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10)

　　當羅莎琳德應法拉要求來到秘密會談室談話時，她沒想過會聽見這種事。早晨的濕冷空氣滲入僅有燭光的小房間中，但外在的寒冷比不上她的心寒，她不禁抱胸沉思，表達自己的不快。已全盤托出的法拉相對鎮靜，她已經預料到對方會有什麼反應。雙方的乾燥毛髮與稍露疲態的眼神，都表明她們忙碌整夜。

　　「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吧。」終於輪到羅莎琳德發言時，她的眉角動了一下。

　　「要說我明白的話，那或許是在撒謊。」法拉自嘲卻笑不出來。

　　「為何要這麼做？」羅莎琳德自有答案，但她認真想理解這位公主究竟在想什麼。

　　「這聽起來肯定很荒唐。軍事改革的法典編修部分雖然進展順利，但還是免不了陣痛。」

　　「您說那些『審判不公』的批評嗎。」

　　「有人認為王族沒有深入了解過改革後的司法實務，恐怕導致冤案層出不窮。雖是一貫的雞蛋挑骨頭，但我被說服了。在推動改革的母親辭世後，我幾乎沒有機會探究法律，要是繼續忽視下去，被對方找碴鑽空檔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多，如今治安出現死角也是必然的結果。我也希望所謂的審判是真正公正公平地處置罪犯，而不只是『安慰國民』的手段。」

　　「姑且不論公正公平是否真能辦到，這並不會改變任何批評聲。妳不需要費心去取悅那些人，那是辦不到的。」

　　「沒錯，但這不是為了別人。我至少得讓自己問心無愧。」法拉自知那是她方便的藉口。

　　得到答案的羅莎琳德疲倦地捏起眉頭，不確定該從何回應起。

　　「您有接受我的建議，變得強硬許多，單就這點而言，我很欣慰。」

　　法拉正襟危坐，準備好接受接下來的「但是」。

　　「容我說一句，法拉殿下。」坐在小桌前的羅莎琳德抬頭直言。「這簡直是瘋了。如果您聽見自己說的話，肯定也會有相同的想法。」

　　「我了解這很荒謬，但當下我們沒有太多選擇。」法拉說出這話並沒有底氣。

　　「你們可以情蒐、跟蹤、施壓，甚至是武力脅迫，卻要選擇最危險的潛入？我們能這麼做，並不代表我們必須得做。」

　　「令母涉事其中，能成為我們的突破關鍵。」

　　「不需要再重述事實。早在我說明之前，您就已經查出線索，並採取行動了吧？王族先斬後奏不是第一次了，而我也警告過，這不是長久之計。」

　　「我事先安排好計畫了，這行動刻不容緩。對方在暗中蠢蠢欲動，還傷了兩名軍官，不能再繼續拖下去。」

　　「我願意全力合作，但若要置家母於危險中，那是另一回事。」

　　「您與瑪德琳大人，是我們在這事件中唯一能信賴的人了。」

　　「所以就能為此強人所難。為何不事先商量？我們的信賴關係不至於如此難堪才是。」

　　「我也想盡早與您商量，但在接獲事件通知後也忙於調查和規劃，很抱歉直到現在才見面，但絕對沒有怠慢大人的意思。」

　　官腔。羅莎琳德深知這是法拉掩飾謊言的一貫做法。或許更讓羅莎琳德灰心的是，法拉也明知如此，卻還是選擇對她說出無用的話。

　　「會在這時找上我，代表您早已調查出可能的涉事者了。您最該先做的是與我聯繫才是，但您先代人辦完了所有事，最後才來徵求同意，似乎沒有想合作的意思。」

　　「情況緊急，實在刻不容緩，我選擇了對彼此都省事的方法。」

　　「原來如此。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商量，是上對下的善意通知。」羅莎琳德激動得坐不住，起身踱步。「您執意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也認為我無論如何都會同意，或是必須同意。為的是什麼呢？消除您的罪惡感嗎？只是為了您的玩興而犧牲他人？」

