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注疏：虎騎士與御儀姬不拯救世界的時候 - 〈蛇拍無死，顛倒惡〉Part.2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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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可好。

　　要從新北市圖新莊分館出發前往塭仔底溼地公園，唯一的大眾交通工具是九六〇路線公車，以捷運新莊站（地政事務所）為起點，坐到中原里站大約只要二十分鐘。不過，最大的障礙是發車時間，九六〇路線公車不僅班次稀少，下午的離峰時間車次更是寥寥無幾，距離下一次發車居然得等上一個多小時。

　　「為什麼雁翔看起來想放棄了？」

　　「因為我真的打算放棄了。」

　　「唔咦──明明有辦法從遠在副都心的東明高中走到位於新莊路的御儀宮，卻無法從位於中正路的新莊分館走到富貴路的塭仔底公園？」

　　「此一時，彼一時。今天太熱了啦。」

　　「話是這麼說沒錯，」詩櫻指著馬路對面，戶政事務所外那排橘白相間的單車。「新莊又不是什麼窮鄉僻壤，公共自行車這種基本民生設備是很齊全的。」

　　「騎車去我是沒意見，但小倉不會騎單車，對吧？」

　　站在一旁的小倉望向詩櫻，猛力點頭。

　　詩櫻噘起小嘴，盯著我說：「雁翔又想唬弄我了，小倉明明就是鼠仙，化作鼠形不就能讓我們載了嗎？」

　　「……聰明的女生真令人討厭。」

　　「之前就說過了，笨笨的女生會害死你。」

　　好吧，這番對話確實之前就有過了。

　　看來詩櫻鐵了心要去一趟塭仔底公園，但時間卻抓得不是很恰當，距離下午五點還有兩個多小時，現在出發，恐怕得等上好一段時間。

　　「確實如此，但提前抵達的話，說不定能趕在其他人之前攔下那位觀相者。」

　　「我還以為妳想早點離開圖書館這種悶死人的地方。」

　　「才不是咧。」詩櫻嘟起小嘴，說：「我不覺得圖書館很悶呀，而且也不太想丟下答應好的工作不管……」

　　「知道了，知道了啦。」

　　要她一個保持全勤記錄的優等生翹掉志工服務，的確宛如慫恿犯罪，我想，如果有什麼可以完成工作又見到觀相者的方法，她鐵定會毫不猶豫地選──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哪會這麼順遂。

　　綠燈之後，詩櫻牽起小倉的手，縱然不見任何車輛穿越，她仍再三確認左右確無來車，才小跑步地穿越馬路。新莊區的車流沒有板橋區那麼大，交通也沒有三重區那般複雜，道路規劃也比中永和地區順暢不少，但畢竟是肇事率極高的中正路鄰近區域，加以寶島臺灣享譽全球的交通地獄和用路人薄弱的禮讓意識，看見綠燈也得快速穿越馬路的習慣，幾乎已是不成文的生活規約。

　　戶政事務所附近的微笑單車保留著一代和二代兩種，或許是過渡階段，同時交雜的樣態顯得有些混亂。下午時段的中華路人車皆少，寧靜的氛圍總有置身市郊的錯覺，源於中正路的車聲，此刻聽來彷彿傳自遠處的清音，並無往常那種令人煩躁的混亂噪響。

　　詩櫻取出東明高中的複合式學生證，來到二代單車旁側。

　　「我還以為妳會拿出彰顯九降世家的黃金悠遊卡。」

　　「沒有那種東西啦。」

　　「話說，妳有辦法單靠靈術解開微笑單車的鎖扣嗎？」

　　「……雁翔，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怪人啊。」

　　我倆完成單車借取時，小倉伸了伸懶腰，飛快化作鼠形，一蹦一跳，攀上詩櫻的右肩，小爪子緊扣她的衣領，舒服地倚靠歇息。好傢伙，居然毫不猶豫便拋棄了我，轉而投入詩櫻的懷抱──好吧，換作是我也絕對會選她的。

　　「我好像沒和雁翔一起騎過單車。」

　　「妳以前明明是自行車通勤派，卻不願意和我並肩騎車。」

　　「不、不是這樣吧。」詩櫻輕輕掩住裙襬，靈巧地坐上自行車。「我怎麼記得根本就沒機會，因為機捷事件之後……」

　　確實是這樣沒錯，歷經機場捷運事件的浩劫，詩櫻完全失去騎乘單車通勤的自由，正常時間若是沒有隨行保鏢緊隨，鐵定會被各家媒體團團包圍；話雖如此，不確定暗地裡是否存在某種約款，每逢國定假日與週休二日，即使沒有隨扈跟隨，也不會有媒體前來騷擾。

　　為何會有如此奇異的現象，改天再問看看好了。

　　「以新莊來說，騎單車是最理想的遊覽方式。」似乎想確認設備是否正常，詩櫻轉動左側握把邊緣的圓環，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外地人抵達新莊區的方式，在二〇一二年後以捷運為最大宗，捷運新莊站雖是多數人的旅程起點，真正結合起公共自行車卻已是二〇一四年底的事。那之後，無論是想遊覽新莊廟街，還是跑遠一點朝副都心的願景館前進，單車都是最理想也最輕便的選擇。」

　　「因為公車要不是太繞，要不就是得等很久。」

　　「才不是呢，主要是因為騎乘單車可以沿街觀賞新舊城區的變化，也方便隨時停下，遊覽路途中的店家和小舖。」

　　「但新莊沒有專門鋪設的腳踏車道──啊，抱歉，我忘記所謂的腳踏車道根本只是幻想，無論哪個縣市、無論如何設置，都只是顏色不同的昂貴版人行道。」

　　「……為什麼雁翔老是看到最壞的一面。」

　　因為這些事物始終只展現出最壞的一面啊。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執，還是別繼續深掘這些話題的好──雖然我很懷疑詩櫻會不會真的為此與我爭執。

