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與鯨魚 - 6-3君度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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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君度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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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遠洋漁船的船員，他們在返程的路上，在菲律賓外海遭到颱風襲擊，十四級海浪加上雷擊，整艘漁船幾乎失蹤了一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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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氣不佳，救援的人員耗時了兩天時間，才將父親的屍體打撈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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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副的行李……他的衣物和書。」這個船員阿毛是父親的下屬，他哀痛的將父親的遺物交給他和姑姑。「對不起，阿澤……是阿毛叔叔沒有照顧好大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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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瑀澤稚嫩的臉孔像是遭到雷擊一般呆滯，阿毛叔叔說什麼，他聽不清楚。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他們安慰姑姑，安慰他，但是楊瑀澤只是把懷中的背包抱得緊緊的，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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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將背包裡頭的東西倒了出來，裡頭有衣服、鞋襪、日記本、幾張錄音帶，然後他看到了一條皮繩穿過的項鍊，那是一條銀飾，外型是鯨魚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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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幸運的象徵哦。」爸爸曾經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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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狗屁幸運！騙人！都是騙人的！楊瑀澤用力的丟了出去，打翻了床頭的鬧鐘，他又追著抓住那個銀色的小東西，用力的將它搥向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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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飾的硬度很夠，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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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楊瑀澤的手就沒有這麼幸運，鯨尾墜的硬度磨破了他手指頭的皮膚，而脆弱的木頭牆也被打出了凹洞與裂縫，刺進了他的手，汨汨的滲血，驚動了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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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姑姑哭著跑過來抱他，阻止他狂暴的行為。「我可憐的阿澤啊……你一個人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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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只是流著淚，呆滯感受著姑姑身上，又是淚水又是汗水黏膩的潮濕的奇怪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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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邊嗡嗡的，還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才會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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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百科全書，第一章，地球的形成……」楊瑀澤再一次，一字一句地背誦出來，哽咽的。「地球是怎麼形成的呢？……地球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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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啊……我苦命的阿澤……」伴隨著姑姑悽慘的哭聲，他的眼淚鼻涕也爬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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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等著要唸這本書給爸爸聽，他還等著要和爸爸一起去看鯨魚，他還沒有跟爸爸說他現在長好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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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祝他一句父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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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對爸爸說過一句：「我愛你」。他以為他還有時間，他以為溫柔的爸爸都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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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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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沒有媽媽的楊瑀澤，從來沒有覺得只有爸爸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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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海，爸爸是天，爸爸是唯一阿澤能夠好好做自己的歸屬。從來爸爸沒有嫌棄過他的病，沒有說過他的不是，沒有責怪他任何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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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鼓勵他和小動物互動，爸爸說動物們有時候比人類還要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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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想告訴爸爸阿澤很幸福，即使沒有媽媽，即使不常看到爸爸，阿澤還是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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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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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哭著睡，睡了醒。姑姑喊他吃飯他也不吃，就這樣躺在爸爸的那件格子襯衫上，聞著爸爸充滿安全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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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那片海，他就可以見到爸爸了，就可以看到他溫暖的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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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沒有能夠橫越那座海，爸爸也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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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的時候又噙著眼淚，天色是暗的，伸手幾乎不見五指。他坐了起來，將燈打開，去旁邊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了外頭呼嘯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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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有點大，拍打著窗戶上不停顫抖搖動著，楊瑀澤有些害怕。只好背誦著課文或詩詞，隨便什麼都好，轉移一下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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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他最討厭這課文了，但是滿腦子還真的只有這個，沒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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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諷刺，住在這裡的同學多少爸爸都是捕魚的，大家都不刺心嗎？不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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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殘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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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廁所回到房間，因為燈開得昏暗，他腳邊踩到了東西，撿起來之後才發現是那枚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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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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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地看著許久，感覺眼前的淚水模糊又散去了幾回，最後他只能套上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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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拿了爸爸的日記來到書桌前，默默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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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06／07，船長郭台生，導航：邱忠瑋。GPS定位，航向90度，節數：5，天氣，陰時有霧。氣壓：1002，主帆全升F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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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他都看不懂，所以他跳過，先看了底下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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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離開家的第一天，看著阿澤待在家裡和阿英姊一起，我心裡有點踏實。畢竟孩子還是需要穩定陪伴的人。我無法帶他出門，又無法做穩定的工作，是我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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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瑀澤慢慢翻頁，這頁夾了一張女人的照片，看來這個人就是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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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長相就是一個普通而秀氣的女人，長長的瓜子臉，澎澎的大捲髮，瀏海梳得高高的，肩膀衣服有高高尖尖的墊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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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來說，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媽媽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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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想，是不是這樣慧蘭才走的，一聲不響的離開，只留了這個孩子給我。但是我很幸福，擁有這個孩子，是讓我繼續工作繼續努力的唯一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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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像我，從小就長得高高壯壯的，不用特別練什麼就滿身肌肉，以後一定會很受女孩子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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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粗人，即使唸書唸到了大學畢業，一路考試升到了今天這個位置，我也都還是個整天泡著海水沾著魚腥味的粗人。真心希望阿澤不要像我一樣做這麼辛苦的工作，至少可以整天陪伴家人，不像現在一兩年見一次，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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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瑀澤看著眼又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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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你，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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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瑀澤無法再讀下去了，默默的闔上了日記本，抱在懷中。淚水又盈滿了雙眼，他抱著日記本，就像是懷抱著爸爸這份思念的心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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