　　「我沒有那種意思。」

　　「看看您的模樣，您就像剛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樣興奮忘我，渾然不覺其危險。我們是來解決權力帶來的腐敗，您卻親身做出了最壞的示範。暴君祖利安的教訓難道不夠嗎？若您對待『禁忌』也是抱持如此隨興的態度，那或許也不難看出那黑龍的擔憂是從何而來。」

　　「也許在外人看來，我永遠都是這麼幼稚蠻橫吧，從來沒有長大過。但我在思考過後，還是決定得借用這力量。我們面對的是未知的力量，一個可能在瞬間就將一座堡壘蒸發，不講理的恐怖力量，我們必須要能與之抗衡。我們或許得成為道德的標竿才能領導眾人，但我們都理解在惡人面前，堅持這種立場是自我感覺良好。」

　　「用這種想法管理群眾，不覺得太傲慢了嗎？這絕非長久之計。」

　　「當然是傲慢，所以我沒有資格領導這個國家。我也做好了受罰的心理準備。如果黑龍與白狼會為此懲罰我的話，我也完全接受。只但願他們不會因我的肆意妄為而牽連其他人。」

　　「這代表不了任何歉意，而且他們可能會為此殺了您。」

　　「但我還是會這麼做。誰叫我是任性的王家三姐妹呢。」

　　「是因為……那個嗎？」羅莎琳德意有所指，法拉自然也立刻聽了出來。「您說過，您不會認真看待那個毫無道理的宣誓。」

　　法拉再度露出微笑，那笑容卻帶著深沉嚴肅，令人屏息。

　　「願誠實之神堤利為我的實話保密。我確實是沒有將宣誓放在心上。祖父要我做出的宣誓更多是為了保護我，儘管可能有他的私心在。我不需要向他人發誓服侍家人們，我是自願這麼做的。不是任何人命令我，而是我出於自己的意志，願意為值得的人做出犧牲。相信您也理解，兩者是雲泥之別。」

　　「這僅僅是出自於您的愛嗎？」

　　「不是，是因為我很自私。我做出的所有貢獻，都只是想讓我自己感到好過一點。」

　　「純粹的自我感動。不過獻身自己，是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這可是天大的諷刺與矛盾。」

　　「很可笑，是吧。若我有幸前往那廳堂，肯定會在我的祖先面前大笑三聲。」

　　面對法拉親切卻無奈的苦笑，羅莎琳德就放棄了。她早就知曉第二公主的執著。與外界的印象相反，法拉的城府並不深，反倒是與她的親生母親相同，經常為了家人不顧安危做出驚人的舉動。從為打破花瓶的家人頂罪、接下所有公主應做的內政，到這個高風險潛入計畫，近乎病態地為王族奉獻犧牲。只要法拉認為這能幫助至親，就會下定決心往地獄前進，這時的她比國王和其他兩位公主還難以說服。

　　若說所有人都是因沉溺於某種事物而活，法拉就是沉溺於為他人奉獻。

　　羅莎琳德也思量起自己的憤怒與無禮從何而來。也許正因對方是如此固執，她才能在此肆意批評這位王族兼熟識，畢竟無論好事或壞事，都不會在此改變。

　　「好吧。」轉念的羅莎琳德冷靜下來，坐回桌前。「也許您有所偏執，但您仍是為這國家著想的。還請原諒我一時的踰矩發言，是我太倉皇了。」

　　「謝謝您的理解。在這之後，我絕對會補償阿澤利亞家的。」

　　「我本人仍不贊成，但明白王族也有自己的壓力在。更何況，前來收爛攤子的我也沒有資格說教批評。」

　　我們彼此都是。法拉暗想。法拉終究是用了最低級的手段，逼迫有所交情的親友合作，老早就羞愧得想挖進地底，在這之後她可能需要糖豆，很多糖豆才能平復情緒。

　　「回到正事吧。」法拉正色說。「有了您的情報，我能證實這場神秘交易存在。斥候小隊隊長到了昨晚軍官被襲擊的現場查明了狀況，主教大人與教士也提供證詞，表示有宗教難民尋求庇護入國，卻每晚失蹤做著不為人知的勾當。很不幸，對方用了極端的手段處理目擊者，但也留下了明顯的氣味蹤跡，搜查隊和獵犬很快就能找出他們的下落。」