　　身為土生土長的新莊人，我對她口中的「遊覽」毫無興趣，或者說，我的眼裡只能看見老新莊持續失去的寶貴事物和古蹟博物，根本容不下被資本主義嚴重侵蝕的新興重劃區。

　　確認她已坐穩，我便踩下踏板。「出發吧。」

　　「好的。」「哦！」

　　詩櫻和小倉的聲音像是悅耳的信號，我則是響應號令的起跑者，足下施力，單車由慢而快漸漸駛進。如她所說，自行車不快不慢、恰到好處的中庸速度特別適合這個每個景點都不近不遠的都市。

　　越過被暗灰混凝土包覆的電信大樓，我們在體育館斜對面的路口停了下來。

　　「那是什麼？」小倉指向右手邊的書局。

　　「是專門賣參考書的店哦。」詩櫻瞇起眼睛，笑著說：「或許雁翔也能考慮買些書給小倉讀。」

　　「我覺得這個年紀還是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玩耍就好。」

　　「然後玩累了就跑到宮廟附近的草叢睡覺？」

　　「……我下次就去挑幾本書。」

　　小倉在詩櫻肩上一蹦一跳，伸出短短的小爪子，說：「翔哥哥──翔哥哥──！前面那間店傳來很好聞的味道！」

　　「哦！真是個識貨的小傢伙，那家店的烤肉便當可是本人的最愛之一。」我豎起大拇指，露齒一笑。「如果這個時間還有剩下，直接買一個走吧──詩櫻妳那是什麼表情？」

　　「雁翔，現在才兩點多而已唷。」

　　「所以呢？」

　　「既不是午餐時間，也不是晚餐時間。」

　　「下午茶時間！」小倉跳起來說。

　　「說的好，」我揚起嘴角，「總之，事情就是這樣！」

　　「慢著，『就是這樣』到底是怎樣……」

　　拗不過一人一鼠的鈴鐺少女，最終只能讓我們前往便當店一探究竟。可惜的是，如她所說，既非午餐亦非晚餐的時段，果真並未剩下任何烤肉片。難掩失望之情的小倉，小小鼠身縮成一團，讓詩櫻看著好似有些難過。

　　繼續前進，經過準備開市的中美黃昏市場時，小倉突然振作精神，跳起身子。

　　「翔哥哥，那裡也有很好聞的味道！」

　　「哦！真是個識貨的傢伙，那間壽司店──」

　　「慢著、慢著、慢著──！」詩櫻伸出左掌強迫中止我的發言。「這段對話剛才出現過了啦！再這麼鬧下去，抵達富貴路都五點了……唔咦？」

　　小倉伸長小巧的身軀，抬起頭，珍珠般烏亮的小黑眼水汪汪地望著詩櫻。

　　「我、我沒有不讓妳們買，只是這樣真的會……唔唔唔……」

　　「櫻姊姊，求求妳。」

　　「求求妳嘛，詩櫻，妳最好了。」

　　「妳們好詐！」詩櫻雙頰泛紅，鼓起腮幫子說：「這是最後一次囉！」

　　「耶斯──！」「姊姊最好了！」

　　我和小倉同聲歡呼，飛快奔向正在籌備，但已擺出不少商品的壽司攤位。

　　為了避免整趟旅程真的變成遊覽之旅，中途絕不能再停留──即使經過位於三角公園附近那間令人難以割捨的上海小湯包，我也咬緊牙關，鐵了心地閉起雙眼猛踩踏板，遠離讓人不住分神的濃郁香氣。

　　十多年前整治完畢的中港大排擁有特別寬敞的人行道，我和詩櫻終於能夠脫離路面，駛上相對安全的位置。新莊分館和塭仔底公園之間，有一半的路程會緊鄰中港大排，為了避開假日湧現的親子人潮，我們決定放棄精緻美麗的水道路段，專注行於泥磚步道。

　　將單車停放在公園西南側的入口附近，小倉找了個隱密的樹叢化為人形，鑽到詩櫻和我中間，牽起我倆的手，用力搖擺臂膀，哼著曲調不明的歌。塭仔底公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繞完一圈居然得花十分鐘。看似閒逛的我們，暗中利用小倉與生俱來的強力感官和詩櫻得天獨厚的靈能感應沿途搜索，設法確認「觀相者」是否已然抵達。

　　來到濕地生態池南側，我的背脊彷彿感應某種危險，驟起一陣酥麻。

　　「哎呀呀，還以為是哪來的甜蜜夫婦，原來是櫻櫻和阿米巴蟲。」

　　「妳這傢伙……聲音還沒傳到耳裡，我就開始作嘔了。」

　　「沒辦法，畢竟是全身都能排泄的生物。」

　　「那叫做排遺！」

　　「哎唷，你居然知道。」

　　立於我們身後，倚靠池畔護欄的藍髮少女，雙手抱胸，露齒燦笑。

　　詩櫻驚呼一聲，小跑上前，緊緊牽住對方的手。「李同學，這段時間怎麼都沒來上學呢？」

　　李輕雲輕撫詩櫻的臉頰，「因為學校教的東西，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嘛。」

　　我擰捏自己的眉間，咂咂嘴，說：「妳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看了不就明白？」

　　李輕雲揚起嘴角，綻放桀驁不羈、任性妄為、無法無天的招牌笑容。

　　「當然是來欣賞各位的打蛇表演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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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拍無死，顛倒惡〉Part.2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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