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伸過來。」帶著一副眼鏡的男子看了看手上的電子平板，然後說道。
貝爾登基地的人事部門就在大廳的二樓，裡頭有好幾間辦公室。喬爾帶哈妮絲特走進其中一間，裡頭坐著一位看起來很「資深」的星防軍官。不過哈妮絲特其實不曉得他的官階是什麼，她覺得他資深只是因為對方有點年紀。
「放心吧，這不會痛。」人事官把椅子挪到一台奇怪的機器前面，笑容親切。幸好他身上穿的不是白袍，否則哈妮絲特覺得自己就像是進了診間。
女孩把手伸向人事官所說的裝置，那台機器的底座是一塊小台子，側邊連著一具機械臂。她把手放上台子，伸展五指，手背向上。
機械臂開始移動，它的前端長的像一支大號的釘書機，上頭還有一顆類似掃描器鏡頭。鏡頭發出紅光，像是在辨識什麼，接著朝哈妮絲特的手腕靠過去，直到貼上她的皮膚。一股輕微的灼熱與刺痛感讓她微微縮了一下身子，不過她沒把手抽回來。
「好了。」人事官在機械臂移開後抓起哈妮絲特的手看了一下。「從今天開始，那就是你在星防的編碼。」他指著她的手腕。
哈妮絲特收回手，她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手上現在也有了一條跟喬爾很像的刻印，由一串數字和字母所組成的，有點類似刺青，只是沒有顏色。比較像是傷疤。她心想。或是壓痕。因為被刻上編碼的地方摸起來有點凹凸不平，不過不特別注意的話其實並不明顯。
「那組編碼能夠讓你存取基地內一部分的感應門跟電梯。」人事官推推眼鏡說道。
「一部分？」
「考量到妳目前的……身份，以及妳接下來會去的地方，基本上妳的活動的區域是有限的。」人事官解釋。「不過即使是基地的指揮官，也沒辦法自由進出所有區域。」
「所以……」
「放心吧，我想妳暫時不會碰上權限不足的問題，那組編碼只是代表妳已經正式成為星防的一員了。」一抹微笑再度浮現於人事官那副眼鏡之下。「總之，歡迎妳，哈妮絲特。」他伸出佈滿細紋的手。
哈妮絲特和人事官握過手，他沒有賈斯汀那種浮誇的氣質，不過當然也是因為他的年紀。
「那麼，既然我們剛才已經核對完大部分的資料了，我想你們就盡早動身吧。」人事官看了一眼坐在房間一角，沒說半句話的喬爾。「畢竟妳已經晚了同期的學員一個禮拜左右了。」他重新轉向女孩。
「一個禮拜！？」哈妮絲特張大眼睛，接著轉頭注視帶她進來的招募官。「我以為我會跟其他人一起……」
「呃……我一直在找機會跟妳說。」喬爾尷尬地抓抓頭。「這就是為什麼我會直接派旋翼機過去載妳。」他表示。「不過大多數人其實沒那麼在乎錯過一兩週的訓期，所以——」
「喬爾先生。」哈妮絲特打斷說話的人。「我……不是大多數人。」她嚴肅地宣告，同時感到內心一陣不平衡。「我很重視這件事情。」我慢了其他人一個禮拜。她忍不住想。我錯過了什麼？
「妳放心，哈妮絲特……頭一兩個禮拜其實沒有那麼重要，通常只是——」喬爾看著女孩，卻發現自己說不下去。「妳說得沒錯，妳跟我以往遇過的新人不太一樣。」他嘆口氣。「其實我跟妳搭機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雖然大部分的人不在乎，不過……接受完整訓期本來就是每個新進士兵的權益。」
「那我們快點走吧。」哈妮絲特起身，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哈妮絲特。」喬爾攔住她。「至少，讓我向你道個歉。」他摘下帽子。
哈妮絲特停在原地，她確實有一點氣，不過此刻她更想做的是盡早趕上其他同期學員的腳步，知道自己落後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然而，喬爾真誠的眼神令她難以拒絕。
女孩看著招募官，沒說半句說話。