　　「那是『交易』。有人帶著走私品潛入了國內，找上了王城內的貴族銷贓。有可能是從星峰堡消失的軍用品。正如我所說，家母與我談過這場交易，雖然她還未曾告訴我地點與時間，堅持要由她本人處理，但能確定她會前往現場。」

　　「原來如此，沒有冒犯之意，但令母做為商人，參與這場交易並不意外。多虧有您願意不徇私情。」

　　「我會在我這代匡正所有過錯的。」羅莎琳德翹起一腳掩飾情緒。「但我還是不清楚您是如何先行查出事件的。我本想自行解決，沒想到您先一步找上了我們。有其他人向您透露了？」

　　「其實只是一連串猜想。昨天下午我與商會會長在南門口偶遇。不信教的他從教堂處回城，稍微引起了我的注意。但這樣聯想太過牽強，本想問您是否有些線索，又想起近期議長派與阿澤利亞家走得挺近，想要試探一下，但您就這麼親口承認了。順利得連我都不敢置信……有時事情就是這麼巧。」

　　「那也是因為我有意解決這起事件，才會向您透露的。幸虧沒有弄巧成拙。」

　　「這也代表我信任您。」

　　羅莎琳德心底升起一股疙瘩。她不確定法拉所說有幾分真假，卻被這位第二公主的膽識所折服。

　　「我能大致理出這事件可能的受益者了。」

　　「如果他們沒有涉入，我還會比較驚訝。我們幾乎就只缺一個揭穿他們的理由。」

　　「今天我向兄長大人請示宣布臨時演習，對方肯定會被迫做出因應。屆時即使不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也至少能揪出幕後黑手。」

　　「大膽卻也顯而易見的想法。要是被對方反過來設下陷阱，後果不堪設想。無論有意無意，他們是連軍方都膽敢招惹的瘋狂集團，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我們也找上了最優秀的人才執行這次行動。」

　　法拉隱約露出自信微笑，羅莎琳德卻在這時提起防備。「您說的人才……是指您的姐妹嗎？」

　　「我指的是斥候小隊和軍官，不過蒂亞確實有參與規劃作戰行動。」法拉察覺她的顧忌說：「但您擔憂的是特拉瑪吧？別擔心，她並不知情。」

　　「那就好。」羅莎琳德的眼神轉回刻意的冰冷。「她暫時不需要知道。」

　　「雖然我也有同樣想法，但或許瞞著她並不是好主意。」

　　「沒事的。她處理不了這種微妙問題，知道了也無濟於事。一翻兩瞪眼的數學題目比較適合她。」

　　特拉瑪不理政事也並非一兩天的事，她為了逃避政治而搬進深山裡整整一年，至今也談不上丟不丟臉了。儘管兩人都同意這小妹不能再天真下去，卻也拿她沒轍。

　　「她還在宮殿中玩著她的科技嗎？是的話就不用打擾她了。」

　　「她回來後似乎比以前還要忙碌。很遺憾她沒能跟您好好團聚。」

　　「沒事的，她只要……」羅莎琳德難得語塞，思量著用語。「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夠了。」

　　法拉聽出羅莎琳德隱瞞真心，對方肯定也知道她看出來了，彼此心照不宣。這在兩個貴族的對話中再正常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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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特拉瑪的宮殿臥室中，與裝潢不搭嘎的圖紙、儀器和金屬味布滿房內。地上被畫滿記號與算式的散落書頁一張張增加，顯示雙方陷入了多久的僵局。三個人擠在桌前研究探討著那把手臂長的金屬方晶杖，其中兩人越討論越是激動。

