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四天(11)

　　「站住！再動一步就跟你的頭說再見。」莉絲對著陰暗的林中喊。她沒有看到目標，但她一發覺動靜，就反射性地舉弓瞄向那裡。她微微傾頭，弓弦抵在她的吻部一側，隨時都能放箭。

　　暗處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她能確定對方是人，或至少聽得懂她的話。

　　「報上名來，放下武器，慢慢現身，讓我看到你的臉。」

　　「冷靜點，一個一個動作來。」年輕女性的聲音傳來。莉絲有些訝異──諷刺的是，連身為女性的她都不認為這裡會有其他女性出沒。

　　「沒錯。不用急，妳慢慢來。」

　　穿著面罩和斗篷的女黑狼現身，她舉著雙手表達配合。莉絲能清楚看見對方腰間佩著的細劍劍鞘。兩人距離十來步，足夠她在被對方接近前朝下半身、上半身和眉心各射一箭。

　　「聽著，我是恰巧經過這裡。」女黑狼小心地說。

　　「恰巧經過渺無人煙，有怪物出沒的荒原。我果然不懂奧利歐的狼族都在想什麼呢。」

　　「我的目標不是妳。就讓我走，我也不惹妳，兩邊皆大歡喜。」

　　「或許妳不是目標。叫他出來。」

　　男黑狼這下才不情願地從同一棵樹後走出來，神情哀怨。

　　「共犯不會離犯人太遠。」莉絲不悅地說。

　　「我是被威脅的。」穆卡堅定回應。「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叨擾你們，但我也沒辦法。信不信由妳。」

　　「你的信用早就毫無價值了。」

　　「你們認識？介意為我解釋一下嗎？」海爾莉問。「我的疑問夠多了，不需要再增加。剛才那些怪異白光和爆炸也是──」

　　「閉上嘴巴，我們沒有時間搞這齣。」莉絲把弓拉得更緊了些。「你們可以讓男的留下，女的安全離開；要不然，也可以試試看你們能不能一起逃過飛箭。」

　　「『讓女的留下』這個選項呢？」穆卡斗膽一問，他一旁的視線刺痛著他。

　　「我沒把你這逃獄的犯人一箭射死，就算你走運了。」

　　「就像以前一樣，蠢事總是少不了你。」海爾莉的酸言酸語難免刺痛了穆卡。

　　「決定好了嗎？」

　　「第一個提議聽來挺誘人的。老實說，我完全不用猶豫。」

　　「很高興我們能達成共識。」

　　「我的少數意見沒有受到尊重。」在場唯一的男性無奈地說。「我一直認為，尊重是互相的，如果妳們不想給我活路，我也自有打算。」

　　正當海爾莉狐疑穆卡還有什麼花招時，他突然仰頭大喊：「現在！」

　　他像期待有事會發生，但別說是繼續瞄準他的莉絲，周圍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莉絲皺眉，彷彿在問「就這樣嗎」，穆卡也技窮了。

　　莉絲不屑地說：「如果觀察力敏銳一點的話，你可能會發現到那裡的爆炸，有看到嗎？那個火光，可能不太明顯喔。那代表會出來救你的龍，剛剛被打下來了。」

　　「她……其實本來就不會來救我。」

　　海爾莉的一點疑問自然地解決了，雖然又生出了更多問題。她決定放棄無謂的思考。

　　「所以，你要乖乖投降跟我走呢，還是我讓你跟我走？」

　　「我相信我們還有折衷方案，有話可以慢慢講……」

　　「我沒耐性了。」

　　「等等等一下！」

　　穆卡還沒求饒完，飛箭倏地擦過他的耳旁，讓他豎起渾身黑毛。箭射中了後方的岩石，箭矢應聲折斷。穆卡和海爾莉往那裡一看，箭矢從箭頭處斷裂落地，而箭矢命中的地方莫名散出一縷白煙。