「伽盟特那裡的招募站當初跟我聯繫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妳是這樣的人。」喬爾繼續說道。「我以為妳跟其他人一樣，只是想進來混口飯吃。我們本來打算把妳安排到下一梯次才入營，後來考量到作業上的方便，才把妳併到這一批新兵裡頭。」他深深吸口氣。「我很抱歉，我承認這是我們安排上的疏失。」
「我……知道了。」哈妮絲特聽完後勉強擠出一句話。
「妳是個了不起的女孩。」人事官忽然起身說道，手裡捧著一杯熱咖啡。「我看過妳的資料了，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像妳一樣事情。」他以讚許的口吻表示，熱氣在他的眼鏡上留下一片白霧。
喬爾與哈妮絲特同時朝說話的人看去。
「妳放心吧，就算那些男孩子多妳一週的訓練也不會厲害到哪裡去。」人事官啜了一小口咖啡。「妳一定可以很快進入狀況。」他朝她點點頭。
哈妮絲特頓了一下，然後微微靠攏雙腳。「……謝謝你，長官。」她迎向人事官的雙眼（或者那兩塊覆蓋白霧的鏡片），他的話讓她安了不少心。
喬爾靜靜把帽子戴回頭上，隨後向桌前的男子點頭。「我們走吧。」他對哈妮絲特說道。
兩人離開人事官的辦公室，離開人事部門，繼續在另一條通往內部的走道上移動。哈妮絲特以為他們會再度搭上電梯，不過喬爾卻帶她往電梯的反方向走，也就是整棟建築物的後方。
「我們要去哪裡？」女孩問道。
「我會把妳交給訓練這一期新兵的負責人，之後我的工作就結束了。」喬爾回答。「她會帶你去領衣服跟裝備，還有跟妳說明一些事情。」
「她？」
喬爾點點頭。「米蘭達中尉已經帶過好幾批的新兵了，況且她的戰鬥經驗很豐富。」
「噢……」
「怎麼了，妳不會以為自己是全世界唯一敢踏上前線的女生吧？」
哈妮絲特沒回答，不過她抿起嘴，像是一部分默認。
「星防的徵召政策一開始就是針對男生，這表示在我們這裡服役的女生如果不是為了錢，那就是出於熱忱。」喬爾解釋。「妳確實是少數，哈妮絲特。但妳並不是唯一。」他直言。
兩人繼續走著，直到前方出現一座安檢閘門。喬爾提著哈妮絲特的行李走過閘門。「來吧，前面就是基地內部的區域了。」
哈妮絲特的視線穿越過空無一人的感測閘門，往它的後方看去。距離不遠處有另一道緊閉的出口，通往建築物外面，可惜門不透明。她看不見外面有什麼，決定直接穿過探測門，朝出口走去。
哈妮絲特停在出口前方，然而厚重的金屬門卻沒有反應。「我以為這是自動的。」她皺起眉頭說道。
「它的確是。」喬爾走到出口旁。「它只是需要感應。」他伸出手，對準門邊的金屬面板，接著回頭對女孩微笑。
出口敞開，外面是一大片寬闊的草坪，四周圍著建築物與步道。草坪被分割成好幾塊區域，其中還穿插了許多植栽和幾株高聳的喬木。整片草坪的正中央是一座往下延伸的簍空天井，似乎能夠直通位於地面下的設施。
哈妮絲特看見許多人在步道上行走，或是穿梭在不同的建築之間的空橋。以一座軍事化的設施而言，這樣的環境實在是有一點……優美。不過她很確定自己沒有離開基地，因為就在視野的盡頭，她看見了被建築物擋住，巨大、高聳的基地圍牆。
「並不是只有我們的戰鬥人員駐紮在這裡。」喬爾走到門外。「貝爾登基地還包含了很多星防旗下的部門，像是工程部、科研部、實驗所，或是航太部門，有些地方我到現在都還沒去過。」
「所以哪一個是我們要去的？」
「厄……都不是。」喬爾馬上苦笑。「我們要去『基訓中心（Base Training Center）』。」他說完繼續往前走。「就在附近而已。」
「附近？」哈妮絲特眨眨眼，露出好奇的表情跟了上去。
喬爾走上草坪外圍的步道，往其中一邊的建築物走去。他沒走進建築，而是順著路從側邊繞過建築。那棟建築的後方是一座小型的廣場，正中央有一座銅製的雕像。
哈妮絲特看了雕像一眼，忍不住停下腳步。那是一名穿著長袍的男子，他的頭髮飛揚，雙手張開，不過沒有拿任何東西。她注視了一會兒，總覺得那張銅製的臉孔很面熟。