　　「不是這樣，」特拉瑪急得拉高了音量，拿起一個圓柱形的亮面容器揮舞著說。「方晶的光束就跟自然光一樣是波狀，具有光速、反射、折射的特性。所以不論容器多小，只要能讓方晶啟動自轉，光束在容器裡不斷反射，就能達到共鳴強化的目的。」

　　「前提錯了，什麼都是白費。妳的波狀理論不能解釋光束為實體的矛盾。在能解釋這矛盾之前，妳永遠無法避免光疊加導致難以預測的激化。」賈爾曼爵士也大聲駁斥、口沫橫飛。「如果是用我的粒狀理論就能完美論證。方晶放出的能量會造成物質碰撞現象，唯一的解釋就是光是粒子。多個獨立射出源的相互干涉也是由此而來。」

　　「光束是具有光特性的實體，這點不會有矛盾。最顯著的一點是光受組成的顏色而繞射，僅由單一色的能量組成的光束不會繞射。這點反倒證實光束與波動光的相同特性，能量雖僅受魔力影響，卻證明其與光同源而生。」

　　「照妳所說光束是直線前進的波的話，那自然光根本無法照在光束上，我們也不可能看得見光束。而且妳還是無法解釋光束會在放出一定距離後受限制並潰散的理由。不用再提『被大氣中的魔力干涉』這種自己都不信的蠢話了，你們什麼都想用不可思議的魔力解釋。」

　　「既然光束與光同源，光束本身會發出光這件事實並不難理解。」

　　「哼，又是那種高傲模樣，真怕別人看不出自己的無知嗎。」

　　「光束是波！」

　　「光束是粒！」

　　兩人爭到怒氣沖天，貼近彼此猙獰的臉。一個橫眉豎目的神人無懼對上一個臉部半毀的犬族，看不到任何一方退讓。

　　「那個……」一直坐在高腳椅上，被夾在中間受罪的黛爾菲好不容易才能出個聲音。「兩位很堅持要分出光的性質。但這一連串的矛盾有沒有可能驗證了，光束可能同時是波也是粒呢……？」

　　「少胡說八道！」特拉瑪和賈爾曼異口同聲吼向黛爾菲，叫得她雙耳發癢耳鳴。

　　「哎呀！理論什麼的可以留到後頭再慢慢鑽研！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實驗強化武器吧！」受夠了的黛爾菲也喊出違背學者精神的心聲。

　　「太天真了，大頭狗！」賈爾曼嗤之以鼻。「錯誤的理論會得出錯誤的認知，錯誤的認知會導致錯誤的操作，而錯誤的操作呢，會害死我們三個和這座城堡的所有人。里克堡的教訓對妳而言還不夠嗎？」

　　「我們只是在原地打轉。」

　　毫無進展的三人嘆了口氣，花了一整晚換來頭痛和沙啞。雖說每次發現不可行的方法都是離成功更近一步，以學者而言本應值得慶幸才是，但他們並沒有空閒沉浸在自我滿足中。

　　「算了，菲，」失去耐心的特拉瑪嘆氣。「剛才的小型實驗就證明了，現有的方晶數量和能量都無法讓方晶杖達到有意義的強化，所以才要鑽研理論，嘗試從不同角度突破。」

　　「我們就只差一步。要是能從現有的方晶找到更具效率的排列法，說不定就能成功……」

　　「據某人所說，這以現有條件而言也是不可能的。」

　　「哼，我才不想討好一個奶娃。」特拉瑪哀怨和責怪眼神襲向賈爾曼，但這老人的精神和肉體早已受過更嚴酷的折磨，區區小孩子脾氣影響不了他的頑固。

　　「目前資源太少，就算可行也不夠穩定。」特拉瑪嘗試無視對方的垃圾話。「至少得拿更多方晶來，製造更多的純粹放出源，才能在小容器內啟動自轉。」

　　「說沒有其他的方晶，果然是騙人的。」

　　「我們不可能對陌生人公開所有情況。再怎麼說，這都是國家機密。」

　　「妳說要拿新方晶來已經是第二次了，搞了這麼久，只是浪費彼此時間。恭喜恭喜啊。」賈爾曼不服氣地攤在木椅上，肆意批評。「我特地冒著生命危險從底里斯趕來，可不是為了跟人玩諜對諜。做出消滅龍群的武器是第一要務，其他我都管不著，特別是妳脆弱的心靈。」

