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四天(6)

　　眾人走在雜草叢生的蜿蜒山道上，由莉絲持彎刀砍草，帶路前進。山中沒有路線，長草阻礙了行進，踩在鬆滑土石上也難以保持平衡，陡峭斜坡更考驗體力。我大氣喘個不停，汗水浸濕了背部和領口，腿和腳底也發痛發燙。

　　一路上只有鳥叫、砍草劈嚓聲和腳步聲，沒有人講過一句話。一是我們需要安靜，以注意山地人有沒有逼近，同時避免被對方發現。二是我跟法拉之間在剛才的對話後有些尷尬，我無法對她坦白的話一直在腦中繚繞不停。

　　「哼……真奇怪。」在安靜了大概半個小時，我不知神遊到哪去時，前頭的沙塔斯率先打破寂靜說。

　　「這裡的鳥叫聲確實很怪。」他前方的莉絲回應。

　　「我是指還沒有見到任何人影。連底里斯都沒有派人來跟蹤我們。」

　　「所以我們很幸運，也許山地人們正忙著。」

　　「又或許他們也遇到了麻煩。」

　　「不是忙著對付我們就行。」

　　「如果對方射箭過來，妳有方法對付嗎？」

　　「方法不怎麼高明，就是趕快找棵樹找掩護，如果還來得及的話。接著……靠我射箭回敬他們？」

　　「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問你啊。據說你曾經用刀砍下五支飛箭？」

　　「那是真的，但妳沒聽說的是我身上插著六支箭。」

　　「看來讓你走在我們前面是最好的對策。」

　　「很好笑。」

　　在兩人閒話不停時，前方傳來嘈雜聲，聽起來是有人在吵架。

　　「看來用不著了。」

　　「似乎有人搶先我們一步。」

　　山地人比想像中的還早出現，他們圍在應是部落門口的柵門前，用著聽不懂的語言大聲爭吵著。看來比起驅逐我們，他們還有要事得先解決。

　　那是一群有著沙黃短毛的犬族，大多赤裸上身現出一條條紋身胸條，身著膝褲腰裙，有一人多穿上了儉樸寬鬆的麻布衣，有著紅白相間的複雜花紋。

　　他們都面露怒容，對著一個短毛紅毛犬爭論不休。他穿著相對都市化的皮革衣，與對方毫不搭嘎，可以清楚感受到文化差異。

　　「該打擾他們嗎？」莉絲問。

　　「我們不能等了，交涉能越快定局越好。雖然能不能溝通還是個問題……」法拉回應後就踏出腳步。不管成功或失敗，她都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也想早點離開這隨時會有人頭落地的地方。

　　「伊波巴！」就在我們靠近時，山地人們中斷了爭執，朝這裡異口同聲喊著同一個詞。

　　穿皮衣背對著我們的男人也轉過身來，慌張掃視著我們：「平地人？我們不欠你們錢了！快滾！」

　　「什麼？」法拉問。

　　「呃……喔，你們不似底里斯人。」

　　「您會說通用語嗎？」

　　「你們──妳似盧國的公組？為捨麼要來仄裡？」男人腔調古怪，像是講話不太通順的外國人。

　　在短暫的靜默之後，男人又開始和其他山地人吵起來，似乎還比剛剛更激烈，是我們的關係嗎？

　　「快縮！為捨麼要來仄裡？蹭還能解似的斯候！」男人怒吼。

　　「我們沒有惡意，只打算路過這裡，進入山林。」似乎是發現對方不太會說話的樣子，法拉的用詞也簡單了起來。

　　「妳還似沒縮你們要做捨麼。」

　　「我們正在尋找一個惡魔，惡魔躲進了山林，我們得去消滅他。」

　　「惡魔？」

　　「是。」

　　男人轉過去與山地人解釋，山地人們又開始討論了起來。氣氛稍微緩和，但還是用著不友善的眼神盯向我們。

　　「自少贈明了你們不似我帶來的。」男人回過頭說，仍然很沒耐性。「再縮一次你們要企做捨麼？」

　　「到山林中尋找惡魔。」

　　「增有仄麼奇怪的理由。」男人笑說。「我們沒聽縮過捨麼惡魔。不管你縮的似不似增的，快滾吧，仄似為你們好。」

　　「我們有人被惡魔帶走了，這人命關天。」

　　「仄也不似我能決定的。」

　　「我們不在這裡惹事，只想平安路過這裡，不會打擾你們的。」

　　「在你們未經祖靈喜可，踏喪這片土地時，就老亂了該有的安寧。在嗽到懲罰茲前，快離開。」

　　「我們有絕對正當的理由，望請各位理解。」

　　「……你們很奇怪。」

　　「把你的手放下來。」沙塔斯突然插口，原來男人的右手已悄悄伸到背後，但在被喝止時就不甘不願地放鬆垂下。他剛剛是要拿刀吧？就這麼討厭我們啊。

　　「別怪我，但口縮無憑，我要怎麼茲道你們進門不似想鬧似？你們平地人不茲得信任。」

　　「如果我們把武器都交給你們看守，直到出村呢？」

　　「行不通。我沒空理你們，別再糾殘不清，族人不像我仄樣有耐心。」

　　兩邊對話都是沒交集的鬼打牆。再拖下去，在能談出個結論前我都要老了。

　　「妳需要我幫妳說嗎？」我忍不住問她。

　　「青云？妳有方法嗎？」

　　「沒有，不過既然妳有難處，由我這個外人代勞就不會有壓力了吧。這樣交涉沒有進展，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妳的姐姐可能小命不保。」

