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四天後(1)

　　哇啊。

　　我暗自叫著，不知是不是真的叫了出來。

　　剛才那有如陷入鬆軟羽絨的溫暖感觸仍殘留著，但蓋在身上的只剩那單薄的涼被。

　　看來我又失去意識，回到了現實的家中。從窗簾縫隙照進的陽光點亮房間。

　　我拋開涼被起身，舉起有點被壓麻的左手一看。被割出來的傷口不復存在，沒有光，沒有乳白的血，沒有痛感，那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正常得有些詭異。搞不懂怎麼回事。

　　不過那個公主到底？她究竟是生是死？我有救到她嗎？像看連續劇正到高潮的時候，就告訴你下集待續那樣令人不悅。

　　「青云？妳醒了嗎？」睡在旁邊的媽醒來就問，睡眼惺忪地揉眼。

　　「嗯，嗯。」

　　「妳昨天怎麼七點就睡了？睡到叫不起來耶。」

　　「那個，我也不清楚，昨天吃完飯就想睡，本來只是想瞇一下……我睡到早上了喔？」我裝傻，媽應該沒發現我偷她的安眠藥來吃。

　　「搞得這麼累啊？」

　　「就最近又要期中考了啊，整天都在寫考卷，寫到頭暈……」

　　「要是太累就說一聲，跟學校請個假沒關係的。」

　　「沒事啦，我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唉，都幾十年了還成天考試。」抱怨教育環境對媽來說是家常便飯了。當過學生又做過教育工作感觸特別深吧。「妳昨天沒洗澡對吧，等等趕快去洗，身上都是汗臭味了。」

　　「嗯。」嗚噁，身上冒出的臭味差點把我薰回床上。希望別被媽聞出我身上有狗臭味。

　　「我要直接出去了，妳自己去買早餐喔。」

　　「好。」就跟平常一樣。除了身上有點臭之外，我找不到有哪裡不尋常，走了超久的山路，當時腳也痠到鐵腿，現在卻一點都不痛。異世界就像幻覺似的。

　　腳上還穿著髒兮兮的皮靴。喔靠靠靠！我趕快把腳藏回被子。應該沒被媽看見吧？

　　「妳還想睡嗎？」媽起身的時候問。

　　「再讓我醒一下。」

　　我趁著媽轉身時用被子做掩護，急忙把靴子拔下來，把靴子用被子捲在一起，塞進衣櫃裡。呼，安全。突來的驚喜對心臟不太好，只是等等要清理被靴子泥土弄髒的被子了。

　　「歡迎收看星期六的○視晨間新聞，首先帶您關心天氣。今天全台天氣炎熱，對流旺盛，各地午後都可能下起陣雨……」在媽進廁所盥洗換裝時，我打開電視一看。十九號星期六上午八點，嗯，至少能確定我在現實世界的步調仍然正常，很平常的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在常人看來沒有差別。

　　我睡著時就會瞬間被傳送到異世界，再立刻傳送回來。在那裡度過整整一天，在現實卻只過了幾秒，反之亦然。至少那龍是這樣說的。讓我穿越的傢伙也真是設想周到，讓我在這兩邊的生活都過得充實無礙。

　　「妳今天跟同學有約嗎？」穿好外出服的媽問。

　　「沒有耶。」

　　「那我今天幫妳買晚餐回來喔。」

　　「好。」

　　隨即跟去工作的媽道別後，攤在沙發上開始想著今天又該做哪些無聊事來蹉跎光陰。在這美好的假日，該不會要清被單吧？都累了這麼久，不能讓我好好休息嗎……

　　這時電鈴叮咚響起。嗯？大概是媽忘記帶鑰匙了？

　　平時媽放著鑰匙的櫃子上不見鑰匙的蹤影。警覺心響起。是誰？難道是小偷在闖空門前先探路？

　　我放輕了腳步，先往門眼一看……

　　在魚眼透鏡的效果下，我看到了一顆局部放大的黑色龍頭。

　　「靠，你幹嘛在外面啊！」我開門朝他大叫，音量大得沒必要。

　　仍然套著T恤和牛仔褲的龍裝可憐。那假惺惺的笑臉看了就噁心。他的那身衣服又回到身上了？難道是他去撿回來了？不過我管他的呢。

　　「這就是理由。如果妳不介意的話，麻煩妳當個好心人，趕快把門關上，讓她別再挨餓受凍了，好嗎？」他待在外頭的理由被他兩手橫抱在面前。他看準我拒絕不了，自顧自地把人抱進房。

