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七天(8)

　　天還未全亮，盧布夏菲爾的王城卻陷入一片混亂，無論是民眾和士兵都個個人仰馬翻。

　　「軍司令命令，南門區的民眾都得待在室內直到中午。」

　　「你還不知道嗎？國王宣布今日要全城演習啊。」

　　「偏偏挑這時候！我都備好料要開店了！」

　　「據說是要做給外賓看的。是把我們當成宮廷小丑了嗎？」

　　「就不能給我們個理由嗎？」

　　在城堡中的弗汀國王躲在臥室窗後，不敢探頭被任何人見到。他甚至能從風中聽見從平民區傳來的抱怨聲，忍不住低下了耳。

　　「拜託，這一定要成功。」弗汀低聲祈禱。

　　「弗汀！」莉亞達的響亮呼聲從走道響起，把弗汀嚇得差點跳起來。

　　母后自己打開房門，大步踏進臥室裡質問兒子：「我聽了五個官員跟我講到臨時演習，我怎麼一個字都沒聽說！？」

　　「我可以解釋！」

　　「那你最好快說！不然我也要被逼瘋了！」莉亞達的高大體型不斷逼近，讓縮到房間角落的弗汀嚇得嚥了口口水。

　　「這是法拉的計畫，我也同意她執行了，只要她成功，母后就能明白理由了——」

　　「我要聽的不是誰要負責，而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孩子，說話要說重點啊！」

　　「好好好我說我說，拜託別再靠過來了！」

　　「親愛的？吉爾？親愛的你在這嗎？」薇恩獲得軍司令的特准，前來軍營的角落尋找一夜未歸的丈夫，軍營中忙進忙出的士兵讓她感到些許不安。

　　她小心走到一個平靜的小屋門前，這裡靜得讓她有不好的預感。但既然目擊的人都指出她的丈夫就在這裡，那她也只能冒險一探。

　　薇恩緩緩推開木門，濃厚的酒臭味迎面撲來。身為護士的她見識過各種血腥和腐臭的地獄場景，這裡的酒臭卻重得令她難以呼吸。房裡有幾個人倒成一團，這場面更讓她難以置信。

　　「呃……我的頭……」萊茵首先起身，她身旁的沙塔斯睡眼惺忪。他們望向面露訝異的來客，幾乎忘記自己全裸的事實。「啊，早安，女士。我想應該不是來送早餐的吧……？」

　　「我、我好像打擾到各位了……請問吉爾伯特爵士在這裡嗎？」薇恩傻問，但她並不希望在這裡找到人。沙塔斯此時才驚醒，急忙遮住私處。

　　「喔，小軍官啊？他就在那裡。」萊茵指向一旁的茅草堆。一絲不掛的吉爾伯特呈大字型倒在上頭，金黃毛髮似乎要與草堆融在一起，打著呼的他睡得正舒服。

　　吉爾伯特揉了揉眼睛醒來，在逐漸清晰的視線中，見到了宛如噩夢般的場景。

　　「親愛的……？」薇恩站在原地用冰冷的語氣呼喚。這讓她的丈夫瞬間清醒。

　　「咦？薇、薇恩！？不是的！這不是像妳看到的那樣！」吉爾伯特徒勞地辯解，但他渾身酒氣、全身脫光又與數名裸女睡了一晚，可想而知毫無說服力。他清楚記得自己沒有脫衣，肯定是某個窮極無聊的傢伙趁他睡著時對他惡作劇。重點在於面前這位臉色變得比寒冬還冰冷的人不太可能相信他說的話。

