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於我，之於妳 - 秋雁

認知

　　我沒有真正認知到秋雁的模樣，但我很常在古人的文章中看到。

　　要問說秋天是否真會引發憂愁，我或許能理解一些；因為秋天的天氣實在是太過舒爽了。人只要活在無憂無慮的世界裡，自然就會恐懼死亡，緬懷往事；這是幸福的象徵。

　　現在的我，正也是因為無憂無慮地走在樹林中，才能毫無顧忌地思考這些事情。

　　我從未想過校園能有這麼多綠植，在我的偏見中，學校是至高無上的學習殿堂。但在大學並非如此，它有更多生活化設施。

　　我一度恐懼自己會沉淪於其中，但在這學期結束後，我發覺沒有個困擾，因為我並不把學習當成苦難，我還是熱愛著學習。

　　只不過，我的朋友與我有一些認知上的差異。

　　以下就稱呼我的朋友為秋雁吧，我認為他有許多現代人憂鬱的特質。

　　我們在高中是同班同學，但並沒有太多交集，一部分原因是我陰鬱、古怪的個性，另一部分原因是，秋雁是人緣很好的同學。

　　他甚至能跟某些庸俗、小心眼的傢伙成為朋友，我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倘若是我，早就會用傲慢的態度拉開距離。

　　在上了大學後，我們之間的聯繫變得比以前緊密，或許是因為我們是唯二在這裡讀書的同班同學。

　　當我第一次認知到這件事情，是在搬宿舍後的晚餐。他邀了我出來，和我討論選課的事情。

　　「你的課是修哪個老師？」「這老師在網上評價很糟糕耶。」「我們一起修這課吧！」

　　由於我們的選課有所重疊，因此秋雁很自然地說出了這些話。

　　我並不知道這種「我們」的稱呼是從何時對於男生而言變得如此自然與理所當然；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就很常會有人用這種講法去安慰他們眼裡的異類、鞏固自身社交地位和在情感中微妙地將排他性展露出來。

　　由於腦子變得如此混亂，加上他如此誠懇善良的態度，我並沒有說出什麼傷透人心的話。

　　接著，秋雁開始說自己想出國，為此他的成績必須達到一定的標準。

　　他在說這些事情時，總是掛著天真無邪地笑容；這是我臆測的答案。

　　在我的成長經驗裡，完全沒有遇過這種人；我要不是跟邪惡孤僻的優等生打交道，就是跟陰沉柔弱的蝴蝶待在一塊。

　　我打從心底排斥那些聚光燈下的傢伙，因為他們與我的價值觀相差太大。

　　但上了大學，我想要有所改變，我想要正視像秋雁一樣的人類，因此，我把腦海中的嫌惡打撈起來，風乾成為一句句的「真厲害」、「加油」。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可能真的對秋雁這種人有所改觀。

　　他的言語中充斥著浪漫與真情，總是說著讀書壓力大，懷念與他更緊密聯繫的好友，並一邊將學習當成義務去執行。

　　我很是感動，因為他將軟肋露給一個無法共情的怪胎看。

　　有時晚上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會談起高中過往的事情，好似談了很多，但實際上只不過是聚焦在情緒的流動；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定的主題非談不可。

　　我一直認為愛笑的傢伙腦子都不太正常，但事實證明我錯了，他們只是比較直率而已，不喜歡把思考轉換成抽象的表達，而是純真地表述他們所感知到的一切。

　　在我認知到這件事情時，秋雁就因我的沉默寡言，找其他人玩去了。

碰撞

　　大約是在期中考後，秋雁與我之間的話題變成了「我的成績不夠了，可能要停修」。

　　而那些課程，就是我們在白天唯一的交集。

　　這是很理所當然的選擇，對於秋雁而言，對於現代人而言，對於功名而言，對於資本社會而言。

　　我通常都是尊重但不理解，因此我很常會和對學習沒有熱情的傢伙激烈爭論。

　　我記得秋雁的抱怨是：「學校不該讓能力相差巨大的學生上同一堂課。」

　　我反駁道：「如果是高階課程當然如此，但這堂選修所需的先備知識又不多。」

　　「你不是看了成績嗎？我們和學長姐的差距有多大？」

　　「那只是我們不夠資格罷了；用這種方式去評價不是很合理嗎？我無法接受這樣就需要把我們和學長姐的分數調到同一個等級。」

　　「但！這很不公平阿！」

　　「你只不過是想要分數罷了。」

　　或許是被我說中，秋雁因此沉默進而轉移話題。

　　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很是羨慕擁有夢想的人，但同時間，我也很鄙視他們失敗時落魄的模樣。