　　「她怎麼會在這裡……」

　　「啊，當然了，妳也不清楚。我在昨晚見到她倒在睡著的妳身旁，在她叫出來之前，我就先催眠她了。」他說著變態才會說的話，將公主輕放到沙發上。

　　「催眠……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她莫名來到陌生的世界，肯定會大吵大鬧的。我帶著她躲在樓上一整晚，她睡得很熟，不過也差不多要醒了。」

　　一國之女，高塔中的公主，惡龍的俘虜，天生的天才，眾人四天來的辛苦找到的對象，就在我家沙發上。奇幻實現的瞬間。

　　這位名叫蒂亞的公主正睡得香甜，棕色長髮沿著靠枕垂下。稜角分明的五官和白晰膚色展現與妹妹們不同的風貌，光從長相就能看出她絕對是最有活力的那個姐姐。被餓了好幾天的臉有些消瘦，但血色恢復正常，紅潤臉龐清新動人，以現代的審美觀而言也足以稱作美人。破舊睡衣的領口染上一大片嚇人的血跡，不過她脖子上的那道傷不見了。

　　我救了她……嗎？

　　「她還好嗎？」

　　「除了有些虛弱之外，好得很，至少沒有痛楚，否則我的催眠術也不會起作用。」申也稍微認真起來回應。「不過真要說的話，她體內流竄著許多不該有的能量，相互交錯著，雖然沒有產生互斥，但一直讓它們竄動也不是好事，我就先行封住了她的脈絡。順帶一提，妳也是。」

　　「不都是你們害的嗎。說到這點，你出那個餿主意，叫我用那把鬼刀，把我整得都不像人了！」我表達嚴正抗議，再隨便被人玩弄下去還得了，氣死我了。「這刀想殺了我！」

　　「我早說過了，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情勢所迫啊。而且既然妳知道了黑刀的用處，代表它救了妳一命，沒錯吧？」

　　「是啊，用了個最爛的方式。還有個鬼東西在追殺我們。」

　　「不管那是什麼，至少沒追來吧。放心，我的本尊有些想法了，事後能找到方法讓妳恢復正常的。」

　　「真是謝謝你什麼忙都沒幫上。」

　　「至少你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我和他同時看向公主。無論代價如何，至少達到目標了，希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躺著的公主發出嘟噥聲，睡美人總算要醒了。

　　「嗚……呃……」她緊閉起眼，嘴角下彎，神情緊繃起來。

　　「她看起來很痛苦啊。」我向黑龍問。

　　「常理而言，被綁架受困七天的人是會挺痛苦的。」

　　「就不能少講點廢話嗎？」

　　「你們……是誰？這裡是哪？」公主總算微張雙眼，用著虛弱沙啞但急切的語氣問。

　　「該妳上場了。」龍退到一旁，假裝沒他的事。

　　糟了，遇到最經典最老套的問題，我卻不知如何回應。她開始在緊盯著我了，快想個回答……

　　「妳是盧……什麼王國的蒂亞公主，對嗎？」我擠出一句。她微微點頭回應。「妳，呃，不用擔心了，妳在這裡很安全。」

　　「我……不懂。我死了嗎？」

　　「不不不，妳還活得好好的。」

　　「但我……法拉那時救不回我……」

　　「我會再解釋。妳要喝杯水嗎？」

　　「嗯、嗯，拜託了……」

　　我趕緊轉身躲開她，拿出客人用的馬克杯，從水壺倒水。OK，趁機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我雖然掩飾了內心的恐慌，但我實在不會照顧一個異世界人啊。