　　「是這樣嗎……？」薇恩平淡地問，冰冷字句刺入吉爾伯特的背脊。

　　「真的，是真的！艾莉諾也在這裡，她能證明我的清白……艾莉諾？艾莉諾！？」吉爾伯特遍尋不著他最信賴的夥伴。艾莉諾早已不見蹤影。

　　「你還把你的同袍一起拖下水。說起來，你還沒回答我昨天那失禮玩笑是怎麼回事……」

　　「別、別生氣，親愛的，別忘了妳肚裡還有我們的愛——」

　　這次吉爾伯特的甜蜜話語沒有擋下襲來的拳頭。他的哀嚎響遍屋內，卻也沒人在意。

　　「隊長去哪了啊？」同時醒來的希蜜雅轉身問萊茵，她宿醉發疼的腦袋想不起任何事情。

　　「她半夜就去出任務的樣子。才剛回來就忙翻天了，真是勞碌命。」

　　「咦？怎麼不找我們——」薇樂才起身就頭一暈，從她躺著睡著的長椅上摔下去。

　　「我們也得準備出任務了，隊長可能隨時需要支援。可別忘了本分啊。」萊茵面露嚴肅，可洛妮將薇樂抬起來時同時點頭。

　　這群斥候立刻就進入了狀況，讓同樣受宿醉影響的沙塔斯感到敬佩。但在表達心有同感之前，他得先找到能穿的衣褲才行。

　　「事件就發生在總部的隔壁而已，卻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莉絲難以置信地問。

　　「斥候隊長，妳大概有什麼誤會。」書寫桌前的佐哈不屑道，他忙著整理桌上的雜亂文件，不看莉絲一眼。他口鼻堅挺，如旗幟般靈活轉動的立耳，橘白相間的短毛亮麗，有著屬於年輕人的態度與驕傲，俊俏臉龐下的身軀卻意外粗短，白襯衫和長褲似乎都比一般成人短了一號，也許解釋了他會負責文書作業的理由。「我們諜報組並不負責現場勘察。巡邏是警備隊和王國駐軍共同負責的，要由他們蒐集事證，他們解決不了的部分，才會交給我們處理。他們都同意了，妳應該不會有意見吧？」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W5yzmLrWb

　　「那些流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想問的是為什麼你們對事件一概不知。」莉絲手抱胸皺眉問。她本就不期望軍方所屬的情報組織會友善對待外人，但他的撒謊技術。「就算不負責處理案件，也不代表你們能對治安事件毫不知情。案件的第一個目擊者可是一位僧人喔。」

　　「我們是該感謝他挺身而出，但這也只是因為他恰好出現在案發現場。事實上，為何一名僧人會在夜半時分出現在樹林中恰好救了人，也是我們要調查的部分。」

　　「那最重要的嫌犯呢？」

　　「這件案子才剛送進辦公室，老天，我連早餐都還沒吃耶。」佐哈坐著轉過身來耐著性子解釋。「目前能確定的是，這不是典型的難民偷渡案件，幾位嫌犯早就潛伏在難民團中許久，直到人數足夠才開始行動。幾個從難民團中失蹤的人都是現為單身。呵，下次得請教會注意一下這些所謂的『貞潔人士』了。」

　　「就這樣？難道一點行蹤都沒有掌握嗎？」

　　「我們諜報組專注的，是更加廣泛的大局。我們要蒐集的乃是國內、國外甚至是海外各大勢力的資訊、訊息、密報，進而分析事件，研究對策，藉由情報保護國家。我們不是偵探，親自查案抓小偷不在職責範圍內。」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6Ev4OfcQ

　　「名面上是這樣沒錯。斥候小隊也不過是進行偵察任務而已，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都怪我們太萬能了，但也不能因此搶走所有人的工作吧，多自私啊。」

　　「這事件確實影響到國家安全了。諜報組要是無所作為，就不怕被問責嗎？」

　　「影響國家安全當然不無可能，軍官受害是個不幸的事件，但究竟是企圖顛覆國家的陰謀，或是單純的誤會造成衝突，目前還無法斷定。如果找到了足夠重要的情報，我們就會重視。」

　　「說到這裡，讓我不禁好奇……情報的重要性，也是你們說了算嗎？」

　　「當然了。由菁英決定規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否則隨便一個屁民都能為了一點屁事跑進軍營，妨礙大家做正事，那還得了。」佐哈得意洋洋地說，但他終於察覺莉絲的臉色。「除非妳不這麼想？」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mjlRsbgUb

　　「就別問我是哪裡聽來的。」莉絲單手摳弄指甲縫裡的污垢，不關己事地說著。「據說諜報組蒐集所謂的重要情報，是為了與其他情報商做交易，美其名是交換資訊，然而過程完全保密不受監督。也許身為前情報商的你握有門路，也習慣這種做法了，但現在為國家效力卻不改作風，難免會有貴族質疑，是否有中飽私囊之嫌。」