　　他們回過頭，莉絲重新拉滿了弓，而她的目標不是他們。

　　「是它！」海爾莉抽出細劍，憑著白煙的稀薄軌跡和一點第六感，發狂般地衝了出去，在白煙現形時直接給它怒濤的一劍。

　　細劍貫穿了劍士的慘白臉龐，海爾莉卻沒有砍中的感覺，它也對此毫無反應，舉劍反擊。海爾莉縱身一躍勉強躲過攻擊，好不容易穩住架勢後，劍士猛然襲來橫砍，巨大的力量把細劍砍斷，劍柄和斷裂的劍身一同噴飛，海爾莉被擊飛，攔腰撞上樹幹，痛楚與麻痺席捲全身。

　　劍士以不可能的動作飛去，如同雷霆，長劍直向海爾莉的心臟刺去。

　　飛箭擊中劍士的劍，受到干擾的它轉向莉絲，看了她一眼，之後再次化作煙霧，消散後失去蹤影。莉絲立刻射出的另一箭也就此落空。原處只留下一點點如同沙粒的亮粉飄浮，但也很快就失去光芒，落入地面。

　　「那是什麼鬼東西？」莉絲親眼見到無法理解的現象，身經百戰的她也不免心跳加速。

　　年輕時，她曾在野外求生的狩獵課程中學到，這世上仍有許多人類所不知曉的生物或怪物，教師千叮嚀萬交代，如果遇上了書本上從沒教過的生物，就瞄一眼把東西的長相好好記起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逃跑。但在這三天遇到龍和幽靈時，她選擇當個壞學生。

　　「『鬼東西』是說對了。」海爾莉喘了幾口氣後起身說，從懷裡抽出有前臂長的短刀，同時拿出一個小皮袋，把裡頭的液體灑在短刀上。「它來無影去無蹤，在殺人時才會現身。」

　　「妳的同伴也是來無影去無蹤。」

　　「該死，他去哪了？」

　　「這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

　　「他不是別──」

　　帶著邪念的白煙凝聚成體，襲向莉絲。她幾乎與劍士同時出手，朝著對方的身軀斜砍。她發覺她只砍中了那看起來像人體的空氣，撇頭低身迴避，被利刃劃中了右肩。她咬牙吃痛，大動作轉身躲過刺來的一劍，迴身一砍。這次擊中了劍士的劍，再度爆出了如同繁星的光點。

　　兩邊再一連對上好幾劍，莉絲只能勉強跟上幽靈詭譎快速的劍，不合邏輯的劍法從各個角度襲來，像是同時對付三個人。

　　「它是我的！」

　　「不！離它遠一點！」

　　海爾莉無視莉絲的警告，毫無畏懼地衝上前，縱身躍起，大動作砍向劍士。但再一次落空了，白煙直接繞過了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劍士已現形在身後。

　　莉絲及時撲倒海爾莉，躲過攔腰一斬，但兩人倒在一起，來不及躲過下一劍。劍士不需擺出任何架勢，那把虛幻的劍直接從正握變成反握狀態，腳沒接觸地面，就飛去襲向她們。

　　一道刺眼光束穿過現場，當場把劍士打散成它那虛幻不定的型態。

　　「快走！它不是你們能對付的！」身著灰袍的黑龍趕來搭救，但他沒有太多時間寒暄，轉身舉起手臂擋下黑暗中襲來的一劍，龍鱗擦過銀劍發出尖銳的碰撞聲。洛再還以一道光束射過天際，但劍士又在那之前化為無形。