　　「啊啊！是龍！」公主驚叫。我轉頭過去時，她坐起來縮到沙發的一角，遠離嚇到她的黑龍，還把沙發旁的電話連底座一起抓起來，作勢要攻擊他，電話開啟擴音，嗡嗡作響。

　　「哇喔，冷靜，我是來幫妳的。」冒牌龍不敢再靠近公主。我也要阻止她了，別拿家裡東西亂摔啊！

　　「把電話放下來！妳手上那個東西，輕輕放，不要破壞我家！」我趕緊衝上去當和事佬，把電話搶過來歸位。沒想到我還得勸架。「這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應該啦。妳先喝水再慢慢談！」

　　蒂亞像受驚的小動物縮在沙發上，她接過水杯後邊捧杯子喝水，邊警戒著我們兩個。雖然有點受傷，但如果換做是我，我大概也是一樣。

　　「妳這似是而非的話還真令人安心啊。」龍對我嘲諷。

　　「我也信不過你，要怪就怪你自己。」

　　「唉，為妳們做牛做馬，還得被嫌棄。」

　　「你成天耍白癡。」

　　「我是比較懂得幽默感。」媽的咧，想跟他吵嘴算我笨。

　　蒂亞把滿滿一杯水一飲而盡後說：「呼，謝謝，我很久沒喝到乾淨的水了。」

　　「妳還好嗎？」我問。

　　「很好，如果拿這幾天來做比較的話。」她用手臂擦了嘴後問：「所以，怎麼回事？」

　　她仍然警戒著，不讓我們靠近。都是這爛龍害的。

　　呼……冷靜，不需要緊張。她才剛重獲自由，一定非常迷惑又激動，先安撫情緒比較重要。

　　「要從頭解釋有點困難。不如從自我介紹開始吧？我是青云，不小心成為了公主救援隊的其中一人。還有，呃，就像妳看到的，是你們所說的『神人』。」雖然有點強硬，但由我帶領話題應該是最保險的，提出我與她的共同點，可以讓她產生一點同理心。「妳呢？」

　　「盧布夏菲爾王國第一公主，蒂卡希亞．雷頓。」蒂亞立刻進入了狀況，簡單正座。

　　「而我是──」

　　「你閉嘴。」我得在這個話最多的自戀狂開口前阻止他。

　　「讓他說。」蒂亞反倒是在阻止我。

　　申得意地對我賊笑。我更加厭惡他了。

　　「咳哼。我是這次救難隊的領隊，才智兼備武勇雙全幽默風趣剛正不阿帥氣自信萬人追捧正處於顛峰期的黃金單身漢神秘黑龍，洛──的分身。」

　　蒂亞露出一副「喜咧公啥碗糕小」的表情。他是把這裡當相親會場喔。

　　「這傢伙的話聽一半就夠了。大多數時間都不要理他會比較好。」我告誡蒂亞。

　　公主點點頭後說：「這裡是哪？」

　　「我家。也是別的世界。」

　　「別的……世界？」

　　「對，這裡沒有盧國、沒有獸族、沒有魔法。只有人類，唔，我是指神人。這是與妳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妳在這裡很安全。」

　　「難道是神人的境界？這裡不是天國，對吧。」

　　「妳還活得好好的，不需要懷疑。」

　　「啊，難道就像靈教經典說的一樣，以天之管窺視下層的世界嗎？」

　　「絕對不是。沒有人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

　　「但妳知道，不是嗎？」

　　「我……是例外，我是不小心被捲了進來，大概。包括我在內，這裡的人全都是凡人。」

　　她東張西望，情緒逐漸放鬆了下來。「好吧，反正那些經典和教義都是為我們編出來的。我想先理清頭緒。」

　　「妳很幸運的還活著，但妳會出現在這裡是個意外，在我回到這世界時，不小心把妳一起帶過來了。不過剛好，妳可以先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再回到妳的世界。沒有意外的話，妳最慢在今晚就能回去。」

