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死幾次了啊你。」

　　看著仰躺在椅子上、把書蓋在臉上的詣，拿著熱咖啡走回房間的星就是瞅了瞅弟弟那本法語課本，隨後若無其事的站在他身後喝起咖啡來。

　　「哥哥？」

　　「嘶。」

　　「哥哥！」

　　「嘶。」

　　「哥哥——！」

　　停止飲用，星俯身把杯子放在桌上，瞇著眼睛、滿臉寫著「幹什麼啊」的一把將蓋在詣臉上的書拿了起來。

　　「為什麼學不起來啊？」稍微翻看了一下詣的進度後，星挑了挑眉道。

　　「我不知道啊。」仍舊懶洋洋的仰躺著，詣眨著看著他的哥哥，「難道——我沒有學法語的天份嗎？」他忽地瞪大了眼睛，「我這個人最不缺的就是天份喔？」

　　星依然盯著書本的內容看，只是這會兒，他眼球挪動的速度變慢了。

　　還是個國中生的時候，由於在全國賽中的活躍，自幼就天賦異稟的星變得更加受人矚目。當時，有廠商相中了他和他那身為名畫家的母親，向他們家提出了合作邀約。由於有經紀人打理事務的緣故，星便也只是在閒聊之餘與她隨口提起了這件事。

　　在他的記憶裡，一向笑容可掬的溫柔母親，只有在作畫時才會判若兩人一般氣勢如虹，並散發著不容質疑的特異氣場，那便也是她成名的關鍵特質之一。

　　那樣的母親，在談及要將他馳騁球場的英姿揮灑於畫布上時，她的神色卻頓時產生肅殺之氣。

　　「我會讓經紀人回絕這份邀約的。」就像是清楚星意識到她的態度轉變，姫彩閉上了雙眼。

　　星愣了一會兒，頭一次在面對母親時悄悄滑落細微的汗珠。很快的，將那份異常抿在嘴裡，他接下去說道，「......我是無所謂，倒是媽媽最近開始忙起來了嗎？」

　　姫彩只是端詳著空白的畫布，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星是知道她這個習慣的，他更小的時候還曾經透過這種方式激發自己的創造能力。

　　只是，他從未想過這一向令他感到有趣的過程，此刻卻冗長的如此煎熬。

　　因為他似乎已經知道意思了。

　　「還不是時候。」他的母親淡淡的說著他心底最不願見的答案，「現在的你，沒有讓我看見任何激動不已。」

　　星還記得，那時他的母親才剛畫過詣，而不是他。

　　他總是理智大過感性，但他始終記著母親在他兒時第一次因他的表現而作畫的模樣，就像他從小便看過的那些、父親孩提時代踢球的畫一樣，被相提並論的肯定從來就是他驕傲的來源之一。

　　還狂妄的以超越父親為目標，星卻漸漸的在成長過程中意識到他開始沒有出現在母親的畫裡，但是關於詣的一切卻不斷的增加。

　　他曾想過這是否出於母親對詣的偏愛。但就客觀事實而言，撇除畫作，他並不覺得自己缺少母愛，母親對他的態度和對詣也沒有什麼不同。至少，從凜叔叔那裡聽來的說詞中，他能很肯定的認為無論性格還是外貌都更像父親一點的他反而才可能會是母親偏心的對象。

　　然而，若將偏袒的可能性去除，那麼星便得承認那就是他才能不足的意思，這令他煩躁的幾近抓狂。

　　雙親都是業界天才的事情，星老早就知道了。母親那彷彿洞悉未來的眼光，他也早早便見識到了。道理他都清楚，分析出來的指向也很明確，正因如此，他才會感到相當的不甘。

　　父親在他這個年紀比他更加出彩，弟弟也能做到，唯獨他不行——每當推測出的這個事實浮上心頭，胸腔裡頭那沉甸甸的自尊心彷彿要把星的身子給拖垮似的令他煩悶。

　　「哥......哥哥......有在聽嗎？」身側，詣不斷喚著星，但他卻沒有聽清。

　　那一聲聲「哥哥」，總是帶著滿滿的崇拜與喜愛。

　　星很驕傲弟弟跟自己一樣是天才，同時，他也對這點感到搖擺不已。他心裡頭承認著弟弟的傑出更勝一籌，卻無法拉下臉來好好誇讚他幾句實情，因為這麼做就好像在說他這個做哥哥的居然如此不爭氣，連作為弟弟榜樣的這件事都做不好。

　　他不曾打算回應任何人的期待，從來只忠於自己的慾望與直覺。但是，他卻為詣那雙晶亮的眸子留下一席顧慮之位。

　　他的弟弟，那個總是笑臉盈盈的弟弟，那個臭屁的不得了又自信滿滿的弟弟，一直都在充分認識自我天賦的同時將他視為最棒最厲害的哥哥。

　　星已經不知道只是在捍衛自己的尊嚴，還是純粹想要守護弟弟的夢想了。

　　他從來就不把任何擔憂分給詣一絲一毫，因為他總感覺那雙亮閃閃的眼會因此蒙上陰霾。

　　詣的那雙眼，儘管和星一樣遺傳了父親的特徵，但炯炯有神的映著事物的模樣，只有詣深得母親的精髓。

　　聽說他們的雙親從還是嬰孩的時候就拉著手了。作為一生陪伴的對象，他們或許早在那時候就看上了彼此，才會在日後不論遠近與繁忙與否都為對方在心頭留下重要的位置。

　　父親的情感一向內斂，但作為孩子的兄弟倆仍能從他口中聽出他對他們母親的綿延情意——縱使是他也沒辦法參透她所見世界的全部，但在那之中只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那就是最璀璨明亮之處除了他以外再無他人。