　　他帶著身旁漂浮的光球奔去，追上逃離的煙霧，同時用舉起的手和光球連續發射怪光，如幻想般的場景把兩個凡人嚇傻了。

　　等到兩個非人類朝著塔的方向離開後，莉絲和海爾莉總算有機會確認自身的狀況，但在這之前，她們鬆開抱著彼此的手，起身後給雙方一點冷靜的時間。

　　「妳……還好嗎？」海爾莉問。

　　「皮肉傷。」莉絲確定傷口並不大後回答。

　　「妳不需要這麼做……但還是謝謝妳。」

　　「哼。」她們剛才無意識地抱得太緊，身上還留著那觸感，讓場面些許尷尬。

　　「莉絲！」法拉等人趕上，她向著兩人喊。

　　「公主殿下！您最好不要靠近這裡。」莉絲故做鎮定說。

　　「抱歉，但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喔天，那個傷是……」

　　「看來我們被不得了的東西纏上了。」

　　「非人？而且是盧國的公主？我或許是為了見證今晚才活到這時。」海爾莉感嘆。

　　「請問您是？」法拉用所剩無幾的能量為莉絲施放治癒術，同時問海爾莉。

　　「來獵殺怪物的，僅此而已。」

　　「妳茲道那個惡靈？告訴我妳族掉了它！」喔貝緊張兮兮地上前問。

　　「很抱歉，我認識你嗎？為什麼你要在乎？」海爾莉遠離他後問。

　　「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怎麼突然在意起我們？」莉絲附和。

　　「現在仄跟我有關了。」

　　「先不論這個，莉絲妳有見到洛先生嗎？」法拉衡量完輕重緩急後做出決定。「青云亟需他的協助。」

　　被沙塔斯當成行李拎在腰間的青云失神，她兩眼渙散，嘴微張不知在喃喃什麼，彷彿著了魔。

　　「他剛才正好經過往塔那邊去，同時也把那個怪物趕跑了。可惜你們沒看到他跑起來追殺怪物的模樣。」莉絲兩手一攤。

　　法拉還在思考時，破舊哨塔在他們面前爆炸了。塔底爆炸的火球炸飛了瓦礫，與火花一同飛舞墜落，本身就已搖搖欲墜的塔無法承受衝擊，從底部炸出的洞傾斜，然後攔腰折斷，塔的上半部直接滑落、崩解，摔個粉碎，煙霧與火焰一同瀰漫。

　　於此同時，前方不到百尺處的地面憑空竄起火舌，以異常的速度急速往兩旁擴張膨脹，如同逆向的瀑布般形成高聳的牆擋住去路，不幸長在「火牆」中的樹木成為犧牲品，示範了踏進火中會遭遇的下場。

　　沒有人想再多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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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碧安卡而言，這幾天諸事不順心，但今天無疑是最糟糕的，可能也會變得更糟。

　　她的胸腔有一半被燒透了，不停流下深黑色的黏稠血液，一邊翅膀被燒爛，傷勢透過表面的鱗和筋，深可見骨。右爪掌也被整隻炸飛，血肉模糊。

　　碧安卡仍拖著半殘的沉重身軀，憑藉那剩餘的執念和使命感，一跛一跛走回哨塔。

　　她幾乎用不了魔法了，這時使用幻術也會立刻被破解，設在哨塔周邊的陷阱也無法拖延太久，情況對她而言可謂絕望。

　　還沒結束。她想著。她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神人帶走。

　　她儘可能專心，忍痛使用偵察術，把光球派到後方，馬上找到了追在後頭的洛。但他沒空理會碧安卡的光球。

　　洛正指揮著自己的多個靈魂碎片不斷射擊，與某種東西纏鬥著。碧安卡看不清楚他的對手究竟是什麼，只看到白色的人形幻影糾纏著黑龍，從各個方位閃現不止，在避過光束的同時還以眼花繚亂的劍花。其中一劍終於刺中了光球，隨之破裂爆出閃光。洛被逼急了，凝聚能量，使用多個光球往全方位射擊。

　　這時碧安卡怕自己的偵察術──她一部分的靈魂──被波及，停止施放法術。她也快到極限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因未知帶來的恐懼。那到底是什麼？