　　「幸好。」她總算是放鬆下來。「我還以為我得一直待在這裡了。」

　　「妳……應該還記得妳被綁架，還受了傷吧？」我小心問。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是……」蒂亞哆嗦了一下，撫了撫自己的脖子，本來在那的懾人刀傷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妳的家人及時找到了妳。」

　　「果然是這樣。」她露出微笑，是預感成真的喜悅。「我一直都相信我的家人會來救我。妳也救了我。」

　　「咦？啊……這個……」我才想起來我做過這事，畢竟這太沒有實感了。割自己的腕救回一個貧死的公主太過光怪陸離了。我只是割了一刀，祭祀刀和救人的主意都是祭司給的，這能算是我救了她嗎？

　　「我依稀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看過妳的臉。妳把那個要殺了我的靈體趕跑了，還對我用了神奇的法術。」

　　「我在那時聽同伴說我可以救人，所以……」

　　她突然起身，雙手緊握住我的手激動地說：「謝謝妳！謝謝妳救活了我，還把我從龍手中救出來。明明素不相識卻前來拯救我，妳真是個大好人！」

　　這是認真的嗎？她在謝謝我？

　　在這溫馨感人的場面，我卻感到愧疚。我其實是不願意參與這鬧劇的，想救她的是她的家人，不是我這個在她解脫之後，恰好第一個見到的人。

　　「我是……做了每個人都會做的決定。」我沒有資格接受她的道謝。但為了和諧相處，我先別說出實話。

　　「我該怎樣報答妳呢，青云大人？」她抬起頭來，把我捧成了神。

　　「不！不要大人！」我脫口而出，聽起來很像宮女要被惡宦官侵犯發出的慘叫。我需要澄清一下。「嗯哼，我是指，不要用『大人』稱呼我，我會不好意思。」

　　「那直接叫妳『青云』可以嗎？」

　　「這樣最好。」

　　「那容我再說一次。」這一次，蒂亞把手放了開來，露出真誠的親切自然笑容，毫不做作。「青云，謝謝妳救了我。」

　　這道謝少了官腔，在我看來這才算是展現真誠的謝意，也舒服多了。我喜歡。

　　這時申把臉湊了過來，一語不發，睜大了眼盯著公主，在期待著什麼。

　　「也謝謝你，奇怪的黑龍！」她不介意給他一個大笑臉。

　　「我不需要謝禮，但可別忘了我也是功臣之一。」他擠眉弄眼說。

　　這傢伙很不要臉，成果也不盡人意，但他（和他的主人）是有出點力，出事時也算是靠得住……吧。讓他說說嘴是無傷大雅。

　　「我想先說，」我得解釋一下我的想法。「我沒辦法把妳當公主呵護，所以妳也不需要對我太客氣。」

　　「沒問題。我有整整一個星期沒當公主，很習慣了。」蒂亞欣然回應，思考很正向幽默。太好了。

　　「寒暄就到這裡，妳一定餓扁了吧。但是我不能就這樣帶妳出去覓食，會嚇到人的。」

　　如果用他們的話來形容：「這位公主髒得像個剛做完工的驢子」。她本應秀麗的長髮上四處沾滿沙土，身上穿的布睡衣也相當髒污，但還混著潑了整片胸口的乾燥血跡，活像B級恐怖片的裝扮。帶她上街很快就會嚇死路過的老阿嬤，引來警察關注。

　　即使不論這身模樣，她身上散發的臭味也夠可怕的。我竟然一直沒察覺這氣味，我自己也渾身汗臭和野獸毛臭，超噁。

　　「或許妳可以從外頭帶食物回來？」蒂亞提議。

　　「不要讓妳跟他待著比較好。」

　　「嘿，我證明我很可靠了。」申不悅抱怨。

　　「那跟男女獨處是兩回事，有點常識好嗎。總之妳得先洗個澡，我也要洗。」

　　「那是現在最重要的事嗎？」蒂亞問。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88z2aGeh

　　「比妳想像的還重要。別問了，早點洗完就能早點出門。」我抓起兩條毛巾和內衣內褲，半拖半拉把蒂亞帶進浴室。今天還長得很，不要再讓這天更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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