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記憶的連結－海岸邊的記憶交換所

夏天的傍晚，海風感覺格外的涼爽。

我走在海邊的小路上，看著遠處金紅交錯的海天一色，心中的不快總算是消退了些。

聽說在這條小路盡頭的海岸邊，有間破舊的小店，凡是去到那家店的客人，都可以用記憶向老闆換取任何等價的東西，而一旦交易成功，用來交換的記憶就會從此消失在腦海中，彷彿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雖然這個傳言聽起來十分可疑，但我還是忍不住跑來一探究竟，因為⋯⋯我有一段非常想要拿來交換的記憶。

走到路的盡頭，果然看見了一間破舊的小屋，門口上方還掛著一個白色的木招牌，上面寫著「記憶交換所」幾個大字。

沒想到真的有這間店！我懷著期待的心情，快步走了進去。

店裡的擺設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我左右看了看，發現除了正對著門口的櫃台之外，其餘的空間全都擺滿了古董架。

那些古董架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瓷器、有書籍、甚至還有小孩子的玩具，種類繁多，一眼看過去倒像是堆放雜物的倉庫貨架。

我朝著櫃台走過去，只見木製的櫃台上蹲著一隻胖嘟嘟的黑貓，一雙美麗的金色瞳孔正緊盯著我，嘴裡還叼著一條小魚乾。

我站在櫃台前好奇地看著牠，心裡卻是有些失望，從我進門到現在沒看到半個人影，老闆可能不在店內，今天大概是白跑一趟了。

「喂！客人都來了，你還在那邊玩珠子！」黑貓突然轉頭看向櫃台後方的地上，發出了一道女聲。

我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那隻黑貓，還來不及多想，一名年輕男子就從櫃台後方站了起來，我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的滿頭白髮，和那雙像大海一般湛藍色的眼睛。

「抱歉，沒注意到有客人進來。」他尷尬地對我笑了一下，說：「妳好，我是這家店的老闆，請問妳是要交換記憶，還是要贖回記憶呢？」

我注意到他手上抱著一個很大的透明罐子，裡頭裝著許多玻璃珠，每顆珠子內都有著不同的花樣紋路，看上去非常漂亮。

我有些結巴的開口：「那、那隻貓⋯⋯」

老闆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哦了一聲，對我說：「她叫慕斯，是隻會說話的貓。」

櫃台上的黑貓突然炸了毛：「你才是慕斯，你全家都是慕斯！到底要我糾正幾次！我、叫、繆、斯！」

「嗯，是繆斯。」老闆很敷衍地點了點頭。

「哼！」黑貓轉過頭，不再理會老闆。

原來⋯⋯貓也會說話嗎？我暗自想著。

「這裡也能贖回記憶？」我好奇地問。

「當然！」老闆將手上的透明罐子放到櫃台上，然後將幾顆玻璃珠小心地放回罐子中，一邊說：「客人交換給本店的記憶，只要拿同等價值的東西來，就能夠再贖回去。」

接著又說：「架上的那些東西，都是客人拿來贖回記憶的物品。」

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很快地，我與老闆完成了交易，我將關於阿南學長的記憶全都交換出去，只是想不到換來的，居然是一杯可樂。

十七歲的戀愛⋯⋯我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如垃圾般的記憶，一點價值也沒有。

我一口氣喝光了那杯可樂，然後清楚地感覺到腦海中關於這個劈腿渣男的記憶，正在一點一滴慢慢地消失不見。

這時，門口一位老先生走了進來。

老先生看到我之後先是一愣，接著便問說：「妳也是來交換記憶的？」

也許是心情變好了，我覺得老先生看上去特別的親切，於是趕在記憶消失前，一五一十的告訴他我來這裡的原因。

老先生聽完後嘆了口氣，然後笑著安慰我說：「忘了也好，妳這麼漂亮，是那臭小子沒福氣！」

被人當面誇漂亮，我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我啊⋯⋯是來贖回我太太的記憶的。」老先生突然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之前我出了一個很嚴重的車禍，差點就要死了，是我太太用記憶交換，救了我一命。」

接著老先生又拿出一個金戒指，說：「這是我們兩個的結婚戒指，我想應該能贖回不少記憶吧⋯⋯」

我看了一眼，那戒指似乎是純金的，應該挺有價值。

他們很快便完成了交易。

臨走前，我看見櫃台上放著一封信，信封的樣式很特別，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老闆好心地說明：「這是要給一位奶奶的，只是不曉得她還會不會回來拿這封信。」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收進櫃台下的抽屜，然後又從透明罐子中拿出一顆玻璃珠放到我手中。

「喏，這個給妳吧。」

我看著手中的漂亮珠子，心裡莫名有些開心。

「謝謝。」

向兩人道別之後，我走向門口。

我沒有再多做停留，就這麼離開了「記憶交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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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這間店時，我已經結婚生子了。

「我想交換記憶。」

我站在櫃檯前，看著滿頭白髮的老闆，他看上去依舊是二十幾歲的樣子，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老闆爽朗地笑著說：「沒問題，不過妳得要等一下，那邊有位先生先來的。」

說完，他指了指右側的古董架。

我轉頭看過去，才發現架子後面站著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正好他也抬頭看見了我，視線交匯，我禮貌地朝他點點頭。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也禮貌地朝我點點頭。

男子手上拿著一個老舊的黑色皮夾，看上去應該是已經使用很久了，他隨意看著架上的那些物品，另一手緩緩地在皮夾上摩娑著。

看他的穿著打扮，似乎是個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這樣的人⋯⋯也需要來交換記憶嗎？我不禁想著。