　　這不明的危險給了她更多理由，得儘速帶著人質離開，越快越好。碧安卡加快了腳步，強迫殘缺的身體動起來。

　　她總算抵達塔前，已飛不動的她無法從塔頂這唯一的出入口進出，得冒著風險，直接把塔體炸出洞來。

　　脆弱的塔被炸得解體，先是或大或小的石塊如雨般落下，接著是整座塔頂直接砸落。對她而言很幸運的是，早已腐朽的石材並沒有比她的身軀堅硬，但砸中她的全身傷勢時，仍是痛得她要昏厥過去。

　　這決定欠缺思考，但她沒有選擇了。問題在於塔裡頭的那人是否平安無事，或至少保住一條命。

　　「妳在做什麼！？」那個身上滿是灰的公主為了躲避石塊躲到角落，邊咳嗽邊怒吼。「妳說過會保證我的性命！」

　　「我只保證過妳不會死！分得出差別吧！」光球也沒耐性地喊了回去。「快給我過來！」

　　「不要！」蒂亞俐落地閃開碧安卡那顯得遲鈍的利爪，龍差點因此摔倒。碧安卡被這活潑過頭的女孩整得團團轉，龍非常納悶，明明故意給這女孩餓上幾天了，她竟然還有活力？

　　「外頭有個傢伙要來殺妳，我得帶妳走！」

　　蒂亞不清楚外頭的爆破聲是怎麼回事，也對龍說的某人要殺她這點有些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來救她了，而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反正不能待在這座快要倒塌的破塔。

　　正當蒂亞跳過受傷倒下的龍，攀上倒塌的牆壁做成的出口，奔向自由時，一個蒼白如紙的人影擋住了去路。

　　那張臉毫無生氣，彷彿是從身後的火海中走出的死骸般，手中的銀劍若隱若現，像是隨時會與那人一起消失。

　　蒂亞感受到危機，直覺地往後退避。她發覺這東西絕不是來救她的。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光球和不時噴吐而出的烈焰表達出火龍的憤怒，劍士對此沒有畏懼，沒有任何反應。「不准你動她一根汗毛！她是我的！」

　　它抬起頭看向龍，眼珠卻動也不動，像沒有靈魂的冰冷雕像。

　　她見到這異樣時，想起了「大人」曾經警告過的敵人。

　　「你……就是那個『變幻』的手下吧！阻礙大人的傢伙都得死！」碧安卡不顧傷勢，讓火焰流竄全身，再次讓這屬於她的塔成為炙熱地獄。緊閉的嘴中噴出無數火星，參雜易燃酸液的高熱烈焰隨時會從中吐出。

　　劍士瞄準那個閃亮的光球。它一瞬間不見蹤影，再次現身時，利劍已斬過了球體的中心。

　　被完美砍成兩半的光球破裂粉碎散作光點，碧安卡纏身的火突然熄滅消散，口中蓄勢待發的烈焰化作了黑煙。

　　她靜止不動，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琥珀色的尖細雙眼圓瞪轉動著。虛弱的嘆聲夾帶著訝異與不解，血從大小傷口流下。

　　最後龍倒了下來，撞碎了斷垣殘壁，揚起大量沙塵，半座哨塔應聲塌陷。火龍的頭被埋在碎石中，沒有再起身。獨露出來的一隻眼睛看著那兩個人影，仍表達出她的困惑，再也沒有任何表示。

　　在狹小的空間裡，蒂亞退無可退。塌陷的塔造出的唯一通路正被劍士擋著，它盯著面前唯一的獵物，沒有表情。

　　她找不到任何武器，努力回想著防身術的要領，卻被無助壓得喘不過氣。

　　她對著劍士出招，試著想抓住它的手臂，但只抓住了空氣。她反被一劍砍倒在地，血濺當場，在她能起身之前，又被劍士一把揪住喉嚨，把她整個人舉起。

　　「變幻之神……會拯救我們……」劍士打破了沉默，但它不像在說話，而是不帶感情地發出一個一個模糊的聲音。而劍彷彿在回應它的「話」，閃爍起異樣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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