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五天(18)

　　穆卡拉著海爾莉不知在樹林中跑了多久，他把她斗篷中的武器、暗器全扔下，只留一把小刀。逃跑時不需要太多武器當累贅，連他自己都一絲不掛。

　　他確認海岸位置後逃跑，刻意避開主要道路，向南前進。他在領著妹妹開路時腳被荊棘和尖石劃傷，忍痛帶著她躲到安全處。

　　「你……就要……多管閒事……」海爾莉虛弱地反抗。

　　「連我的手都掙脫不了，妳傷得太重了。」穆卡擔憂回應。海爾莉一路上都在滴著血，留下的蹤跡容易被有心人找到。他盡量迂迴，但又得趕快找到隱密處為她療傷。

　　穆卡沿著山麓搜尋，總算找到一處洞窟。他確定裡頭沒有野生動物後，就帶海爾莉進入，讓她輕輕躺下。洞窟陰暗乾燥，沒有長出蕨類青苔，或盤據害蟲蛇類，就目前而言是個理想的歇息處了。

　　海爾莉瞇起的雙眼渙散，不停喘著大氣。穆卡輕撫她的身體，燙得出乎意料。

　　穆卡將海爾莉的斗篷、皮衣、腰帶外褲通通解開脫下，確認全身的傷勢。

　　腰部和手臂數處割傷、腿部穿刺傷，在周圍毛皮留著暗紅血漬。這些昨晚戰鬥留下的傷雖大致止住了血，卻開始發炎流膿，發燒代表傷口感染了。但更致命的是正面胸腔被砍出的長刀傷，看似傷口不深，但血仍不停冒出流下。

　　當他檢查背部時，看到了尾椎部位的俐落切面和燒烙疤痕。她真的沒有尾巴了，穆卡不禁想。

　　他心急如焚地翻找海爾莉的衣物，尋找任何能派上用場的物品。

　　海爾莉氣若游絲說：「腰帶扣裡……有針線……用那個……」

　　穆卡翻出了縫合用的針和線，一個空的小水袋，加上帶著的小刀，他得靠著這些為她急救。

　　通常在縫合時都得準備烈酒甚至毒品，減輕針線對病患帶來的痛苦，連縫合者自己都得喝一口壯膽。但此時此刻，沒有任何能讓他們逃避現實的慰藉。

　　「妳還能保持清醒嗎？」

　　「我不確定……」

　　「拜託妳撐著一下，很快就回來。」穆卡煩惱了一陣，帶著撕爛的斗篷、水袋和小刀跑出洞外。海爾莉沒有心思阻止他，撐著眼皮讓自己不至於永遠睡著。

　　度過異常漫長的等待後，穆卡總算回到洞窟。

　　「咬著，但盡可能別咬太用力。」穆卡有些粗魯地把斗篷破布塞進海爾莉的嘴裡。她乖乖咬住，這喚起了不好的回憶，尾椎骨隱隱作痛。

　　他說完後，抓起裝滿水的水袋，捏住袋口後輕捏袋身，朝傷口噴清水。這裡沒有藥物療傷，至少得用水將傷沖洗乾淨。海爾莉悶哼，壓低音量。

　　「你會縫合？」海爾莉鬆開嘴提問，讓自己分心。

　　「不會，我只看一個密醫做過。有次我得躲在野外避風頭，他教了我些生存急救的方法。沒什麼機會用到，但懂一點概念。」他用濕布擦拭傷口周圍後拿起針線。那醫生也曾向他提過有某種神奇的藥能暫時讓痛覺消失，但顯然這裡不會有。「我要開始了。」

　　這不是她人生度過最痛的一刻。每次出任務被砍傷、每個月持續一整天的抽痛與噁心，還有那一次截肢，她都熬過來了，以為什麼都經歷過了。但在傷口被一針針穿過時，她還是痛得全身僵直，落下斗大的淚珠，叫得像個悲戚無助的孩子。穆卡無法就此停手，那對她會更為殘忍。

　　總算告一段落後，兩人都心力交瘁。穆卡又出去一趟回來，將荷葉鋪在地上，用小刀刀柄把找來的植物和樹皮磨爛，海爾莉則背對躺著，兩人不發一語。

　　他將地錢草的葉和根敷在海爾莉傷口上，磨碎的樟樹皮則撒在她身邊，刺激氣味散發而出。樹皮有驅蟲效用，避免蟲子在傷口寄生產卵。

　　「這是蒲公英，能退燒。配水喝下去，慢慢來。」

　　穆卡將海爾莉扶起坐著，耐心等她張嘴，配水嚥下攪爛的根莖。但就在快吃完時嗆到了水，苦澀的草咳進了鼻咽，讓她咳得更厲害了。她不顧手臂疼痛以手遮嘴，盡可能不把草吐出來，神情痛苦難耐。