女孩走近雕像，發現它的底座上有一小片鋼板，上頭刻了一段話：
「如果不是牠們滅亡就是我們，那麼我不會退讓。」
她小聲唸道，接著瞇起眼，想看清楚刻在鋼片右下角的署名。
「約翰．杜斯塔夫（John Dusttav）。」喬爾發現哈妮絲特沒跟上後走回她身邊。
女孩回過頭，看著招募官。「……杜斯塔夫。」她喃喃覆誦。「杜斯塔夫是……他是創立星防的人！」她忽然大叫。
「不如說星防是從他所組織的反抗軍發展而成。」喬爾點點頭。「多虧了杜斯塔夫先生的奉獻，我們才有辦法抵擋那些入侵的怪物。」
「可是……」哈妮絲特回頭，再度打量銅像。「他不是操殼師對不對？」
「杜斯塔夫先生是一名偉大的研究者和領導人，但他不是戰士。」喬爾搖頭說道。「只是如果他和他的團隊沒有找到星獸的秘密，我們永遠不可能戰勝牠們。」他表示。「他的確不是戰士，但他替錫爾星人訓練出了第一批戰士。第一批能夠擊敗星獸的操殼師。」
哈妮絲特看著說話的男子，雖然他曾經說過自己不願意冒險，在他說話的同時，她卻看見藏在他眼中，已然熄滅的熱情。即使不明顯，她看得出他也曾擁有跟自己一樣的想法。有一點天真、一點愚蠢，卻意義非凡。
也許這就他們將杜斯塔夫的銅像立在這裡目的——為了提醒每一位剛加入星防的成員，只要敵人的入侵尚未停歇，錫爾星人的反抗就不會結束。
「妳準備好了？」喬爾問道。
哈妮絲特點點頭，然後跟著招募官走進廣場另一頭一棟低矮的建築物。裡面有幾張相互隔開的辦公桌，不過座位上都是空的。喬爾朝室內一間封閉的隔間走去，他敲敲門，接著緩緩把門推開。裡頭坐著一群人，似乎正在開會。
「啊，喬爾。你總算來了。」坐在大桌前方的女子開口，她身後的白板上寫滿了東西。
「米蘭達中尉。」招募官恭敬地向女子行禮。
哈妮絲特從喬爾的身後探出頭，房間裡一共有七個人，不過只有一個女生。她的年紀大概跟她母親差不多，唯獨沒有半點鄉村婦女的氣息。
那名女子起身，走向門邊的兩人。「你就是哈妮絲特對吧？」她看了一眼喬爾身邊的女孩。
「哈妮絲特．戴納向您報到，長官。」哈妮絲特挺直腰桿說道，同時模仿喬爾行禮。
「我是米蘭達，米蘭達．哈爾．朵莉亞（Miranda Hal Doria）中尉，是妳這一期訓練的總召集人。」女子回應。「叫我米蘭達中尉就行了。」她微微揚起嘴角，接著很快轉頭。「沃克（Walker）！」她朝一名仰頭坐在會議桌旁打瞌睡的男子喊道。那名男子晃了一下，接著連忙把頭甩回前方。「中尉？」他看向聲音傳來處。
「妳先帶她去領裝備跟衣服，順便跟她說她的寢室在哪裡。」米蘭達命令，然後再次看向女孩。「接下來的訓練會很辛苦，妳有心裡準備嗎？」
「沒有問題，長官！」哈妮絲特大聲答道。終於。她心想。我等好久了。
「有信心是好事，士兵。」米蘭達說道。「妳先跟沃克下士去拿東西，他會跟妳說寢室在哪裡。」她指著走向他們的男子。「妳先加入其他人一起操課，早點熟悉這裡的作息，我會再找人另外跟妳說明其它事。」
「哈妮絲特。」喬爾靠過來。「妳要保重。」他把女孩的行李還給她。「沒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在這裡駐點一段時間，所以如果有遇到什麼困難……」
「我……知道了，謝謝你。」哈妮絲特點點頭，她再次對米蘭達跟喬爾敬禮，然後跟著名叫沃克的男子離開房間。
「你覺得怎麼樣？」哈妮絲特離開後米蘭達看著喬爾問道。
「我不知道。」招募官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不過……也許她有機會成為下一個卡維爾少校。」
「也許？」
「如果她能活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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