　　「這些都是正當防衛。您無法證明自己不是國家派來的間諜。」

　　「說得像你們就有多正派似的。所以這次又要從哪把方晶拿來了？哪個地窖？金庫？或者妳家裡？全權管理方晶代表你們也能公器私用。也許正是有人教妳這麼做的，妳的劣根性總有個源頭。」

　　特拉瑪轉頭嚴厲駁斥：「爵士，您想怎麼質疑羞辱我都行，那都是我活該，但您不該藉此牽連無關的人。」

　　「生氣是被我說中了？只是猜猜你們這年紀會做出什麼舉動罷了。為了家人出頭看似溫馨，但很可惜，對我們學者而言，家人是離我們太過遙遠的凡人，他們終究無法理解我們的努力與成就。說難聽一點，他們只會成為絆腳石。」

　　「我們招待您為座上賓，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別忘記您其實是非法入境。」

　　「這時就懂得用國家的力量逼人屈服。別撒嬌了！妳明知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妳見過了龍，見證了世界的混亂，卻還要視而不見，躲在讓妳覺得安全的國家後面，躲在安逸的窩中。妳或許以為自己成就了些什麼，但只要妳還抱著這種天真心態，那就不可能實現任何夙願。難道妳甘於平凡就快樂了？滿足了？我們這些學者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您一點也不理解。世上不是只有研究最重要。您打算拯救的是一無所有的世界，而我有我所重視的事物。您對我的家庭出言不遜，這我不能忍受。」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沒有義務要道歉安慰妳，科學不會允許妳犯錯。拿不出讓我信服的試驗結果，又用半吊子理論搪塞人，還想要我幫妳擦眼淚？妳表面上是個學者，實際上就跟那群狗屎貴族官員同樣自大！」

　　特拉瑪仍然憤怒，但她深知自己並非為了家人而憤怒，至少不是「那邊」的家人。她終究是為照顧自己萬分的家人們分出了程度與差別，這令她羞愧萬分。

　　賈爾曼見她不想再辯，隨意打發她：「世界毀滅在即。如果妳還分得出輕重緩急的話，就快去辦事，末日一到，妳再怎麼後悔都來不及。」

　　「我去拿方晶來。」特拉瑪急著擺脫這沉悶的空氣，走出房門甩門就走。

　　「回家吸完妳媽的奶，再回來做研究啊。」老人開口嘲弄時門早就關上了，只是罵給自己開心而已。

　　「公主大人……」黛爾菲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是聽說過盧布夏菲爾有個負氣離家的任性大小姐，沒想到如此惡劣。」老人隨手拿出一個小瓶，開瓶後仰頭灌下裡頭的烈酒。

　　「您太過分了。」黛爾菲氣憤抱不平。「故意挑釁大人，讓兩邊都陷入不理性的爭吵，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早就對我很有意見了，我是儘早把立場表明而已。」

　　「您或許沒有牽掛，但大人有屬於自己的壓力在。」

　　「她的家族嗎？那倒合理。那副急著想表達自己的模樣，她在家裡肯定不受待見。事與願違可真是悲劇啊。」

　　「您都意會過來了，為何還要……」

　　「她不需要去爭取那些家人的無謂肯定。她還只是孩子，不懂這些我不怪她，但假以時日她就會理解的。」

　　「我……老實說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會那樣說是因為她愛護家人，渴望他們的一點點肯定，那又有什麼錯呢？」