　　「不要勉強——」穆卡為她輕拍背，過了好一陣子咳嗽才停下。他以為海爾莉打嗝打個不停，但在看到她悔恨不甘的哭臉時，才驚覺那是在哽咽。

　　像鬧脾氣不願給哥哥看到，她側躺下把臉塞進手臂間啜泣。穆卡本想開口，但那些安慰的話語，都是用來安撫過去的年幼妹妹，這時不管說什麼，都太遲了。

　　不過那個倔強卻仍忍不住掉淚的模樣，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們安靜地待了一個下午，偶爾穆卡讓海爾莉喝點水，敷沾濕的布為她降溫。遠雷在天邊悶聲作響，陣雨很快就要來了。

　　穆卡聽到了不同的聲音。有人的交談聲和腳步靠近洞窟，絕不是來救他們的人。

　　「我們得快走……」海爾莉也察覺外頭的動靜。

　　「妳這樣是走不動的。」穆卡將仍然虛弱的海爾莉按著。「我去處理，妳千萬別亂動。」

　　「但你不能打……」

　　「我不會有事的。」穆卡堅信說。他握著小刀的手顫抖了一下。「妳好好待在這裡。」

　　「我……你不能……」

　　「沒有什麼能不能的，我受夠能不能了。唯一要做到的……」

　　他最終沒有把話說出來，用斗篷將海爾莉的上半身連頭一起蓋住。黑毛的他們在洞窟中幾乎隱身，但還是得遮住牙齒指爪等處避免反光。

　　摀著頭的海爾莉沒有機會反對。外面的人沿著血跡找來洞窟，近在咫尺。她能聽見奔跑、敲打和吼叫聲。

　　「有人！有個裸男在這！」

　　「抓住他！打斷腿，別讓他死了！」

　　急促的搖鈴警告隨著數人的腳步遠離。她安全了，但又變回孤單一人了。

　　在她朦朧的意識中，最後只記得滂沱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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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爾莉從昏迷中醒來，她不知究竟失去意識多久。傷仍舊燒灼疼痛，她僅僅伸直腰桿，全身筋骨都在對她哀號，像在這裡睡上了幾個世紀般僵硬。口渴得喉嚨像吞進了一整杯沙。

　　她將被撕成爛布的斗篷從身上拋開，勉強起身，潮濕空氣和雨聲給了她一點實感。

　　雙眼逐漸習慣黑暗。她確認縫合的傷口。離痊癒還差得遠，有些地方的縫線亂七八糟，但總歸是把身上不該有的開口都閉起來了。

　　她輕按下胸腔傷口旁的腫脹處，一些粉色膿血從縫線之間滲出，她忍痛將髒血慢慢擠出，幸虧出血量還不到需要擔心的程度，傷勢在緩慢好轉。看來他確實懂得一些救命方法，海爾莉不禁想。

　　說到他，穆卡沒有回來。他八成出事了。海爾莉試著動起腦袋。穆卡最有可能是被找來洞窟的人抓走了，那群人會是誰？她記得他們喊著要活捉人，至少這算好消息。

　　胸口被堵住般煩悶。

　　也不是非得找他。海爾莉想著藉口。但紫陽花和柏木都死了，鐵爪團在這次惡鬥和刺殺大臣失敗後大概也瀕臨壞滅。與其回到幫派，不如先單獨行動，順便找到他。順便而已。

　　但找到他之後呢？要怎麼做才能救出家人？頓失目標的無力感襲向她。也許他這幾年以來都面對這類困境。無論是他和她，都仍被那監牢所困。

　　她甩了甩頭，擺脫負面情緒。雖然一點都不餓，但餓慣的她知道這是暫時的錯覺，還是得先填肚子恢復精神，再考慮下一步。

　　當她往洞口外探去時，看到遠方有個發著紅光的鳥或蝙蝠穿過樹林飛來。但隨著牠飛近，她覺得那更像是個長著翅膀和角的紅蜥蜴。

　　約有小狗般大的飛天蜥蜴朝海爾莉直撲而來，她閃了開來，蜥蜴跌落地面滾了幾圈。牠起身張開翅膀將身上的雨水甩乾。牠全身的鱗片下潛藏著火焰般的亮光，些微熱度傳出。

　　蜥蜴用金色的尖細瞳孔看向海爾莉，歪頭呆了一陣。

　　一個亮白光球在半空中驟然出現，發出質疑的女性聲：「等等，妳不是那傢伙。妳是誰？」

　　「……妳又是誰？」海爾莉遲疑地張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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