摩托車。從翩飛的長髮、纖細的腰身和白皙的腿部判斷,應該是位年輕女性。
如前所述,青山路本就不是車流穩定的地段,談不上多,也不至於少;比不上林口文化二路和新北大道,更比不上新莊中正路,單純是個連接新莊、林口二區的普通山路。令人在意的是,明明是條毫無特色的路,卻設置既昂貴又麻煩的區間測速照相機,總不會是為了賺取罰緩吧。
聽店長說,設置測速照相的路段,尤其是區間測速,通常代表此地有頻繁出現的飆車族,和特別嚴重的死亡車禍。思及至此,不覺背脊發麻,要不是腕環機的投影畫面裡,月兔小美正甩起那頭美麗紅髮喊出俏皮可愛的台呼,他恐怕已身陷無邊的恐懼之中。
這時,我突然望見道路前方的紐澤西水泥護欄旁,步出一名白髮覆面,身形佝僂的老婆婆。我的車速很快,卻依然清楚看見老婆婆的五官,她滿是魚尾紋的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儘管邁步前行,她冰冷的視線卻始終直盯我的方向。
騎在前面的摩托車立刻煞車,龍頭向左方的對側車道偏,雖然避開直接衝撞,卻失速打滑,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猛地摔飛出去。
我連忙靠邊停車,確實架好中柱,才奔越雙黃線,查看倒在對側車道動也不動的女子。她側倒的身影看似並無外傷,我卻明白車禍的關鍵傷勢有時不在外部,而是頭部撞擊的位置。女子的摩托車滑了數公尺遠,連安全帽都飛得不見蹤影。我環顧四周,一時沒能找到那名違規穿越道路,招致這場車禍的老婦人。
正打算出聲叫喚,確認傷者意識,眼角餘光冷不防瞥見位於不遠處,那輛倒地摩托車後照鏡裡映出的形影。鏡中倒映著夜幕下神情緊張的我,不同的是,背後有個步履蹣跚、逐漸接近的模糊人影。
我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霎時,前方道路閃出屬於車輛的遠光燈。暗叫不好,正想抱起倒地的女子,低下頭時,赫然發現她一點也不年輕,根本就是先前跨越護欄,臉上滿是皺紋的那名老婦人。
她的臉上依然維持似笑非笑,令人毛骨聳然的僵硬笑臉。
下一秒,來向車燈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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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
「咿呀────────!」
捧腹大笑、繫著側馬尾的書樗和抱頭慘叫、綁著兩條麻花辮的熒雨潼,交互形成一年八班放學後難以解釋的奇異光景。先不提身為國中部學生的書樗為何出現於此,與我同班但因故缺席數日之久的熒雨潼,既不需要補課,也不需要補交作業,非但能自由自在地聽鬼故事,甚至發出動聽的悲鳴,著實令人難以接受。
「為何露出這麼不美麗的表情呢?」書樗露出戲謔的笑容,「補、考、生。」
「囉唆……」
高一下學期接連遭遇機場捷運劫持事件和特二高架斷橋事件,根本沒什麼時間讀書,導致段考成績極差,英文、數學、物理和化學的總成績恐怕都不及格,雖然不至於低於四十分而死當,要避免美好的暑假不被重修佔據,勢必得在本週的補考中取得六十分以上的分數。
絕對不能把寶貴的高一暑假,拱手送給冷血的東明高中。
「咦,」坐在前方位子的熒雨潼眨了眨眼,側過身,湊近一些說:「我以為沈同學是特地留下來準備七月的校際學科競賽。」
「妳覺得我這種吊車尾的成績能參加什麼校際學科競賽嗎……」
她骨碌碌地轉動眼珠,露出靦靦的微笑。
「長期蹺課卻又名列班排第一的妳才是最理想的代表吧。作為新興的升學取向校園,東明高中根本不缺優等生,況且我們學校還有一年一班的那個傢伙,這屆的校際學科競賽根本沒什麼看頭。」
「你說的是九降同學嗎?」熒雨潼一說完,突然驚覺這句話不太對,連忙改口:「我指的是九降詩櫻同學。」
「知道啦!」書樗不禁翻起白眼,「東明高中無法撼動的第一名也就只有那一個『九降』。」