　　「他們或許不理性，有可能會傷害妳。我們離開吧，對方不願讓步，這太危險了。」

　　「讓我試試看，妳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話不能這麼說──」

　　「給他們看大臣的信就好了吧？趕快把信給我，解決這件事。」

　　「大臣？」男人詫異說，同時往這裡逼近。「那個普林尼斯？他給了你們捨麼？快縮！」

　　其他山地人也突然驚慌說著「大臣」這詞，彷彿他是什麼瘟神。他們怎麼突然激動起來？

　　「這只是誤會，我們馬上就離開。」法拉向他們解釋。

　　「太辭了。」

　　男人後頭的山地人們跟著躁動起來，他們全都朝著我們怒罵。喔靠，闖禍了。這算我禍從口出。有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有沒有辦法……

　　我朝法拉掛在腰間的信筒伸手，轉開信筒蓋，立刻抽出裡頭的羊皮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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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法拉被我嚇了一跳，出聲想阻止我，但我已經把信攤開給面前的男人看了。

　　「是我，是我要把信送過來的。跟公主無關。」我對著他們幾乎用吼的說，深怕他們沒聽懂。天啊，我在做什麼？我的心臟跳得好快。快停啊。

　　男人半信半疑地上前接過信讀了起來，但他看了一眼就驚得放下信問：「那傢伙的親筆信？妳到底為捨麼要送仄個來？」

　　「我……不知道。」

　　「你們不茲道？仄絕對不能──」

　　「啊烈！啊烈！」來不及了，山地人們看到信紙的內容後更加火大，對我們喊著某個詞，紛紛抽出番刀朝這裡逼近。完了完了完了。

　　脖子突然被衣服勒緊，我被一把拽到後面，人像整個往後飛起似的，沒有翅膀的我接著就摔到了沙地上，噢。屁股和背首當其衝，差點摔到後腦杓。

　　「退下！」原來是沙塔斯把我拉到後面，自己舉起長槍上前，威嚇著山地人們。他們或許聽不懂話，但危險尖銳的槍頭和番刀，是世界共同的語言。

　　「唉，該死。」莉絲跟著拔出彎刀趨前。哇，我要害得這裡腥風血雨了嗎。

　　「不！兩邊都快停！凱安．那伊帕帕！」法拉擋在雙方之間，講出據說能讓山地人停戰的神奇咒語，但他們仍然怒氣沖沖，沒有想收刀的意思。

　　「如果妳似想叫他們停擻，那妳根本縮錯了。」男人說。

　　「求求你快告訴他們，我們沒有惡意！」

　　「仄似你們自己惹上的，跟我沒關係。」

　　那男人只想明哲保身，該死的黑龍也置身事外，看著戲的他沒有任何動作或表示，任憑情況惡化下去。這是最糟糕的情況，操操操，我能躲去哪裡？我起身想逃跑，卻慌得不知所措。

　　「令伊茲伊卡勾！」直到一個尖銳，近乎嘶吼的女聲傳來，山地人彷彿被電到，把伸出刀的手縮了回去，紛紛看向他們身後。

　　「菈菈烏！」其中以那個男人的反應最為激烈，他對著那個女生用同等音量大叫。

　　「放下，武器。」那個出現的神秘女性說。先不論是不是女的，我不確定這到底算不算人。她看上去是穿著鮮豔部落服裝，綁著頭巾掛著珠串，四腳走動的土狗，卻有著人類的眼神，陰沉地看向我們。她是隻還沒完全長大的小黃狗，有些腫大的右前肢用紅布遮著，特別顯眼。事到如今，我不該對會說話的狗感到驚訝了。

　　「智識之神哪！這是……純潔之子……」法拉喃喃著。她看到那怪模怪樣的狗比當初遇到我時還驚訝。

　　「停止，爭執。」狗用小孩子的聲音說。「不需，更多人，橫死。」

　　她，講話，都要，一段，一段，說嗎。不過她跟族人講著族語時頗有威嚴，剛才兇惡的山地人被她一罵，都不敢吭聲了。

　　「所以……停戰？」莉絲問。

　　「停戰。和平，交談。」

　　莉絲和沙塔斯互看了一眼，徵求彼此的同意後後，才收起各自的長槍和彎刀。

　　她上前大聲宣示著：「占卜，已示。神人，半神，為使命，前來。」

　　「占卜……您預見我們會來了嗎？」法拉問。

　　「以西西，靈鳥，預示，到此。你們，與我們相連，使命，而來，兇兆。不祥，必然之命。」

　　「我是法拉．雷頓，代表盧布夏菲爾王國前來。請問您是？」法拉問。

　　「菈菈烏，祭司。」

　　「菈菈烏！呀呀，勾吧！」男人對著出現的祭司喊著，但她沒有理會。

　　「非比尋常，外人，此時出現。你們，其中一些，更特別。」她先是用那對人眼朝洛看，接著就輪到了我。那對眼睛就跟獸人們沒兩樣，但長在動物的臉上，有莫名的違和感。「命定之人，為何，來到此處？」