　　「斥候隊長的擔憂不無道理。」男人無謂笑起，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說。「如妳所說，新成立的諜報組乃至整個士官體系都尚未成熟，有時遇到意料之外的狀況，就不得不……臨場發揮一番。妳放心吧，我對現在效忠國王的生活滿意得很，不會做出自毀前程的事。」

　　「你覺得我相信嗎？」

　　「不信也無所謂，畢竟妳只是來聊天，不是來探人底細的。真有需要的話，妳早就帶著證據把我押走了吧。」

　　「看來是沒那麼容易就被嚇得屁滾尿流。但在做出實績之前，可別太得意了。」

　　「如果還有力氣譴責我，不如趕快去現場蒐證，把證據帶回來給我。斥候小隊回到王城，想必不會只是為了喝酒玩樂。」

　　「算是我自取其辱。」

　　「呿，我都不知道誰才是大前輩了。老實說，還真看不出來妳是如此認真努力的人，我是指，有必要那麼努力嗎？」

　　「要是可以，我也想繼續窩在屋子裡繼續大口喝酒吃肉啊。但我這幾天見過太多……難以理解的事物。這次的事件恐怕也非同小可。」

　　「而經驗告訴我這通常是庸人自擾，想太多了。妳的經驗恐怕沒那麼管用嘍。」

　　「如果我們真有這麼幸運的話。」莉絲的戲謔下暗藏憂鬱，突然冰冷的神情令佐哈警醒。

　　他曾聽聞斥候小隊的傳言，據說她們神出鬼沒、實力非凡，在大戰期間立下無數功績，卻也荒唐無度，在和平時期無處宣洩，便四處狩獵男性當作玩物，令單身男子聞風喪膽，為此國家還將她們「封印」在邊境的星峰堡中，才讓她們安份些。這群色魔的隊長絕對也不是什麼正經的人。

　　究竟是遇到什麼樣的事，讓這種人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接下來他就會拿她最在意的地方嘲笑一番了吧。莉絲只想在這之前飛也似地逃跑。

　　「等等。」莉絲正想失望離去時，佐哈叫住了她。莉絲用煩躁的死魚眼瞪回去。

　　「如果你沒有酸言酸語以外的話想說，就別說了。」

　　「我沒說我們什麼都沒找到吧。」他的這句話總算讓莉絲正眼相待。「沒想到妳這麼急著走。如果妳已經火燒屁股到什麼都不挑了，我是有個小小的情報能分享。那位僧人把一個在場的嫌犯用長棍打得動彈不得，後來趕到的警備隊逮住了嫌犯，現在關在拘留所裡。」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那人嚴格來說歸警備隊管了。而且那樣的異教徒瘋子，別說是套話了，我實在很懷疑他還能不能正常講話，很不想靠近他。妳真想碰運氣的話，就去問問警備隊的布魯斯隊長吧。最好帶個嘴套去，免得鼻子被咬掉。別說我沒提醒過妳。」

　　「呵，算你識相。」

　　「妳聽到這種爛情報都能高興，這案件真有那麼重要嗎？」

　　「我有這麼興奮？或許是我太久沒辦案過了。」

　　「隨便妳。但別誤會了，再小的情報都不是白給的，想還人情就把妳們該做的事做好。我也就不計較妳質疑我們諜報組了。」

　　「那讓我親一個當作賠罪吧。呃，我是開玩笑的，拜託別擺那種臉。」

　　「哈哈哈，很好笑，現在拜託快離開。」

　　即使莉絲帶著收獲離開了司令部，她還是感到鬱悶。

　　自己的想法真的過時了嗎？從方晶杖的發明到諜報組的成立，時代不斷推演的同時，她只是虛無度日，逐漸老去。即使實力還在，她卻感受到自己就要被時代拋棄。也許世界不再需要她這樣的士兵才是好事。

　　不，她不讓自己陷入負面思考的螺旋。她仍然相信一直以來堅信的原則，光坐在辦公桌前，是不可能看清真相的。她會向那個毛頭小子證明這一點。

　　她深吸一口早晨的濕涼空氣，這比任何飲品都能讓她清醒過來。把殘留的一點宿醉感逼出身體後，才踏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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