熒雨潼看向我桌上的數學講義說:「除了數學之外,沈同學還有哪些科目要補考呢?」
「英文……」
「只有一科的話──」
「──物理和化學。」
「咦咦咦,有、有四科要補考?」熒雨潼摀住嘴巴,倒垂眉宇,似乎對此難以置信。「一年級就這麼多不及格,二年級不就……啊,我沒有惡意,對不起。」
就算妳沒惡意,我還是很受傷啊。
雖然老拿機場捷運事件和特二高架事件當藉口,缺席超過兩週的熒雨潼和隸屬國中部的書樗同樣涉足後一個事件,若說為了大局勞心勞力,無法出席課堂又無法專心唸書,就沒辦法解釋她們優秀的好成績了。撇除本來就很優秀的詩櫻、書樗和熒雨潼,也不討論缺席好幾週卻仍名列前茅的李輕雲,理當身為凡人代表的阿光居然也拋下我,每科成績都低空飛過及格分數,順利逃過一劫。
為什麼我身邊淨是這種可怕的傢伙。
「若要暑修的話,學生會的工作不就……」熒雨潼的聲音越變越小。
「慢著,熒雨潼小姐,妳這句話充滿值得吐嘈的破綻啊。首先,雖然看起來大局已定,但九降詩櫻目前『還』不是當選學生會長;此外,即便真的當選,也不代表我必然會是學生會的一員。不如說,我根本無意參加學生會,就算是義務幫忙,也不願意。」
「咦──真的嗎?我真心認為沈同學應該加入學生會,無論九降同學……九降詩櫻同學有沒有提出邀請,都該主動爭取才是。畢竟,我們東明高中裡可能沒有比沈同學和莊同學更適合的左右手了。」
「應該說是最方便的無薪勞工。」
「不論是哪一種學生活動,都是無薪勞工呀。」熒雨潼笑了笑,說:「至少你的上司不會是難以相處的對象,這就已經好很多了。」
一想到頂頭上司是詩櫻,肩上的重擔突然變得比天還重。
實際上,我沒有特別排斥在詩櫻當選之後加入學生會,但東明高中的學生會和一般中學的運作形態不同,非但必須承擔各社團的監督責任,還得時時關注校務會議。雖說是中央政府特別用來改變學生定位的教育性嘗試,不管怎麼看,都只是把麻煩扔給有能力的學生罷了,希望這種從大學抄來的實驗性制度可以「順利」胎死腹中。
「我不懂耶,」書樗手撐著頭,挑起左眉。「讀書有那麼難嗎?翻一翻學校發配的教科書和參考書,背一背英文單字,寫一寫數學演習,最後把題庫全部做一做就能輕鬆應付了,不是嗎?」
「別講得像拆包裝紙好嗎,從『翻書』到『做題庫』之間還有一大段叫做『複習』的東西,我就是沒時間複習才落得這個下場。」
書樗眨眨眼,轉頭望向熒雨潼。「那是什麼?」
「就是把老師講完的部分,利用時間重新整理一遍。」
「為什麼要等到老師講完,一開始就該整理了吧?」
「不是啦,沈同學說的是『預習』、『聽講』和『複習』三階段的流程。一般來說,複習指的是背單字、做筆記或解題庫等,會佔用掉最多的學習時間。」
「為什麼會分『階段』?」
「就是……」熒雨潼瞥向我,露出困擾的表情。「有些人會把讀書這件事情切割成更小的部分……」
「所以為什麼會切割嘛?」
開始懷疑有問題的是我了。
為了避免她們繼續圍繞讀書方法打轉,我決定把話題轉回最令人不解,也是最先萌生疑點的地方。
「話說回來,剛才講的『青山路靈異故事』是怎麼回事?」
書樗皺起眉頭,張開嘴巴準備回答,我身旁的窗戶驀然被人打開,一張咧著嘴笑、頭戴眼鏡的熟悉面孔從走廊方向探了進來。露齒燦笑的阿光無視我的白眼,自顧自地朝書樗和熒雨潼拋媚眼。
「各位真無情,居然瞞著我討論這──麼有趣的話題。」
最不該出現的傢伙,偏偏在這個節骨眼現身了。
對此,我也只能深深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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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母手中線〉Part.1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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