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集 - 日間顯影

假如我未曾見過太陽
Had I not seen the Sun
那我便能忍受黑暗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可如今，陽光一新內心的荒原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照耀得我更於荒蕪
My Wilderness has made—

——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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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開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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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的遲暮之年在盛夏到來的陽光下更顯得虛浮，所謂退休生活，就在疲憊與衰老接踵而來後便實現。

　　廚房的流理台被瓶瓶罐罐堆疊地滿坑滿谷，附在櫥櫃上的陳年油垢如瀝青般黏在上面，生活就像是那樣——宛如一千個同樣的清晨，施瓦茨夫婦收拾床鋪後，妻子便煮起咖啡，隨意地為麵包塗上奶油、肉醬，敲開雞蛋、放入培根於平底鍋內油滋滋地翻炒。

　　丈夫蹣跚地走到餐桌，頹然地坐著。先望住窗外的風景，再往桌上一看，報紙早已被妻子預先放在旁邊，過去幾周前會想翻開讀看看，如今卻只想無關緊要地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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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了。」妻子端著一盤培根炒蛋、麵包夾肉醬，走到呆滯的丈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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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不知從哪出現訕笑聲，老夫妻皆望向前方的落地窗蹙眉了一下，旋即又做回自己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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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隔壁貝克牧師一家嗎？」妻子說：「他庭院種的櫛瓜長度刷新鎮上的新紀錄，真令人羡慕啊。」

　　「長歸長，但總是要切開來吃的。」丈夫想用刀切下培根，不過顫抖的手無法正常動作，最後乾脆用叉子固定住，直接送入口中、改用牙齒嚙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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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又好像什麼都不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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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清晨，不過還殘存些許夜中清逸，露水因薰蒸而產下一層薄霧，一些鳥鳴啁啾在外環繞，甚是某種宜人的幻覺。

　　夫妻倆都不想打開面前的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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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喝罄咖啡，欲洗下肉醬麵包纏於口腔內的油膩，瞥見牆上裱框的日曆風景照——上有美好的沙灘、遊人如織——又開口問道：「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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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又出現些許咳嗽聲，老夫婦暫時停止緬懷過往，又往落地窗方向一看，半晌之後，又回去想關於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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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過去你當水手，而我在海濱飯店當侍應的日子？」她撥弄著充滿皺摺的雙手，就好像沒其他事好做一樣。

　　「還記得。那還用你說。」丈夫的頭稍稍往後仰，遙想當年的英勇事蹟：「我曾是孤獨的水手，享受著滔天風浪，一度厭惡回到粗鄙的陸地上。

　　可是有你，我的情人，教會了我仍可以在人們叢生的地面上逞兇鬥狠、為所欲為。我們紛亂、狂野、不羈，衣衫底下是一男一女愛著彼此、一瞬間擁有過世界！這人間要是沒有我們，肯定是無聊的。」

　　就在丈夫聊著起波濤般的往事，流理台處的水龍頭漏水，如數念珠般似的滴下水滴、打在了鐵鍋上，鏗鏘聲打斷了論述。

　　「噢，又是什麼使我們落得如此下場！」妻子歇斯底里地說，眼下皆是如此充滿恥辱。

　　「談起過去，總是令我們感傷又痛苦。」丈夫嚼起麵包，僅有鹹味罷了：「我們自作自受地苟同了很多事。」

　　「一點也不可憐。」

　　「就像我們過去不齒的那些人一樣，身上開始有了大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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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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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空終將被朝陽點亮，光華照得萬物無所遁形，哪怕在室內亦開始有灼熱感，涼意漸失，身體的毛孔開始作用，凝結出汗液，緩慢的代謝之下，不久這副皮囊就會開始發臭。

　　夫妻倆正視飯廳前的落地窗之外那閑靜清明的綠色庭園，他們欲說些什麼，卻好像隱含巨大的痛苦，斑白的髮鬢在日光下更顯空白、慘淡。夏天氣溫驟升，面對這激烈卻又如此傷害人的大自然規律之前，兩人便不安地想擺脫、藏身在後方的陰影下，雙腳卻無法明確的聽從使喚，只好任憑身體曝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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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這一切都不值得踏實地去等死嗎？

　　「我的好太太啊，」丈夫淡然道：「我想去拉屎，麻煩你扶我去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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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窗簾拉下，散場燈光亮起、掌聲稀稀落落，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回家睡覺。2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nkkwL8g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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