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武俠：刺日前傳 - 第十五回　信

　　秦逍和弦韶、玉雁三人回到紅樓莊時，夜已將至三更。除了莊外的一條瀑布終年嘩啦嘩啦地響，四周是靜得彷彿連人的呼吸聲都沉重難當。夜雖已深，常叔仍在秦逍進入書房後即來求見。

　　「爺。」

　　秦逍抬頭，「有勞常叔了，事情都辦得如何？」

　　「爺的運氣不錯，不回春大夫正好就在越水邊界，一接到消息就趕過來了，大夫留宿的房間也已早早安排好，眼下怕是已歇了。」

　　秦逍點點頭，常叔又道：「地莊那裏，所有的東西也都安置好了，照老爺子也進入地下巡視了幾回，道是還算滿意。」

　　秦逍苦笑道：「能令他說出『還算滿意』，我也放心了，天知道為了得到他這四個字，這一莊子人得費多少工夫佈置，當真是辛苦你們了。」

　　「爺客氣了，這本是老夫分內之事。只是老夫疑惑，此番之事，真有必要用到——」

　　「你先瞧瞧這個，瞧完了，再作定論不遲。」

　　秦逍自懷裡掏出一張紙。常叔接了，張開來細細讀了起來。

　　「爺，慕容山莊立業數十年，基業穩固，這回當真要和您對著來了，您不可不及早準備。」他將紙呈給秦逍。

　　「我何嘗不知慕容家基業穩固，聲望又響，」秦逍清冷一笑：「但我秦逍難道是見對方名頭響亮就退縮的麼？」

　　「爺有什麼打算？」

　　「慕容山莊數十年來立於武林頂峰，人才輩出，但我秦逍的紅樓莊，又豈是他們輕易闖得了的？當初既入莊盜了寶，日後與慕容家對戰的這點準備，我自然還是有的。」

　　常叔點點頭，「爺思慮周全。」

　　「地莊西南角有道暗門，當年我來到此處建造了『紅樓莊』，就已預留了那道門，以備萬一。但我諒他們也沒那個本事能將咱們全逼上了那門外。」

　　「紅樓莊地形複雜，不到最後關頭，爺自然不會用上那門，但老夫記得，地莊那道門是通往——」

　　「通往哪裡都不要緊，」秦逍低低一笑：「如果慕容山莊真能將咱們逼上那田地，那麼門後究竟通往哪裡去，又有何差別麼？」

　　常叔靜默半晌，秦逍卻問：「霍將軍今日可有回莊？」

　　「不曾。只捎了口信來，照老爺子開爐之日，他定在場共襄盛舉。」

　　秦逍應了，當下常叔告退，他卻拿起背後架上的一壺酒自酌自飲起來。那信正默默躺在他眼前，裂了的蠟印上拓著一朵金鳳花。

　　也不知喝了多久，子迢在門外求見。

　　「爺。」他抱拳，見秦逍手中酒瓶已將乾了。

　　「你的傷怎麼樣了？」

　　「多蒙爺關懷，有不回春大夫頂著，子迢能有事麼？」

　　秦逍一笑，半晌道：「有許多話，我原是不必說的，從來也不曾說，但今日我仍要說一聲，做得好，子迢。」

　　「爺在意衛姑娘，大夥兒心裡有數的，自然要護著不讓出事了。」子迢在秦逍面前向來恭謹有禮，這時聽了秦逍這話卻仍不免受寵若驚，笑得靦腆。

　　「雖是誤打誤撞，這回救下衛姑娘，也是難為你了，讓你受那幫人侮辱，不明不白的。」

　　子迢一愣，忽然大聲道：「爺說的是什麼話？我自幼失怙，顛簸流離，如非爺仁慈，撿了子迢回家使喚著，又授我一身功夫，我就是餓死街頭，也沒有父母妻子給我收屍的。」

　　秦逍也是一愣，或許是有些醉了，彷彿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只見他又道：「爺就是再造父母，這輩子，子迢絕不背棄爺。爺有何吩咐，有什麼心事，我一應替爺擋了；爺不殺人，子迢就絕不會傷了那些渣滓的命，難道還會在意那些小角色給的榮辱？難道莫子迢在爺心中，竟是這種忘恩負義之人麼？」

　　說到這裡他自覺失態，當下跪倒：「子迢失言，衝撞了爺，請爺懲罰。」

　　「你起來罷，」秦逍終於回過神來，走向前去扶起了他，「這些話，你原是不必說的，我自小看你長大，怎會疑你？怎能不了解你？」

　　「爺對子迢費心栽培，我竟仍質疑爺。還請爺責罰。」

　　秦逍的笑很淡，「我不怪你，怪只怪你的主子天性冷漠，不曾與你說過，你自然誤會。」

　　子迢汗涔涔地，一時不知回答什麼好。

　　「衛姑娘是衛師伯之女，這你們都知道，但僅僅將她看作我的義妹，是不夠的。」一面說他一面走向窗邊，眼神失焦，像是憶起了往事。

　　他緩緩回過頭來，「你們必須將她當作我的親妹妹來保護，這是我對於衛姑娘一事，唯一的解釋。」

　　「爺既然如此說了，子迢赴湯蹈火也會達成任務。」

　　秦逍一笑，竟未再說下去，他拿起案上的那信紙遞過去，「這封信你給我的，你看看。」

　　子迢定了定神，張開來讀，只見外頭那面寫著「討賊義帖」四個字，翻開來，裡面卻寫：

敬啟　各路英雄

　　賊子亂世，天人共憤！「玉面盜」秦逍夜闖皇宮盜寶，與「劍師」照火、叛徒霍顛，狼狽為奸，打造嗜血兵器，百日內將有百人被迫殉劍；百日後，此劍出世，更有無數英雄將喪命劍下。此等兇殘暴行，莫說天理難容，玉面盜等三人為一己之私，罔顧他人性命，豈非人人得而誅之！慕容山莊與諸位武林英雄，僅在此廣邀天下群豪，以仁義為名，共同出力討伐惡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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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子迢道：「這信不大對勁啊。」

　　「你也注意到了。」

　　「爺明察秋毫。這信原是我自綠野七十眾身上搜出來的，後來循線追到獵犬和黑山虎那裏時，發現他們身上竟也各有一封。」說著他竟從懷裡又拿出兩封一模一樣的信來，信上的蠟未曾除去。當下二人將信都拆了，比對之下，三封信的內容果然分毫不差。

　　「慕容山莊向來自命清高，嫉惡如仇，怎能任由這封號召正義之師的信件流入山賊和『地支十二畜』這種人物手裡？」

　　「莫說是一封信，光是在嘴上提起他們，慕容家的人恐怕都嗤之以鼻。」

　　「你還瞧見什麼？」

　　子迢上上下下檢視了三封信，「如果是討賊檄文也罷了，實在沒必要用蠟封起來，既然號召討賊，難道慕容家還擔心太多人瞧見麼？可他偏偏彌封了，彌封處還用上慕容家的家紋，顯然這根本不是檄文，它就是一封信。」

　　秦逍緩緩點了點頭，「繼續說。」

　　「子迢想，綠野七十眾、黑山虎和『地支十二畜』既然都握有慕容家送遞的帖子，那背後號令他們的那位『十五爺』，和慕容家之間，恐怕有些淵源。」見秦逍有意讓他為自己傷點腦筋，子迢當下大膽地說了。秦逍瞅著他，良久良久，臉上浮現一種興味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不錯。問題就在於──誰給了他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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