「您⋯⋯也是來交換記憶的嗎？」

低沈的男聲響起，我才發覺是那位中年男子在對我說話。

我露出微笑，說道：「是的。」

「能否冒昧問一下，您想要交換的⋯⋯是什麼記憶？」

中年男子表現得就像是一個紳士，只是他臉上雖然帶著禮貌的微笑，眼神中卻有著深深的愁思。

我心中有些觸動，便直說：「我的工作非常辛苦，我想換掉那些辛苦跟不愉快的記憶。」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既然如此，為何不換工作呢？」

我搖搖頭。

「這份工作薪水很高，我還有孩子，為了這個家，我得設法讓自己能夠撐下去。」

他深深地看著我，最後說了一句：「您讓我想起了我母親。」

說完，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轉身朝櫃台走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之前我開的公司出現了財務危機，一度到了負債破產的邊緣，是我的母親用她的記憶救了我的公司，也救了我。」

他站在櫃台前一邊說著，一邊眷戀地看著手中的皮夾，那眼神就像是一個依戀母親的孩子。

「這個名牌皮夾是我找到第一份工作時，母親送給我的，當時我們根本用不起這樣的奢侈品，但我母親說：人要有體面，才不會在職場上受欺負。」

他將皮夾放到了櫃檯上，看著老闆說：「這是母親的心意，所以即使後來賺了錢，我也一直沒捨得換掉這個皮夾，現在，我想拿它來贖回母親的記憶。」

我默默地看著他們完成了交易，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

中年男子走了，接下來便是我和老闆的交換。

片刻後，我低頭看著手上換來的那支口紅，心裡浮現了一絲慶幸。

想不到那些不快的記憶，還能換來這麼美麗的東西。

「這個給妳。」

臨走前，老闆又從透明罐子中拿了一顆玻璃珠給我。

我靜靜看著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中似乎藏有很多秘密。

繆斯趴在門口的地板上打著呵欠，我踏出店門口，唇上擦了一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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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勁的海風吹亂我的一頭銀髮，這是我第三次前往「記憶交換所」。

店內的古董架上依然擺放著許多物品，黑貓繆斯躺在一旁的窗台上，懶洋洋地翻著肚子曬太陽，而那位白髮的老闆則是斜靠在櫃台邊，手中正把玩著一顆漂亮的玻璃珠子。

「妳又來啦？」

老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那張年輕的臉龐依舊是二十多歲的模樣，一點未變。

我心中沒有太多訝異，畢竟連記憶都能夠交換，相較之下，貓會說話和青春不老這些事，似乎也變得合理了。

「這次又要來交換什麼記憶？」

我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卻聽見一陣跑步聲從門口傳來，我回頭看去，正好看見一名小男孩在我面前跌倒。

「哎唷！」

小男孩摸著摔疼的膝蓋痛呼出聲，另一隻手卻緊緊攬著一個幾乎要跟他一樣大的熊布偶娃娃。

我連忙上前扶他。

起身後，他匆忙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後抱著那隻熊布偶朝我行了個禮。

「謝謝奶奶！」

我朝他一笑：「小弟弟，下次別跑這麼快，知道嗎？」

「知道了。」男孩點點頭，又說：「我是小睿。」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表示知道了。

男孩將熊布偶抱到老闆面前，說想要贖回他奶奶的記憶。

「你先等一會，不可以插隊。」老闆故意板起了面孔。

我看著小睿，突然想起了我那個長期臥床的孫子。

「沒關係，讓他先吧。」

小睿一聲歡呼，然後開心地舉起那隻熊布偶，對著老闆說：「叔叔，這隻熊寶寶是我很小的時候奶奶送我的，我最喜歡它了！奶奶為了幫我治病，把自己的記憶都弄丟了！我要幫她換回來！」

小睿和老闆很快地完成了交易。

接著老闆走向我，我正要開口，他卻拿出了一封信遞到我眼前。

「妳這次的記憶我不收，這是給妳的，拿去吧。」

信封的樣式很特別，我疑惑地接過了那封信。

「喔對了，還有這個。」老闆一如以往地拿出一顆玻璃珠放到我手中。

走到門口，我拆開信封，裡面的信上只寫了一行字。

『記憶並非單數』

似懂非懂。

收起信件走到門外，我突然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外頭。

滿頭花白的老先生、西裝筆挺的中年人，還有一名挽著頭髮的中年婦人。

他們全都看著我，又哭又笑。

正疑惑著，後方突然傳來小睿的叫聲。

「奶奶！」

我回過頭，看著他跑向我。

手中握著的玻璃珠不知何時已經不知去向。

「⋯⋯小睿。」

我抱住撲向我的小睿，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我終於想起來了，他們就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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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從窗台上跳了下來，緩步走到老闆腳邊坐下。

「你這是在做虧本生意，蠢貨！」黑貓鄙夷地看著他，長長的尾巴輕輕甩動著。

老闆翻閱著手中的一張老屋房產證，臉上表情頗有些不以為意。

「是嗎？我倒是覺得挺划算的，為了找回她的記憶，他們這一家子可是把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都拿來跟我交換了啊⋯⋯」

說著，他一邊把那張房產證收進了櫃台下的保險櫃中。

「就為了一個剩不到三個月壽命的老人嗎？」黑色的貓咪伸了個懶腰，然後開始舔拭爪子。

「人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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