　　現在，星也已經明白詣眼裡所見指向何處。

　　就只是因為單純的喜愛而注視著無與倫比的亮點而已。

　　聽聞關係極其緊密的雙親也曾在天份看法上產生分歧而鬧得差點老死不相往來，深知自己一向並不怎麼喜愛解釋的星便怎麼也不願見因自己而迫使詣的眸子失去光彩的景象。

　　只是，打算注視到最後而已。

　　「哥哥，最近心情都很糟對吧？」

　　「......啊？」

　　弟弟的身材比自己還要高壯，站起身的詣慵懶的掛在星的肩上，「我可是很清楚的啊，哥哥的說話方式。」他垂下了眼簾，修長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對沒天份的人來說，哥哥話少又難溝通，不過我很好心所以能夠幫忙翻譯。這樣的哥哥最近說話時卻好像在迴避讓我聽懂一樣......」看著兄長那不打算看向他的側臉，詣眨著比他還狹長卻更為水靈的眼，「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嘛，我是哥哥的弟弟不是嗎？」

　　詣的觀察準確無誤，於是，星才一眼都不敢瞧他，只是把目光定格在他處，卻什麼也沒看進去。

　　他確實不是喜歡解釋的類型，所以，詣的那份直率耀眼的令他難以直視。

　　見兄長依然沒有看向他，詣把頭歪向他的那一側，星卻又撇頭閃開，此狀令詣頓時停在了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哥哥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我做了什麼嗎？有的話我會勉為其難的改的。」

　　「......你太吵了。」

　　「我本來就很吵啊。不要隨便找理由蒙混過去啦！」

　　沉默了片刻以後，星這才微微低下了睫毛，「你......一直以來都把我當成什麼啊，詣？」

　　「欸？」覺得這個問題既突然又突兀，不過知道這是兄長終於肯透露點什麼的詣不假思索的回答，「最喜歡、最帥最厲害的哥哥啊？這還用問嗎？」他湊向星的臉，並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燒了？頭沒事嗎？」

　　這回，星躲不開詣的目光，也沒有要閃開的意思了。

　　儘管難以直視，人們還是無法不去擁抱日光。

　　詣的眼神始終那麼真摯，能一眼望進他心裡頭的景色，而他總能看著那雙眸子裡倒映著他們都在的光景。

　　他是詣最尊敬的哥哥，而詣則是他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弟弟——時至今日，星才終於認為自己算是稍微了解當時父親所說的這句話了，就連母親所指的不足，他也終於略能理解一二。

　　無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走向何處，只要他的本心依舊，那份璀璨便不滅。

　　「我發燒的機率比你不踢被子的機率還低。」抓住那隻胡來的手，星卻又沒有在那腕上施加多少力道。

　　詣看著兄長老老實實的看向他了，那雙與他相仿卻老透著與他截然不同的、生冷之氣的眼此刻多少沾染上他的光華，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所以鬧彆扭的原因其實只是在介意我喜不喜歡哥哥而已？」手還被抓著，詣的眼晶亮的眨巴眨巴的，語帶調侃的笑著，「哇——超弟控的。」

　　「還當我是哥哥就尊重點。」

　　「好痛！」

　　被抓住所以才躲不開，詣被星敲了下腦袋後一面笑著一面哀嚎，隨即被刻意放了開來而得以用手捂著頭。

　　「我說啊，哥哥。」

　　「......幹嘛？」

　　還隻手掩著頭，眼睛瞇成月彎的詣笑著說道，「教我法文吧，你偷唸了不是嗎？」

　　那張笑臉依然囂張，卻又矛盾的純真。就如他的性格和作為一樣，總愛拿星開玩笑，但是，卻從來不會惹星生氣，因為，星往往只要看到他笑嘻嘻的調皮模樣便息怒了。

　　「哈，無聊。我根本沒有偷偷摸摸的理由。」

　　「那——哥哥為什麼要唸法文？你從來就沒考慮過要去法國發展吧？」

　　「在旁邊喊個不停的，吵死了，我不過是要解決問題罷了。」

　　詣才剛瞇起眼來賊呼呼的微笑，頭上馬上便迎來哥哥的一掌，一下子表情變得老老實實的。只不過，他只是被揉亂了頭髮而已，就和他預期的一樣。

　　「做好心理準備，我可沒爸媽那麼溫柔。」將手抽離的動作又快又輕，星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邁開步伐。

　　此刻，即使沒有看見彼此的神情，兄弟倆也明白對方的心情極佳。

　　星就是拿弟弟沒辦法，總是，只要他看起來高興就好。而深知這一點的詣，同樣的也不過只是想看見哥哥神采奕奕的模樣而已。

　　坦率與不坦率間的矛盾組合，也許打從寫入基因那一刻便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