　　「妳有家庭嗎？很難看出妳到底幾歲。」

　　「怎麼可以問淑女的年紀呢？」黛爾菲驚嚇之後罵道。

　　「我想妳不會在意這種事。」

　　「想笑我沒對象就算了，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對妳的愛情史沒有興趣，妳也根本不會有機會。我只想知道妳有沒有資格為公主辯護。」

　　已經習慣受傷的學士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只就事論事：「我不敢說我有沒有資格，但我想支持她。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藝術家和哲學家，家裡不認同我成為學者，就把我罵一頓扔出家門了。我不希望公主大人遇到跟我相同的遭遇，但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家人的認可，回到那個家裡，不過，那或許也不重要了。我只能默默陪著公主大人，一起做著自己能做到的事。」

　　「這下我就聽出來了，妳果然也是個小屁孩。」

　　「哇，您可真是成熟。」兩人互給了一個白眼。「您躊躇滿志做出殺戮兵器，您家人肯定以你為榮吧。」

　　「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得傳染病死了。」

　　「喔天，我沒有那個意思……」

　　「狗屎，別說得像這很可惜似的。他們是會因為欠錢跟人下跪，想把兒子賣掉換酒錢的人。不過是隨處可見，典型到簡直無趣的下三濫。一對人渣，死了活該。不管他們是病死的，還是被人打到內臟碎光而死的，都不關我的事。」

　　「看來大家都不好過。」

　　「不過，這樣的人渣也讓我學會了一點教訓。」老人又灌了口酒，若有所思。「相信妳有聽過蝙蝠族的寓言故事。」

　　「呃？您是說那個不被走獸與飛鳥接受的蝙蝠……嗎？」

　　「妳對故事有什麼看法？」

　　沒想到賈爾曼會想聊天的黛爾菲有些莫名，她仔細想了一下才說：「我兒時聽過這故事時，其實很同情那蝙蝠。他不過是想在雙方的戰爭中活下去而已，真能責怪他兩邊倒嗎？」

　　「雖然有些濫情了，幸好妳還有點想法。」

　　「如果他是真的存在，那我真想為他掬一把眼淚。」

　　「沒錯，不過妳以為蝙蝠會就這麼算了嗎？這個被欺壓的蝙蝠決心要為此報仇……所以他最後努力當上了王國的稅務官，把欠他的金幣一枚枚討了回來！」

　　「咦咦？？有這種故事發展嗎？」

　　「怎麼會沒有。既然被所有人厭惡，他就乾脆成為所有人最討厭的人。如此一來就再也沒有人因他是蝙蝠而唾棄他，而是因他是稅務官而痛恨他。問題解決。啊，別人因你的成就而嫉妒，那種滿足感無與倫比。」

　　「那……啊？從一種恨變另一種恨，那有什麼不同？而且我還是不懂，您為什麼突然要跟我說這些？」

　　「悟性也太低了。動動妳的大腦袋，大頭狗。」老人失望說。望向這房間裡不存在的遠方，語重心長地說：「跪下來討好別人是沒用的，要讓對方怕了你，給他們好看才是。」

　　「好嗜血。」學士不太清楚這時該表達欽佩還是疑惑，總之她沒有為此受啟發，決定遵從學者的直覺。

　　「我比較喜歡把這稱作『世界的唯一真理』。妳和她年紀都還太小，不懂這些很正常。」

　　「年紀小什麼的……」黛爾菲不滿嘟噥說，但無話可說，她確實只比特拉瑪大一歲。

　　「好了，」賈爾曼終於放下半空的酒瓶，拿起他們的新兵器原型凝視著。「就算這裡少了個任性天才，我們也得把它完成。」

　　「但我們還少了關鍵的方晶。」

　　「我剛才的故事說了什麼？」

　　「喔，你想要給公主大人好看。那就先別再談理論了，好嗎？」坐在高腳椅上的黛爾菲靠向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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