　　這樣矛盾的心情，或多或少映射在了秋雁身上；我還一樣地自私，一樣地喜歡把別人當成人偶，希望他們如我所想的美好。

　　但現實並非如此，秋雁退選了那些我們之間有所交集的課程。

　　我對此一點也不生氣，我生氣的還是他那時說的大話，和後來流露出來的真心，讓我誤以為他是某種瑰麗的存在。

　　我討厭被欺騙，或者說，討厭旁人偏離我所幻想的模樣。

　　要說我從來沒想過這個結局，我並不會完全肯定。只不過，我在相信著不存在的妄想罷了；而現在妄想破滅了，我又感受到了沉重的命運感和虛無。

　　現在的秋雁，在我眼中，就只不過是平庸的人類了。

　　我有為此表達我的看法。

　　「我希望你不要停那堂課，我也很需要你的幫助。只剩我一個人的話，真的很炸裂。」

　　「但我的成績就不夠啊。」

　　「我只是表達我的看法，希望你能納入參考；再說，我不覺得會有多差，就只是拿到一個我們應當拿到的分數。」

　　平庸到底是不是罪？對於我而言，肯定是如此。平庸的罰則也很簡單，就是感受到「就這麼無聊？」「跟預想的一樣呢。」見到越多這樣的實例，人就會逐漸走向自殺了。

　　我以前也為平庸感到困擾，不過我現在知道該怎麼對抗平庸；將平庸的定義徹底翻轉，不要讓社會俗成的約定去制約自己的行動，這樣就會時時刻刻讓我感到自己還有一絲存活在世上的理由；或許很廉價，很有阿Ｑ精神那味，但我覺得在世界這大染缸中，首先要先存活下來。

　　而那些隨波逐流的人，我總會對他們的行為感到憤怒；但同時間，我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和高高在上的態度感到噁心。

　　在之後的日子裡，我們的交集理所當然地變少，而那空缺出來的時間，我都用運動和讀書填滿。

　　在某次約秋雁出來打籃球的晚上，秋雁跟我抱怨說天氣很冷。

　　「你可以先回去呀。」我這麼回道。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

　　那一刻我意識到，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我與他之間的連結稠密了許多；但我很排斥與他人之間關係性的確立，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對「我們是朋友」這句話感到厭惡，我不喜歡這種不穩定的關係。

　　要不是獨佔的，要不是公用的，人就只有這兩種狀態。如果他人沒法區隔開這兩種狀態，我就會感到不適，因為我會認為對方沒有認真對待人與人交流的可貴。

　　而朋友，就是處於一種獨佔和公用之間的曖昧狀態；我很討厭這種散漫的稱呼。

　　白駒過隙，時間到了期中停修的前一晚上。

　　秋雁給我發了一串短信，說是很抱歉自己還是停修那堂選修課。

　　他還是一樣真性情，這讓我回憶起期中考的晚上，因為分數過於糟糕一起出去喝酒的爛事。

　　那天我回宿舍喝到斷片，而他則直接搭車北上回家。

　　事後，他是這麼描述的：「我當天是直接回家哭耶，真破防了。」

　　而現在，我只回了一句：「不用抱歉，那本來就是你自己的決定。」

　　我並不是不在意，而是更討厭向我道歉的秋雁，這種承認自己讓他人失望的行動，我感到很是悲哀，並不是它是錯誤的，而是我又一次感覺到成績是如何影響學生的抉擇。

　　似乎很合理，然，我可是對學習抱有熱情的笨蛋啊！這種不把學習的快樂放在第一要務的行為，我都會感到生氣；就算與自己無關，就算我們的交情淺嘗輒止，我還是如此傲慢地寫下了這些文字。

　　我會為看到自己未來也為功名利祿奔波而感到憂傷，我害怕成為眼前那些跳舞的人偶。

　　我是一個自我厭惡又會過度思考的怪物，我已經看過太多次命運齒輪的運轉，因此我很是畏懼、憎恨那些給予我自殺衝動的事件。

淡離

　　在學期結束後的某個晚上，我滑到了秋雁和同班同學回高中母校的限動；在那之中，當然也有小心眼的傢伙。

　　一方面我有點不悅於秋雁沒告訴我，畢竟母校就在我家附近，另一方面，我也在猜忌或許是當中有某些討厭我的人不希望我加入其中，基於我沉默寡言，經常擺臭臉的惡劣行為。

　　在這之後，我從秋雁那兒收到一張魯肉飯的照片。

　　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母校旁賣的滷肉飯，但我還是問道：「那是啥？」

　　秋雁回道：「就是學校旁的滷肉飯呀。」

　　「沒吃過。」

　　「下次帶你去吃。」

　　他或許已經猜到我推理出他回母校的行動，畢竟他家離母校有一段距離；然而，他依然不想叫我出去。

　　或許是我太小心眼了，才會覺得這種故意的忽略行為很令人不悅；但同時間，我又會覺得這很符合「朋友」的定義。

　　我對於他而言，不過就是朋友罷了。

　　那天晚上，我熬了一隻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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