　　「我們只需要平靜地經過部落，進入森林驅逐惡魔。我的親人被惡魔帶走了，我們必須救她。」

　　「你們，不知道，位置。薩嘎亞、米雅，請示，尋人。」

　　「與神溝通，是嗎？像是神諭？」

　　「指引。祖靈，經過允許，才幫助。」祭司和法拉的對話異常簡單直接，而且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那我們該怎麼做？」

　　「跟我來，帶你們，到部落。不會攻擊。」

　　「太謝謝您了，那就萬事拜託了。」

　　沒想到突然出現救命恩人。太好了，大家趕快忘記我出的餿主意。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要就去怪那個胖大臣陷害我們。

　　「菈菈烏，勾吧！」男人再喊。這次祭司有了反應，她朝著男人直直走去，男人露出驚喜的笑容。

　　但這笑容稍縱即逝，祭司站起伸出她的右前肢──一隻沒有覆蓋毛皮，光溜溜的人手，把男人手上那張造成風波的紙搶了過去，甩頭就走。紙被她塞進了衣服中，然後又回到四腳站立的狀態。

　　「伊茲塔歐薩迪雅伊西。」祭司嚴厲地說了一句，那個糾纏他的男人就被山地人們包圍，他作勢反抗，仍不敵數人的強拉，被拖到了一旁，身影很快就隱沒在高草間。2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LprrOF3oU

　　「哈翁勾吧！」祭司沒有理會男人的呼喊。看來是個不需我們介入的小糾紛。

　　「走。」祭司自顧自地走了，不管我們有沒有跟上去。

　　法拉轉過身來心急問我：「青云，妳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這次是真的。」

　　「沒事……青云，要不是有人調停，妳有可能眼窩中箭，人頭落地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拿性命開玩笑！我們剛見面時，就談過這件事了。」她厲聲斥責，我第一次見過她如此光火。

　　「我以為這能幫妳。」

　　「在險境中逞英雄沒有意義，我不能為了救姐姐犧牲妳啊。」

　　「但我不想再看妳委曲求全了，這一點用都沒有。」我緊咬著下唇別開視線，強忍被驚嚇和悔恨逼出的淚水。

　　「……不，是我不好。是我猶豫了，才會讓妳擔憂的吧。」她突然沮喪自責，雙耳低垂。

　　我還能說什麼？快想想啊。

　　「我想靜一靜。」抱著複雜情緒的法拉轉身離去。她這次連平時會對我講的大道理都說不出來，無言以對。

　　「對不起。」我可悲地自言自語。唉唉，我沒有一件事情是做對的，連道歉也是。

　　我到底在幹嘛？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是為了報答恩情？才怪，是我不想在恩人面前當個沒用的廢物。

　　但連法拉都做不到的事，我怎麼自大無知得以為自己能辦到？這正是我沒有堅持耍廢原則，多管閒事的下場。

　　「嘿。」身後的沙塔斯叫住了我。我最討厭這種刺耳的叫法。我根本不想看他。「妳的衝動差點害死人。」

　　「我知道我錯了。」

　　「公主殿下是顧慮我們的安全，妳偏要惹事。」

　　「我不是故意要惹怒他們的。」

　　「我也沒看妳有多珍惜生命。不懂公主殿下為什麼發怒嗎？拼上性命救妳，不是為了讓妳送死。」

　　「我很清楚我的命有多重要。」

　　「妳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但如果威脅到公主殿下，我不會坐視不管。」

　　「好好，閉嘴。法拉已經說靜一靜了，不要講了。」

　　「妳這……要不是因為妳是神人──」

　　「喂。」莉絲拍了拍沙塔斯的肩。沙塔斯才轉頭，她就冷不防往他腹部紮實地揍了一拳，讓他痛喊彎腰。

　　「妳幹嘛……」他咬牙痛苦問。

　　「太吵了，壞了我的規矩。」莉絲發起狠來格外兇猛。她可以是個熱情的大姐頭，也可以是個嚴厲的軍人。「還有妳，想必妳學到重要的一課了。」

　　「當然，當然。」可沒辦法對她仍然舉著的拳頭說不。

　　「很好，安靜跟上吧。」

　　莉絲壓抑怒氣後追上法拉，剛被修理的沙塔斯喘了口氣，也無奈動起腳步。某個在剛才置身事外的黑龍這時才從後方悠悠走來。這爭執與他無關，但這一貫的不屑態度還是令人不爽。

　　他變得好安靜啊。平常他那副屌樣，一定會在這時趁機數落我，表達他的高傲姿態；這次他卻沉默走過。

　　難道他也會愧疚？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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